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伍德家的修斯从小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尽管被家族寄予厚望,却丝毫没有作为□□继承人的自觉,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谁都休想指使他做任何事,就算他父亲大卫也不例外。

    “修斯,我的孩子,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你都要记得,你和托马斯是亲兄弟,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受到伤害,妈妈都会很伤心。”——类似的话母亲对他说过无数次,在母亲心里,他始终是那个将会威胁到托马斯生命的人。

    修斯总是无法理解大卫的执着,他对狼头宝座兴趣不大,相较之下,托马斯的热衷程度远胜于他,成熟圆滑、老谋深算,怎么看都是最适合的继任人选。每次父亲竖着眉毛凶狠地责骂他的时候,他虽然看上去无动于衷,其实心里还是挺憋屈的。一到这种时候,托马斯必定会跳出来,将他懒散无为的行径添油加醋地大肆宣扬一番。他自然懒得解释,继续无动于衷的结果往往换来父亲更怒不可遏的严厉斥责。而这一切,修斯知道,从今以后他再也无法经历了……

    “从这条路一直往西,运气好的话,走上一整天就能看到城镇,就算运气不好走岔路,最多两天也能到了。你的手下我暂时不能放,你那几部车我也要了,所以你在接下来的一两天里没有手下随行,也不会有代步工具,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你这两条腿。”修斯笑着说,语气里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对我赶尽杀绝的时候,你从没想过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样吧?说真的,托马斯,我很担心它们是否能支撑你走到镇上,我早告诫过你要多注意锻炼。”

    受到嘲弄的托马斯很恼火,但迫于形势又不好发作,只铁青着脸色咬牙问:“你到底在盘算什么?你真的要放我走?”

    “这是我的诚意,我不会杀你——今天不会,以后也不会。”修斯敛起笑容正色说。

    “你永远都这么出人意料!我以为你孤立无援,想不到竟然还藏着这样一支伏兵……如果我是你,一定趁此机会彻底斩草除根!”

    修斯眉毛一挑,不置可否地撇撇嘴,“的确,这很符合你的一贯作风,可惜我不是你。我从没想过要除掉你,一直以来都只是你单方面找我麻烦,这次的行动也完全是多此一举。我无意继承狼盟,更没打算跟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结婚。那天即使你不找人刺杀我,我也一早决定从订婚典礼上消失。”

    “这我早知道!”托马斯嗤之以鼻,“你以为这是在证明你那忠贞伟大的爱情,其实你的行为既愚蠢又可笑。老实说不止父亲,连我都对你很失望!”

    修斯不以为忤地笑了笑,“你不明白,托马斯,或许对你来说狼盟就是你的全部,但在我看来格瑞丝更珍贵,如果她和狼盟只能选择其一,那一定是格瑞丝。我们的野心都不小,只是各自想要捍卫的东西不同而已。”

    “说起来我该感谢老爹,如果不是他这样一闹,我不会知道我为了格瑞丝能放弃到这个地步,可能到现在也下不了决心来见她。如今我只想好好陪在她身边,没有狼盟这道障碍,以平常人的身份跟她一起生活,她应该更容易接受吧!”

    托马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从未想到像你这样慢性子的人居然会看上格瑞丝那样的女人。”

    修斯大笑,“我曾经也无法想象自己爱上什么人的景象,但格瑞丝出现了,我认定了,就是这样。”

    “你该知道她活不长。”

    修斯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视线移向远处渐亮的天空,良久,轻声说:“我知道,所以我现在珍惜她,只是不想将来后悔。”

    “……”

    修斯收回目光看向托马斯,“回去后随便编个理由,说找不到我也好,说我死了也罢。我给你权力地位,你给我自由。我们各取所需,互不干涉。”

    “我可以相信你吗?”

    “当然。你知道,我从来不屑说谎。”

    ……

    托马斯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修斯回首转身,于是看见站在身后不远处的格瑞丝。后者接触到他的视线,神情有一瞬间的慌乱,“对不起!”她脱口说道。

    “对不起什么?”

