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穿着西装, 只是领带已经别进了衬衫口袋里,眼镜也从鼻梁滑到了鼻尖。
“爸……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你妈妈跟我说,如果我再不回来, 你打算一路把天窗开到高考。”
岑为谦把行李箱推到一边, 他换拖鞋的姿势也有点怪, 直到他走过来的时候岑卿浼才发觉他的腿好像受了伤。
“爸……你这是……”
岑为谦坐了下来, 向上抬了抬眼镜。
他四十出头, 由于发际线没有上移,不好喝酒也不爱吃油腻的东西, 所以至今身材保持得挺好, 再加上五官长得俊挺儒雅,在老妈医院的同事中被戏称为“少妇杀手”, 据说当年也是某大学计算机系的系草。
岑卿浼去年是个小胖子的时候大家还看不出来,瘦下来就能发现岑卿浼的五官和岑为谦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赏心悦目。
岑为谦笑了一下,“好久没见着你了, 变化好大。你的脑袋里应该装了很多东西吧,我就在你的面前, 请尽情发散你的想象。”
从小,岑为谦对于儿子来说就没有什么严父形象,更多的反倒是像一起玩耍的朋友。岑卿浼虽然拉胯了一整个暑假, 但因为岑为谦给儿子打的基础很好, 以至于岑卿浼就是靠数学和小综合也一直能在班上保持中流。
“行, 是你说我可以尽情发散我的想象的。那我先说你这腿, 是不是招惹了不得了的女人, 被打瘸的?”岑卿浼抱着胳膊, 坐到了父亲的对面。
“很抱歉啊,这个不是被打瘸的,是我摔瘸的。”岑为谦抓了抓后脑勺,太久没见儿子了他还有点腼腆了,“你一直想要个能执行旋转飞行的遥控飞机参加暑假那个比赛嘛!我设计了一套算法,能让它的旋转反应更灵敏。我晚上在那儿试飞呢,谁知道踩空了就从台阶上……滚下去了。遥控飞机也撞到人家的屋顶上去了……”
岑卿浼顿了一下,想笑又笑不出来。他这个老爸,四十多岁了内心深处还是永远的少年,和儿子一样喜欢摆弄什么遥控飞机啊、动力小船啊,甚至做些会翻跟斗的机器人。
“那你大半年了不回家,又是怎么回事?”岑卿浼问。
“我们公司接了一个项目,有保密协议的那种。本来我以为能在你高三开学之前搞定,谁知道我高估了自己的水平……到现在也只进行了三分之二。”
“哦,那你现在又能回来了?”岑卿浼冷笑了一下。
“我跟合作方说我老婆要跟我离婚,现在已经到卖房子的地步了。我再不回去,老婆、儿子、房产就都是别人的了。他们这才让我回来一天。”岑为谦看向儿子,一脸真诚。
“那我摔裂了排骨……不是,肋骨,你也没来看我算是怎么回事?我从那么高……我从二楼摔下来,在泥地里砸了那么大一坑,你竟然连个电话都没打给我!”
“我回来偷偷看你了!你上了镇痛棒睡得跟小猪似的我又不能叫醒你!我不打电话给你是怕你问我遥控飞机的事情……残骸我给你回收了……”
岑卿浼张了张嘴,竟然无言以对。
这时候房门又开了,是焦婷拎着油条和豆浆回来了。
岑为谦的眼睛一亮,仰着脑袋喊了声:“老婆。”
那期盼的小眼神……好吧,岑为谦没有那么高超的演技,这波眼神爱意输出应该是真的。
焦婷过来,抱了抱他的脑袋,“回来了?我也请了一天假,给你做点好吃的。”
“好啊,我想吃红烧鱼,还有宫保鸡丁。”
岑为谦在焦婷面前就跟孩子似的,焦婷以前跟他吼,也是因为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完全不会照顾自己,总一副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的傻样,现在看来这两人的感情没啥问题。
还多了几分小别胜新欢的味道。
岑卿浼起身,咕嘟咕嘟把豆浆灌下去,又把油条给咽了下去。
“行了,我这个外卖附赠的走了。你们继续。”岑卿浼把书包背上身。
“阿卿啊,关于你学习的事情……”
岑卿浼走过老爸的身边,按了按他的肩膀说,“岑为谦,你要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你长了一张招烂桃花的脸,无论面对什么诱惑都要坚定自己的立场!这世上只有我妈能让你永远天真。”
“你好意思说我,你现在也是招烂桃花的脸,你小心过早跌入爱河不得翻身。”岑为谦不甘示弱地反驳。
“呵。”
岑卿浼想想,班上女同学叫他崽崽也没什么不好。看看,岑为谦不也是焦婷的崽崽吗?
