慕徐行喝了足足五日的汤药,风寒终于痊愈。
而这五日里,邬宁一次也不曾来过云归楼,是以往不曾有过的。
可云归楼的宫人并不担心刚升了位分的慕常君会就此失宠,毕竟邬宁也没有去旁人宫里,想来燕榆这事闹得太厉害了,邬宁此举不过是让慕常君暂避风头,免得朝中谏官又借题发挥,闲着没事弹劾来弹劾去的。
不得不说,宫人们实在是太高估那些谏官了。
如今朝野上下谁人不知,邬宁为了慕常君竟连自幼一起长大的燕世子也毫不手软,不给君后和宰辅留半点情面,不顾燕老夫人一把岁数苦苦求饶,将其流放至遂州那等穷乡僻壤的地界。
太狠了,简直鬼迷心窍了!
这不是下一个燕知鸾是什么?!
然而后宫里真冒出一个蛊惑圣上的“妖妃”,谏官们反而不敢妄动。
一来,这慕常君还算安分守己,并没有太大的错处,邬宁也没有为着他做出什么压榨百姓罔顾礼法的祸事,谏官们师出无名,有心无力。
二来,邬宁钦点的那个陆文晏,近些日子在霖京城狠狠威风了一把,查封青楼赌场不说,还把背后坐庄的东家挖出大半,不出所料,都是世族旁支子弟。他们靠着家族势力大肆敛财,再拿这钱去孝敬给他们撑腰的主家,或帮着主家打点关系,办些见不得光的私事。钱财来往,必有账册,这账册一被揪出来,但凡是在朝为官的,一个也逃不过,号称两袖清风的谏官亦如此,自己屁股都不干净,还哪好意思掺和圣上的家务事啊。
至于这第三,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邬宁和燕氏一族生了龃龉,小皇帝长大了,懂事了,不愿意处处受管束了,再过些时日朝中肯定要有大变动,这节骨眼上还是夹起尾巴做人的好,免得一不当心撞上枪口,死个稀里糊涂不明不白。
因此燕榆被流放遂州这件事,并未在朝廷上引起丝毫的波澜,每每早朝,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气氛。
邬宁倒是和从前一样,嘴边仍挂着“燕宰辅以为如何”“全凭燕宰辅做主”那两句话,甚至,她坐在龙椅上,总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就走了神。
这架势更让群臣感到茫然无措了,不知道她又憋着什么主意。
已经没人再把龙椅上的小皇帝当一无所知的孩子看待。
这日散朝,邬宁留下了陆文晏单独说话。
“陛下……”陆文晏虽低着头,但眼神却是近乎狂热的。
他受了半辈子窝囊气,是邬宁给了他大展拳脚的机会,让他能在父亲和那个庶子面前挺胸抬头,他无比的感激邬宁,只要邬宁一句话,叫他去死他也甘愿。
这就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与其碌碌一生,不如拿命做一番事业。
邬宁笑眯眯的看着他:“陆爱卿,不必拘谨,你差事办得很好,很给朕长脸。”
“陛下廖赞了!臣不过是尽自己分内之事!”
“那些账册查的怎么样了?”
“启禀陛下!”陆文晏有些心潮澎湃的说:“再给臣半月,臣必定能将每一项支拨的来龙去脉查的一清二楚!”
“嗯。”邬宁捧着茶盏,吹了吹那升腾的白雾,淡淡道:“就到此为止吧。”
陆文晏一愣,抬起头来,颇为不解的唤了一声:“陛下……”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则无徒,若把事情做的太绝了,朕只怕陆爱卿性命难保。”
“为了大晋王朝,为了陛下,臣自当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
“陆爱卿方才而立之年,正是能一奔锦绣前程的好光景,何苦止步于此呢,况且,朝中局势,陆爱卿是知晓的,朕往后少不得要重用你,怎么忍心断掉自己一只手臂。”
陆文晏闻言,顿时面露喜色:“陛下的意思,臣明白了,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其实,邬宁知道陆文晏是空有野心,没什么大本事,脑筋还有点轴,不过这样的臣子用起来最顺手,你让他上,他是真给你上,丝毫不知道变通。
他就没想过,朝中除了燕氏一族和保皇党,还有不少藩王势力,这些藩王虽被分封九州各地,但王位代代相传,苦心经营近百年,手中握着的兵马和粮草已然不容小觑,甚至将手伸到朝廷,只等待一个翻身做主的契机。
邬宁若将这一众官员统统问罪,那她这皇位也坐不了几日。
哎……
连这点小事都要费心思嘱咐,让邬宁觉得有些乏累,她开始想念自己那把吹毛断发的快刀。
陈总管和燕榆一道去了遂州,内廷总管的位置就空了下来,燕柏这会还没有心思找人接替,邬宁很想将郑韫召回宫捡个现成的便宜。
可刚弄走了燕榆,她倒不太好意思开口求燕柏。
“陛下。”陆文晏走后,荷露拎着一筐蜜桔进到殿内:“尚食司说今早送进宫的蜜桔格外清甜,请陛下一定要尝尝。”