    “我不是故意偷听。”格瑞丝小声说。

    “无所谓,反正你早晚都会知道。有些事我一直没能让你了解,现在也该是时候好好说清楚了。”修斯似笑非笑,翡翠色的眸子里一点流光,看上去心情不错。

    “……你想说什么?”

    “你紧张得很反常,看来我要说什么,你心里多少有数吧?”修斯朝格瑞丝走过来。

    格瑞丝不自觉地往后退,灰色的猫眼矛盾地看着对方,“像之前那样不好吗?以朋友的身份相处,谁都不要介入彼此的生活,谁都不要承诺更多,你明知道我随时会死……”絮絮叨叨的话语终止在一个拥抱中!

    这个拥抱的力道大得吓人,男人的呼吸在格瑞丝耳边萦绕,声音因为真挚而略显低沉,“傻瓜,恋人哪有可能变成朋友?!两年了,格瑞丝,我用两年的时间确定我真的爱你,我不想等到永远失去你的时候才后悔没有陪你一路走到最后!如果你死了,我会忘记你——作为交换,至少活着的时候好好跟我在一起吧!”

    那一刹那,格瑞丝蓦地热泪盈眶,仿佛长久以来背负的罪孽终于得到宽恕般百感交集地流下泪来……这些年不断逃避、不断压抑,或许只是等着有这么一天能听到他告诉自己,他愿意容忍她的一切,包括死亡……

    “放走托马斯,你就再没机会回狼盟了,你真的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格瑞丝哑着嗓子仰头问。

    “很清楚。”修斯替她抹抹眼泪,“我现在无家可归了,你愿意收留我么?”

    格瑞丝深呼吸两次压下哽咽,没好气地瞪视男人,“你根本就没给我说‘不’的余地。”

    绿色的眼睛一弯,修斯抿唇露出一个顽皮狡黠的笑容,格瑞丝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长叹一声,伸手抱住他。

    修斯笑意更深,“好怀念的触感……”

    “说好了,我死了你就把我忘记。”格瑞丝在他胸口闷闷地说。

    男人把头埋在格瑞丝颈窝,轻轻闭上眼睛,“嗯,说好了。”

    我会忘记你,用一生的时间。

    一阵很轻的悉索声传来,修斯站直身体微微眯起眼睛……他正对面的枯草丛里,一个身影逆着晨光朝这边缓缓走来,从修斯的角度依稀看到那人浑身染血,手里似乎还抱了一个人。

    格瑞丝循着修斯的视线疑惑扭头,蓦地脱口发出惊呼,“布鲁诺!”

    ……

    木质的房门隔断空间,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能或站或坐地等在门外,时钟滴答声在压抑沉默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走廊尽头的那扇门被人大力推开,木松一边引着木檀走进来,一边在他耳旁低声汇报。

    “现在情况如何?”木檀脸色阴沉得可怕。

    “很不乐观,小姐流了很多血……”木松语气罕见的严肃,“这次恐怕真的不行了……”

    “……人是谁找到的?”

    “听说是比伯家的厨子。”

    木檀心中一动,还要再问,急救室的门在这时开了,福利院最好的医生斯旺夫人端着最后一盆血水走出来,看到众人询问的表情,只沉重地摇了摇头,然后端着血水穿过过道离开。格瑞丝神情疲惫地走出来,白大褂上血迹斑斑。

    “对不起……”她艰难地说,不敢看面前男人此刻的表情,“我已经尽力了,但还是没能保住……孩子没了……”

    走廊上的时间出现一瞬间的停滞,木檀在原地停顿三秒,倏地越过格瑞丝冲进她身后的房间。格瑞丝闭了闭眼,身体忽然一晃,多亏修斯眼疾手快扶住她才不至于摔倒。

    “你的脸色很不好,觉得哪里不舒服么?”修斯扶她在沙发上坐下,眼神担忧地打量她苍白得出奇的脸色,任谁都看得出她体力透支得很厉害。

    “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格瑞丝仰头倒在沙发上,看着上方的天花板,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她一直觉得很诧异,那两个人分明彼此在乎,言谈举止间又是那样亲密熟稔,但偏偏就缺了某些决定性的东西,气氛总是不对。事到如今她终于有些明白——原来并不是缺少什么,而是多了!在那两人之间,存在着另一个男人,那个人,是诺拉死去孩子的父亲……

