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 邬宁如约来了云归楼。
慕徐行一见她,淤积在胸臆中的那股浊气立时消散,呼吸都比之前通透了, 仿佛, 整个人轻松下来。
慕徐行恍然意识到, 原来“他”一直在紧张,害怕邬宁不再爱“他”。
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真是要人命,慕徐行简直想把慕迟拖出来爆锤一顿, 让“他”清醒清醒。
“陛下。”
“嗯……”
邬宁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眯着眼睛扑到慕徐行的怀里,搂着他的腰, 微微仰起脸,含混不清地说:“这阵子太累了, 都没能来看你,你有没有生我气呀?”
“我, 没有。”
“小迟……”
慕徐行长睫一颤, 猛地回过神,发觉自己竟然离邬宁那么那么近。差一丁点就亲上了!
但这并不能怪他。
慕徐行想,要怪只能怪原主没出息,刚刚那一瞬间,他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的,只剩下广播循环似的一句话。
我爱你还来不及, 怎么会生你气。
他绝不会如此轻易的“爱”邬宁,更没有所谓的“来不及”。
因此, 慕徐行毫无负担,将方才那短暂失控的罪责推到了慕迟身上。
“咳……陛下,用过晚膳了吗?”
邬宁看着他, 眉眼弯弯的笑:“你说呢?眼看着就要亥时了。”
慕徐行非常清楚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可他嗓子实在太紧,若不开口说点什么,恐怕会当场憋死过去。
“那个,我今日做了香皂,陛下要看看吗?”
“什么是香皂?”
慕徐行仍拿出应付徐山的那套说辞。
原主性情天真,心思简单,没人会怀疑他在撒谎。
邬宁也深信不疑,只是对“老嬷嬷的配方”略感惊奇:“盐,糖,生石灰,这些东西能用来洗脸?”
“还能洗衣裳,若衣裳溅了油点,涂上香皂,轻轻一搓就掉了。”
“要真有你说的这么厉害,倒可以拿去坊间贩卖。”
慕徐行眼睛亮了亮,很像当初慕迟在御花园逮到蓝蜻蜓时的神情。
邬宁抿唇,忽而熄灭了一旁的两盏宫灯,乌云蔽月,华光敛去,寝殿内倏地陷入一片漆黑,她抬手,抓住他腰间的衣带,向外一扯。
慕徐行难以掩饰的惊惶,竟下意识的退了两步,重重撞到身后的博古架上,惹得那些瓶瓶罐罐不住摇晃,仿佛再多使些力气便会稀里哗啦的跌落一地。慕徐行双手扶住博古架,不敢乱动了:“陛下……你,你这是做什么啊。”
邬宁眉梢轻挑。
这人,真的怕黑。
上回她宿在云归楼,睡得并不踏实,所以知道,慕徐行为着剪烛,夜里起身两回,生生让寝殿里的两盏宫灯燃至天明。
邬宁掌心抵住他的胸膛,隔着里衣,能清楚的感受到他沉重且剧烈的心跳。
挽救苍生的慕徐行,怎么会怕黑呢。
怀着这样的疑惑,邬宁的指尖缓缓下移。
寝殿内极静,落针可闻的静,宫人在院中行走,棉靴碾过薄薄残雪的声音都成了惊天动地的巨响,又何况慕徐行克制压抑的喘息。
“陛下……”他如同忍受酷刑:“别,别弄了。”
其实挺好玩的。
慕徐行的灵魂不情愿如此,慕迟的身体却像是久逢甘露。
少年人的身体,一旦尝过情爱欢愉,便如同奔流入海一去不回头的江河,又怎会按捺得住。
而这世上没人比邬宁更了解这具身体的脆弱之处。
“陛下。”荷露站在一门之隔的殿外问:“可要备水沐浴?”
慕徐行骤然僵硬。
邬宁笑笑,凑到他耳边,语调不坏,小姑娘似的娇憨:“让荷露进来掌灯好不好?”
“别——”他惊恐而无措,声音止不住的颤抖,几乎染上哭腔了:“真的别这样。”
“求求我嘛。”
“……”
邬宁不管多疲倦乏累,安寝前定要沐浴,因此即便内殿熄了灯,荷露也迟迟没有离去:“陛下?”
邬宁收回了手。
纵使慕徐行此刻什么都看不清,也知道她华美绮丽的罗裙不会有一丝褶皱与脏污,而他,衣襟散乱,狼狈不堪。
慕徐行在黑暗中一把抓住邬宁的手腕,哽咽着开口:“求你……”以及,去你妈的未成年!去你妈的!
邬宁很舒坦。
她并非故意欺负慕徐行。
只是忘不了,前世叛军攻入皇城,金銮殿上慕徐行那无比傲慢的姿态。
“我的耐心有限,只再问一次,陛下可愿降服归顺?”
“求你……”
现在,就算两清了。
荷露等候片刻,内殿仍是静悄悄的,转头对徐山说:“陛下和常君应当是睡下了。”
徐山道:“这才一炷香的功夫啊,看来陛下今儿可真是累得不轻。”
两个人声音不轻不重,足以传到内殿。
慕徐行如弓弦一般紧绷的神经终于断掉,一阵急促且滚热的喘息后,他喉咙里溢出几声低沉的呜咽,随即绵软无力的抱住邬宁,将脸埋进邬宁的颈窝。
邬宁本想在他衣襟上蹭掉掌心的黏腻,可他这副羞愤到恨不得一头撞死的模样着实有趣,便尽数抹在他脸颊上。
感受到那还有余温的湿漉,慕徐行猛地睁大双眼,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着邬宁:“你……”
邬宁环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吻他,这一次不再是漫不经心的戏弄,而是缱绻缠绵的温存。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感官被无限放大,缓慢侵蚀着所剩无几的理智。
慕徐行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幼时的记忆,那些他刻意遗忘的记忆。
父母因车祸意外身亡,他随着一大笔赔偿金来到叔婶家中,拥有两个女儿的二婶并不喜欢他,总是略带讥讽的对二叔说“可不能委屈了你们慕家的宝贝金孙”。
重男轻女的奶奶早已去世,可仇恨的种子在二婶心里生根发芽。
慕徐行的记忆里是阴冷逼仄的储藏室,是四处乱爬的蟑螂,是布满蛛网的灯管。
在无尽的黑暗中,哪怕汗毛颤栗,都像是虫子啃噬皮肉。
“可,可不可以,掌灯……”
“好啊。”
邬宁轻快的答应。
宫灯燃起的刹那,她乌黑明亮的眼睛出现在慕徐行面前,令那紊乱不安的心跳倏而漏了一拍,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异常陌生的酥麻,如湖水波澜,柔柔泛开。
慕徐行觉得这滋味比让他疼还要可怕。
慕迟,慕迟,拜托你安分一点。他在心里默默恳求。
邬宁盯着他微红的眼眶,忽然躺倒在床榻上,打了个呵欠说:“好困哦,明日还要早起,我得睡了。”
慕徐行喉结微动,拢起散乱的衣襟,起身去净室盥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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