“不是,你先跟我说清楚,你到底为什么会觉得我要抛妻弃子啊!我想了一路!”岑为谦一脸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问题我要跟我妈说。”岑卿浼靠着焦婷的耳朵,小声道,“我有一天翻看他车里的行车记录仪,里面录了他跟某位女士的聊天。那位女士被我爸的纯良外表所欺骗,一直试图勾引。可惜我爸……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啊。”
焦婷皱了皱眉头,忽然明白了儿子脑海中的想象不是来源于狗血电视剧看多了,而是有事实根据的。
“岑为谦,来,我们聊聊。”焦婷把椅子勾过来,坐在了岑为谦的对面,看来要赐一丈红了。
岑卿浼不想看到那么残忍的画面,赶紧离家上学去了。
他和夏致一起骑上自行车,风吹过他的耳畔,心里无比快意。
一辆十一路从他的身边经过,他下意识望了过去,明明穿着相似校服的学生有好几个,他却一眼就看到了舒扬。
舒扬低着头,似乎正在看手机,眉骨很好看,鼻尖也很挺,日光在他的脸上形成蝴蝶形状的亮斑。
“看什么呢!不要命了!”夏致的声音响起,他的手伸过来扣住岑卿浼的车龙头,不然他差点就撞上自行车道的栏杆。
“哦哦……我就是在十一路上看到同学了。”
岑卿浼捂住心脏,真是魂都差点飞出来了。
到了班上,不少同学都得知了爆爆熊今天要“点兵点将”,都在赶物理题。
陈硕他们几个学渣更是抄得忘乎所以。
岑卿浼拿着夏致的练习卷对选择题的答案,有一道浮力题,他的答案跟夏致不一样,岑卿浼就冲着何斌的方向喊了一句:“物理课代表,第三题选什么啊?”
何斌刚想要开口,围在他身边的化学课代表李恒宇就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胳膊。
何斌低下了头,回了一句:“自己好好想。”
听到这里,钟淳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们几个都是班上的尖子生,号称“第一集团”,经常在一起学习讨论,一般情况下都不带其他人玩。
所以说智商这种东西,并不是掉二十斤肉外加脸张长好看点就会有的。
“根据爆爆熊的狩猎习惯,越是容易产生误解和分歧的题目,就越是会点我们这种学渣起来说解题思路。”穆宁担心地说。
岑卿浼吸了一口气,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小盒药膏,走向了教室的角落。他反着坐在舒扬前面的座位,轻轻推了一下对方的肩膀。
“喂,七百三十六分的学神,能帮我看看物理练习卷第三题到底选什么吗?”
教室里忽然安静了下来。虽然大家已经接受了舒扬成为这个班集体的一份子,但由于这家伙永远是个睡不醒的状态,再加上动画片里的流川枫上课睡觉被闹醒是会揍人的这种形象深入人心,基本没人敢去打扰他。
而岑卿浼成为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怎么办啊……好担心舒扬有起床气。”李晨霞都想过去把岑卿浼拽回来。
还好舒扬一动不动,根本没反应。
钟淳碰了碰何斌,小声道:“高考七百三十六分?那他还用复读吗?岑卿浼从二楼摔下去果然把脑子摔坏了。”
岑卿浼一条胳膊放在舒扬的桌子上,下巴枕着自己的胳膊,小声说:“扬扬哥哥,你确定要我这么丢脸吗?”
舒扬的肩膀微微动了动,坐起来的时候隐隐看到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拿过了岑卿浼的卷子,瞥了一眼就把它盖在了岑卿浼的头上。
“选c。木板上的小球不参与受力,是用来迷惑考生的。”
陈硕露出下巴掉了的表情,“我草?他还真的理阿卿了啊!”
穆宁也跟着点了点头。
岑卿浼把卷子从头上拿下来,回过头来朝大家笑了一下:“同学们听明白了吗?”
李晨霞还有路姗等几个女生先是点头,然后摇头,接着是对岑卿浼的敬佩——他是真的勇士!
