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冬天之前,师若韫还是个闲散人员,到了今年之后就入了衙门当差,虽然只是最低级的杂役,心里却也多了几分正义感,要么帮忙鸡毛蒜皮的小事,要么帮人找走丢的猪牛。

    唯独有一日,路过衙门后院的集市上,忽然看见那里站着个姑娘在看耍猴戏。之所以注意到她是因为这姑娘长得可漂亮,他住小县城多年,却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可惜姑娘性格有些呆愣,有个扒手把她荷包偷了她也未曾发现。

    师若韫最看不惯欺负老人和小姑娘的人,忍不住上去把扒手抓住打了一顿,把荷包抢回来拿手上。

    荷包小小的,上面绣了几颗珍珠,和姑娘眼睛一样明亮。

    师若韫本想当面还荷包,但拿到手里又改了想法,趁她不注意塞回去。

    这呆姑娘没发现,依旧在看猴戏。

    师若韫觉得她可真不长心,走了老远没忍住,跑姑娘身后把她荷包偷了。

    姑娘这次在和小猴子握手,还是没发现。

    师若韫无奈,又给还回去。

    姑娘还是没发现,她和小猴子握完手,抱着猴子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师若韫跟了姑娘一路,偷了她荷包三次,还了三次,看她看猴戏、发呆、傻笑,就是没想到伸出手摸摸自己荷包。

    师若韫觉得这姑娘父母能把她自个儿单独放出门,那可真是心眼跟筛子一样大,也不怕她被人拐了。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喊住她道,“喂,你的荷包,被人偷了。”

    姑娘还在傻笑,睫毛一眨一眨的,听完他的话去摸腰带,摸完后惊呼道,“呀,真的是我荷包,多谢你。”

    师若韫捂着额头问她,“你怎么不问问你的荷包为何在我这里。”

    姑娘忧愁地皱起眉毛,仿佛这样的问题难倒了她。她小心翼翼问,“我荷包怎么在你手里。”

    师若韫觉得要让她知道人心险恶,装作冷酷严肃道,“被我偷的。”

    结果姑娘咯咯咯笑起来。

    师若韫捂着脑袋问,“你笑什么。”

    姑娘眨巴眼睛道,“你真会说笑话,比说书先生说的还好笑。”

    师若韫:……

    他觉得自己教不了她,还是让她父母操心去吧。

    她从他手里拿走荷包,师若韫一边还荷包,一边苦口婆心教育她一顿,让她别轻信别人,要好好看好钱包。

    姑娘听得懵懵懂懂的,却还是乖乖听着,他说一句,她点一下头,像只打瞌睡的兔子。

    师若韫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心中高兴,然而等半日之后,才发现姑娘是大麻烦。

    原来姑娘去住栈的时候,发现忘了带凭证被人赶出去。

    师若韫抱胸问,“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姑娘小心翼翼说,“你能带我回家住两天吗?”

    师若韫差点被她气笑:所以他白天说的话说了都是白说,因为全被她当耳旁风了。

    他问,“你爹妈怎么教的你,你一个小姑娘,难道可以随便和陌生男人回家吗?”

    姑娘抬头看他一眼,轻声说,“可是你不是陌生人呀。”

    师若韫:………

    姑娘说,“我们早上明明见过。”

    师若韫:………

    姑娘,“你是个好人。”

    师若韫:………

    师若韫指着自己脸,“哪里像好人。”

    姑娘怯生生说,“我、我看见你进衙门的,只有当差的人才会进衙门。”

    还不算笨,至少会先观察。

    师若韫看出这姑娘是个实心眼,难怪会走丢,难怪会丢东西,还长这么漂亮,要真这么流浪街头,指不定就被人骗走。

    他见她年纪不大,就收留几天,就当收留一只无家可归的野兔子。

    宁时微小声说,“我叫时微,大家都叫我微微。”

    师若韫没有喊她微微,而是唤她“时微姑娘”。他毕竟是个青年男人,不好和她太亲近,以免惹来旁人异样的眼神,影响到她声誉。

    师若韫想要替她找找父母,她却自己都说不清她怎么来,家住在哪里。大约是个很有钱的人家,家里有个舅舅,舅舅专断独行,将她一直养在深闺中不见外人。

    师若韫对她舅舅生出不认同来,小姑娘家不见人可不行,不然就会像她一样呆呆的容易被人骗。

    他带她回自己家中,这间一进的小院子是父母留给他的遗物,他没钱修缮,就任由院子风雨飘摇。

    宁时微看见窗柩上挂着的一块布,好奇用手捏了捏,问他这是什么。

    其实是没钱买窗纸,师若韫严肃地告诉她,是他用来挡风的帘子。果然姑娘就又笑起来,一面笑还一面说他真厉害。

    在师若韫小院子里,宁时微第一次尝到宫外菜肴的滋味。

    她从小住在宫里,一点普通人常识也没有,还特别娇气,怕烫,怕冷,怕热,怕甜。

    丫鬟把粥端上来,宁时微就坐在桌旁,呆呆盯着桌子。

    师若韫以为她不喜欢,就问,“你怎么不吃?”