    “一直以为是檀太宝贝诺拉,所以才总是小题大做……我不知道她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我真是太大意了……”

    “你已经尽力了,格瑞丝,我们都很感激你。”刚从急救室里走出来的木七对她说。

    “诺拉醒来知道孩子没了一定很伤心……”格瑞丝这样说着,陡然记起另一件要紧事,一下从沙发上弹坐起来,“对了,布鲁诺怎么样了?”边说边急切环顾四周,却不见把诺拉带回来后就倒地昏迷的某大叔。

    众人面面相觑,所有人都只顾着担心木宴,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突然失踪又突然重伤而归的布鲁诺人在哪里。

    “他伤得那么重,能去哪儿呢?”木七轻声自语,一抹古怪的情绪在眼底一掠而过……

    ……

    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木宴的低烧变成了高烧。这次她又做梦了,梦到自己裹着很厚实的绒毯躺在一个巨大的壁炉边,壁炉里的火燃烧得旺盛,烤得她皮肤滚烫,但奇怪那种热量却怎么也传递不到身上,她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昏昏沉沉中,她的呼吸急促灼热,过快的心跳震得胸口阵阵闷痛,而另一种更令人无法忍受的痛楚在身体内部疯狂叫嚣,尖锐得就像被人生生撕裂一般。她恍惚觉得有什么东西正从她身体里一点点流失,忽然感到一阵恐慌!

    檀!她喊了一声,但无人回答。

    木七!她又喊了一声,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有人吗?她大喊。

    谁都好!

    谁来救救她的孩子!

    不知从哪儿传来一个声音,不辨男女,也不带任何感情:太迟了,你的孩子已经死了。

    那句话化作一支利箭狠狠贯穿她的心脏!撕心裂肺的疼痛席卷而来,瞬间将她碾得粉碎!就像一个犯了死罪的囚徒,虽然早已料到结局,但在被判死刑的那一刻还是无法抑制地痛哭哀嚎。

    她真傻,这只是个梦啊,怎么能当真呢?可眼泪还是簌簌往下掉……明知道是假的,为什么这样难过?醒来吧,醒过来就好了!但任凭她怎么努力也无法睁开眼睛,就像被魇住一般不能醒转。

    意识混沌间,隐约感觉脸上有什么在蠕动,柔软温热,逆着眼泪流淌的轨迹一路蜿蜒到眼角,最后轻轻覆盖上她的眼睛。木宴皱眉侧开脑袋,抬手拨了一下,却因为无处受力,手腕重新陷进床褥里。

    身体被一股力量包围,她不安地挣了挣,结果被箍得更紧。温软酥痒的感觉又出现了,从耳后一点点蔓延到脸颊,湿热柔软的东西撬开她的嘴唇,起初是缓慢轻柔的翻弄,渐渐转为疯狂的蛮横进犯!

    木宴惊慌的想要挣扎,身体却被禁锢无法动弹。

    挣不开…她挣不开!

    唔…不能呼吸,好可怕……

    木宴难过地呜咽一声,费力去推,但包围她的力量山一般纹丝不动。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嘴也被堵住发不出声音,动不了,又醒不过来,好难受……她是不是快死了?

    空气忽然涌进气管,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脑袋又痛又胀。湿热的东西慢慢游移到脖颈,一路往下……

    扣子散开,一块白色的玉石失去阻截的力量从颈项间掉落出来……

    “安辰……”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发出微弱的声音,眼泪从眼角轻轻滑落,“救救…我们的孩子……”

    压在她身上的力量许久不动,突然“嗒”的一声,凉凉的液体在她胸前的白玉上溅开……突如其来的冰凉感觉让木宴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温暖以实体压下来,牢牢裹住她烧得滚烫却不停发抖的身体,柔软细碎的触感接连不断地落在她的面颊嘴唇。

    又一滴液体滴落下来,顺着脸颊淌进她嘴里……

    咸的。她想。

    身体好痛。她又想。

    然后在趋于平静的温暖中渐渐睡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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