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宁对自己短暂停留的那个世界充满了好奇, 她看慕徐行的眼神简直像是刚学会爬行,连抬头都很吃力的小婴儿,迫切地想探索一切未知事物。
而慕徐行颓败的自尊心正在强烈的憎恨她, 企图让她感受相同的痛苦, 可手指却很空虚, 每个骨缝都传来软绵绵的痒意,那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在作祟, 催促着慕徐行去抚摸她如绸缎般的长发。
清醒一点吧慕徐行,你不是早知道这个人表里不如一,别再被她伪善的外表所欺骗, 她会不留丝毫情面,把你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你多跟我说一些, 我不就懂了吗。”邬宁实在想象不出来慕徐行口中所谓的大镰刀, 摆出一副不耻下问的模样,还不忘提醒:“我对你可是有问必答的。”
见慕徐行要压不住火了, 邬宁赶忙道:“当然,也不急于一时, 不妨说说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一个人安静会。”他下逐客令, 神情冷冰冰的。
虽然邬宁没慕徐行那么能豁得出去,率先选择了屈服,但在这场博弈中, 邬宁其实大获全胜, 她心里有数,所以见好就收:“那等你想明白, 随时找我。”
邬宁走了,丹琴本想进来收拾茶具,顺便趁着日头足晒一晒寝殿的被褥, 可刚到门口就被慕徐行叫住:“我有些累,要睡一会。”
慕徐行近来总睡不踏实,通常他睡下了,殿中便不许宫人再随意走动,丹琴止住脚步:“这个时辰……常君可还要用午膳?”
“不必。”短短两个字,难以掩饰的愤懑。
丹琴了然,心说常君一定又是在和陛下闹脾气,哎,算不得什么,回头陛下来哄一哄想必就好了:“那奴婢预备些糕点果子放在外头,常君若饿了就先垫一口。”
“好。”
慕徐行双臂抱怀,侧身躺着,这个角度刚刚好能看到窗下盛放的一盆菊花,许是花期到了尽头,花瓣已经开始凋零,一片一片的落在略微潮湿的泥土中。
慕徐行看着那株菊花,越看越不顺眼,于是翻身朝里,眼是净了,心却愈发烦乱,邬宁的那些话如同海妖的歌声,不断在他耳边回响。
小说男主,率兵逼宫。
邬宁因此而死,又死而复生,老天爷降下重生的机缘,自当牢牢把握住,避免重蹈覆辙,最好的办法,也的确是在他穿越之前将慕迟召入后宫。
可问题在于……邬宁重生,已然彻底改写了他作为小说主角的命运,改写了这部小说,那他的存在算怎么一回事?他的使命是否还作数?
慕徐行头痛的厉害,几乎到了眩晕的程度,他闭上眼,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可不胡思乱想,心底那一阵阵的酸楚就直往上翻涌。
慕徐行必须要承认,邬宁的欺瞒和漠然刺痛了他,虽然他对邬宁也有所隐瞒,但两者之间完全不能划上等号,他彼时所处的境遇,是占据了一个封建帝王最宠爱的侍君的身体,换到古代的说法那叫夺舍,歪门邪道,死路一条。
反观邬宁,分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偏虚与委蛇的配合着他演这出戏,也许邬宁冷眼看着他伪装成慕迟,看着他漏洞百出,一边替他圆谎,一边在心里讥讽他,鄙视他。
这种感觉简直像光着身子在家里唱歌跳舞,猛地一抬头,发觉天花板上是全方位无死角的监控。
不能细想,不能深想,稍微想一想,慕徐行立即万念俱灰,恨不得一死了之。
“啊——”气急了,实在憋不住,把脸埋进被子里喊一声,似乎可以舒服一点。慕徐行攥着手,还想骂人,难听的话都堵到嗓子眼了,又觉得毫无道理。
邬宁做错了什么呢,她不过是利用上辈子害死自己的仇人。
慕徐行抱住被子,缩紧身体,决定暂时逃避可怕的现实。
然而梦境并没有比现实好多少。
阴云密布的天,四处是厮杀叫嚷,脚下的鲜血快要流淌成河,尸首,残肢,堆积成一座小山。
“公子,前面便是金銮殿了,咱们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长乐女帝昏庸暴虐,嗜杀成性,今日也该轮到她做这刀下亡魂!”
大胜在即,将领们慷慨激昂,慕徐行心中却毫无波澜。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金銮殿里的长乐女帝虽手段狠辣,但不曾滥杀无辜。被困在这深宫里,架在这皇位上,为求自保,又或立场不同,总归是要杀人的。
从出兵北漠至今,慕徐行已经记不清他打过多少仗,杀过多少人,毕竟,他要开创太平盛世,他要挽救天下苍生,他要做的事很多,而成为九州之主是他的必经之路,挡在这条路上的人便如同地上的蚂蚁,踩死也就踩死了。
至于长乐女帝,慕徐行答应过郑韫给她一条生路,可这个终日泡在酒坛子里的女人,偶尔清醒一次,稍微使点手段就足够他头疼好久,若任由其出宫,无异于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慕徐行打算把她困在宫里。
骄傲了一辈子的女帝,想来是捱不了多久的。
可笑的郑韫,竟因他美名在外,便轻易的选择相信他,殊不知慕徐行处心积虑的走到今日这一步,早就把道德的枷锁抛到九霄云外了。
禁军已被屠戮的一干二净,大殿厚重的木门敞开着,龙椅上坐着一个模样俊秀的年轻侍卫,而那侍卫怀里紧紧抱着衣着华贵长发及腰的女帝。
“陛下当真好气魄,大军压城之际,仍有闲情雅致享用酒色。”
“只要一纸诏书,我必不会伤及她性命,就是不知,陛下可愿降顺?”
慕徐行缓步上前,离她越来越近,清楚的从那侍卫眼里看到了视死如归的决绝,不禁皱起眉头:“我的耐心有限,只再问一次,陛下可愿降服归顺?”
话音刚落,侍卫忽然抽出佩剑,毫不犹豫贯穿二人,猩红的鲜血喷涌而出,慕徐行下意识的抬起衣袖遮挡,雪白的衣袖顿时染红了大片。
长乐女帝甚至没来得及开口,便以这种窝囊的姿态死在了龙椅上。
“阿宁!”
郑韫冲上高台,抱着尸首,哭的痛彻心扉。
但很快便有人一剑了结了他的性命,名噪一时的鸾司卫掌印,死的草率又不明不白。
慕徐行不解:“为何杀他?”
将领道:“失去了主人的疯狗,谁晓得会做出什么事来,属下唯恐他伤了公子。”
慕徐行微微颔首,认可了将领的说法。
他还要开创太平盛世,还要挽救天下苍生,他不能死的这般轻易。
慕徐行垂眸,视线从自己衣袖上的血迹,慢慢挪到邬宁惨白的脸上,脑海中浮现出当日青楼相见,她面颊酡红,娇艳如花的模样。
“叫我阿宁吧,哥哥。”
慕徐行看着她,忽然感到仿徨,内心深处席卷而来一股巨大的空洞与寂寥。
长乐女帝死了,但斗争不会就此结束,轮到他来坐这皇位,或是为自保和立场杀人,或是为利益和权势被人杀。
不对,不对。
他不该走这条路!
慕徐行猛地从梦中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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