    宁时微说,“烫。”

    师若韫说,“烫就吹呗。”他话说完,就看见姑娘眼巴巴看他。

    他先愣了几秒,随后反应过来:这是让他给吹啊?

    师若韫当然不可能给一个陌生姑娘吹饭,这让他多没面子,板着脸呵斥说,“吃饭就好好吃,自己吹。”

    宁时微只好低下头。

    她小口小口吹着饭上的热气,嫣红的嘴巴小小的,她细白的手指端着饭碗,只片刻就烫得粉红,她偏偏不放下,捧着比脸还大的碗不知固执个什么劲儿。

    他一把把饭碗抢过来,看见她眼睛红红的,眼泪啪嗒啪嗒往里面滴。她面皮薄,哭的时候眼皮也透出淡粉色,像隔壁那家人探进墙里的一丛桃花瓣。

    端饭菜的丫鬟还没走,她伺候师若韫多少年了,把师若韫当儿子似的,现在就当个恶婆婆,站在一旁冲宁时微翻了个白眼。

    宁时微低头说了声对不起,又说,“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师若韫想说是,对上她眼巴巴的眼神,咳了一声没好意思。

    其实何止是添麻烦,简直是大麻烦。

    师若韫这辈子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姑娘,这活脱脱一个姑奶奶。

    这位姑奶奶没什么用,连个漂亮花瓶都不如。人家花瓶还能插花,她搁那里要放一支花,花还没开,她就被花上的虫子活活蛰死。

    要么是热了,要么是冷了,一会儿衣服把胳膊磨红了,一会儿又嫌弃饭汤太烫,十分难伺候。

    丫鬟荷花在一旁看着,白眼快翻上天。

    夜里时,荷花让师若韫早些把人送走,不要留下这大麻烦。师若韫心不在焉应了,回到房门外,就看见宁时微抱着枕头站在那里发呆。她披散了头发,乌压压垂在肩膀上,显得一张脸蛋更加楚楚可怜。

    她看着他,局促不安地揪枕头上垂落的坠子,揪一下,落一下。

    师若韫吓唬她说,“你还不去睡觉,小心被恶鬼叼走。”

    宁时微仰头撅嘴说,“我不信,你骗人。”

    又可怜地说,“床好冷,我好怕,你可不可以帮我暖床。”

    师若韫都听愣了,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够给她个小姑娘暖床呢?

    宁时微就去拉他的手,冬末春初里她的手冷冰冰,像是冰块。

    师若韫要不去理她,想到她一个人在被窝冻得兔耳朵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就十分不忍心。

    他不好把荷花这个姑娘家喊出来帮忙,干脆把柜子里的汤婆子翻出来,灌满热水塞她怀里。

    汤婆子裹了一层棉布,搂在怀里热乎乎暖洋洋的,宁时微“呀”了一声,惊喜地楼住,问他这是什么。

    师若韫用帕子擦着手,问她,“汤婆子,你没见过么?”

    宁时微小心翼翼戳着汤婆子,“没见过,宫…家里都是丫鬟暖床。”

    师若韫一边心想哪家养兔子养得这么精细,丢了怕不得急上天,一边把她赶去屋里睡觉。

    第二天师若韫要去衙门里点卯,放衙后翻了文书,也没翻到周围哪里有富家小姐走丢,他疑心是姑娘舅舅觉得丢脸,不肯到官府找人,只能另寻他法。

    焦头烂额回到家里,才发现宁时微竟然和经常到他家蹭饭的狸花猫吵上架了。

    这一人一猫吵得有来有回,宁时微说一句,狸花猫喵一声,师若韫也不知道是不是要上去阻拦。

    此时太阳不太烈,卖凉水的阿婆在墙外慢慢悠悠吆喝,师若韫跨过门槛进去,张口喊了声“微微”。

    院子里一大一小两个微微都侧过头,用亮晶晶眼神看他。

    师若韫这才想起宁时微名字里也带着个微字,看她雪白的脸庞微微泛红,走过去把猫抱怀里,摸摸猫脑袋,低声喊“微微”,猫就亲昵用鼻子蹭他指尖。

    宁时微明白过来,气道,“这猫怎么敢和我取一样的名儿?明明在、在家里时就不会有人这样。”

    师若韫无辜道,“我捡到这猫时,它便叫这名儿,你若是觉得不好,与它说道说道如何?”

    宁时微觉得自己被捉弄了,鼓着腮帮子生气,问他,“怎么会有人听懂猫说的话。”

    师若韫意味深长看她,“我以为大小姐懂呢。”

    师家虽然有一个丫鬟,实则这位丫鬟是师若韫乳母,他不会使唤她,什么事情都自己做。

    他挽着袖子砍柴、修柜子、晒药材。宁时微什么都不懂,就在一旁唰啦唰啦给他鼓掌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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