邬宁盯着那筐颜色喜人的蜜桔,几乎是脱口而出:“送去云归楼吧。”说完,心里像是被针扎似的疼了一下。
荷露不觉有异,原本,邬宁有什么好东西就会先让人送到云归楼:“那奴婢这就让人送去。”
“欸。”邬宁轻唤她一声:“算了,命人备轿,我亲自送去。”
……
慕徐行一贯闲不住,这五日里自然也没有闲着。
他发现自己虽是后宫开局,但并没有什么斗争的必要,这宫里除他之外能入邬宁眼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当今君后,某种意义上的“乌拉那拉·宜修+年世兰”,皇帝娶他无非是因为他的家世,同时又忌惮他的家世,要论夫妻情分,兴许有,只是不值一提;另一个是昭台宫的杨侍应,某种意义上的“沈眉庄”,是他可亲可爱的“眉姐姐”,不会跟他争夺圣宠,也不会跟他扯头花。
所以,这宫里真正被皇帝喜爱的只有原主。
既然没有争斗的必要,慕徐行就把目光放在了朝廷上。
以他的身份,原是不可以干涉朝政的,可甄嬛还不是总跟四大爷讨论政务?慕徐行很愿意做一朵解语花,帮小皇帝排忧解难,从而得到小皇帝的赏识。
问题在于……
原主对朝中形势毫无所知,更别提小皇帝的烦心事了。
慕徐行也试探着向身边的宫人们打听,但宫人们只知道宫里的事,要谈及朝廷官员,那就跟问小皇帝母猪产后该如何护理没两样。
慕徐行的甄嬛传没有白白看三遍,他思来想去,有了主意。
邬宁常在延和殿批阅奏折,肯定辛苦,他身为宫中最得宠的侍君,送个汤汤水水的去慰问一下实在很合情合理,顺便给小皇帝端个茶,倒个水,研个墨什么的,只要死赖在那不走,总能碰上小皇帝为奏折烦心的时候。
那他这朵解语花,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一来二去,多多少少能了解到一些朝廷上的事,排忧解难也只是时间门问题。
这招虽然奏效慢了点,但慕徐行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办法,关键,小皇帝才十七岁,吹枕边风他是真不刑。
慕徐行正准备带着汤去延和殿,邬宁便来了。
“陛下……”
“嗯。”邬宁看着他笑:“你这是要出去?”
不等慕徐行开口,一旁的丹琴便道:“今日用午膳,常君说小厨房熬得鸡汤很鲜,想着陛下兴许爱喝,正想给陛下送一碗去呢,偏巧陛下这时就来了。”
“那可是真巧。”邬宁从荷露手里接过那筐蜜桔,递给他:“喏,尝尝甜不甜。”
“……”
“怎么,几日不见生疏了?”
“没。”他停顿了一下,也笑着说:“要喝鸡汤吗?还热的。”
“好啊。”邬宁脱掉那件用羊羔皮制成的裘衣,又脱掉兔毛靴,盘膝坐到塌上:“今儿外头可冷了,等你把鸡汤送到我那,恐怕早结一层冰了。”
徐山一进门就听见这话,忙把炭炉往邬宁身边挪了挪。
邬宁余光扫了眼徐山,又看向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的人:“过来坐呀。”
“嗯,好。”他应了声,坐到邬宁对面。
邬宁本以为,慕徐行这个小说里的男主,应当是有什么过人之处,起码,能做到和慕迟言行一致。
可今日一见他,不禁感到失望,那双澄澈干净的墨色眼眸里,被他装满了不为人知的心事。
邬宁甚至没法欺骗自己。
慕徐行也很尴尬。
依着慕迟素日的习惯,小皇帝抱怨冷,他该过去帮着暖暖手才是,然而,一看邬宁那张姝丽中略带几分稚嫩的孩子面孔,他着实难以靠近。
慕徐行不得已,只能埋头吃蜜桔。
邬宁半碗鸡汤还没喝完,他那边的桔皮已经快堆成一座小山了。
“有那么好吃吗?”
“……挺好吃的。”
邬宁抿唇,故意为难:“你之前不是说,不太喜欢吃蜜桔吗?”
慕徐行一怔,抬眸看过来,眼睫轻颤了两下,茫然中透着一丝慌乱。
那一瞬间门,邬宁仿佛又看到了她的小迟。
“我,说过吗?”
“可能是我记错了吧。”邬宁将汤碗推到一旁,以茶清口,过了好一会才漫不经心道:“你怎么都不给我剥一个?”
慕徐行自高中毕业之后,因为出众的容貌,曾有无数个机会少奋斗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追求他的女性以及男性,无一不家财万贯,随随便便一出手,就能帮他摆脱困境。
可他也无一例外的拒绝了。
原因很简单,受够了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的日子,让他伏低做小,曲意逢迎,他宁可一死了之。
“我也要吃。”
“哦,好……等一下。”
慕徐行低下头,试图把蜜桔上的白丝摘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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