岑卿浼把那管药膏放在舒扬的桌上,“我妈给你找来的。你脸上如果是过敏引起的可以试试。”
他本来以为舒扬不会再理睬自己了,没想到舒扬抬起手去抓,正好抓住了岑卿浼的手腕。
岑卿浼愣住了,而舒扬也停顿了一下,很快地滑过他的手背,拿走了药膏,放进了抽屉里。
怎么有一种舒扬是故意的感觉呢?呸呸呸,人家干嘛模你的手,又不是啥香饽饽!
回到座位上,岑卿浼觉得要跟发短信提醒他不要离家出走的大师交流一下心得。
岑卿浼:【为什么昨天要提醒我不要离家出走?】
果然,大师一言不发。
直到快上课的时候,他才收到了对方的短信:【因为你离家出走的理由会被嘲笑终生。】
“咳……”岑卿浼差点把手机给摔了。
天啊,难不成大师算到了他离家出走的理由是怀疑老爸的桃花债?而且大师还算到了这个桃花债子虚乌有吗?
真的是太神了吧!
岑卿浼神经兮兮地打量了一下教室,好几个人都在玩手机,根本无法判别大师在不在里面。
今天的爆爆熊还记着昨天岑卿浼没写物理作业的事情,竟然叫他上去给大家讲解最后一道物理大题。
那是一道电磁和力学的叠加题,对于岑卿浼这样的学生来说,能做对一半就很不容易了。
钟淳很轻地笑了一声,对一旁的何斌说:“我看他抄是抄满了,但是他搞的清楚怎么回事吗?”
“别这样,都是同学。”何斌小声道。
当岑卿浼站上讲台,拿起粉笔咳嗽一声之后,坐在角落里的舒扬竟然揉了揉后脑勺,缓缓坐了起来。
唷,扬扬哥哥很给面子嘛!毕竟是你亲自教的,当然要看我惊艳全场啦!
班上好几个同学也看了过去。只是不到三秒,舒扬又趴了下去。
呃……好吧,至少这个关注度也是头一份了。
这道题因为后半部分是舒扬写的,岑卿浼喜欢他的字,所以研究了好多遍,什么思路、解题框架之类都刻在脑子里了。当他讲解的时候,顺畅而又自信。就连李晨霞她们都频频点头。
一直严肃的老熊少有地露出了一丝笑容来。
岑卿浼走下讲台的时候,路姗第一个鼓掌,其他同学也拍起手来,“说得太好了,我竟然能听懂呢!”
老熊也难得夸人,“明明有个好脑子,为什么不用起来呢?”
路姗的鼓掌越真心,钟淳的脸色就越难看。
唉,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钟淳嫉妒我。
化学课代表李恒宇朝着何斌靠了靠,“这题是他的水平能解出来的?”
何斌没有回答。
岑卿浼这一波思路清晰的解题,佐以颜值加成,狂刷了一波好感度。
特别是女生们,叫奶茶的时候竟然还送了岑卿浼一杯。
“阿卿,你今天真的是帅爆了。”李晨霞朝着岑卿浼比了个赞的手势。
“不叫我崽崽了?”岑卿浼好笑地问。
“你再帅,也是妈妈们永远的崽崽。”
陈硕和穆宁可眼红了,凑到他身边小声说:“你现在在班上人气可高了。就算不是校草,那也是班草了!”
“何斌李恒宇他们都高傲了,女生都不喜欢向他们问题。你这样长得又好脾气又好的,才有市场。”
这番马屁拍到了点子上,岑卿浼眼睛弯了起来,心情不知道有多好。
以前读小学的时候,他也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草。要不是初中太急于长高补过了火,他也不至于从金字塔的顶端掉下来啊!
时隔多年,他终于逆袭雄起,只要摸底考试再支棱起来,说不定就能夺下校草宝座。
就这样的话,在高中毕业了的同学聚会上,他都能拿这个压钟淳一头。
课间二十分钟,岑卿浼收到了一条来自小王警官的短信,他赶紧找了个安静地方回了过去。
王忠守告诉他,屋檐被脚手架压塌的案子已经出结果了。
他们抓到了那个叫赵长富的工人,他因为赌博欠了一大笔钱,找了工头想要预支工资还债被拒绝后起了报复心,故意在其他工人吃晚饭的时候把脚手架拧松。
因为岑卿浼是报案人,所以这边电话给他个交代。
“我能去见一见他吗?”岑卿浼问。
“你确定吗?他已经承认了一切。你要见他还需要你父母在场。”小王警官提醒道。
“那我中午能去见一下你吗?我有些话想要当面跟您说。”
“如果你有什么顾虑或者线索的话,当然可以来找我。”
“好的,谢谢。”
于是岑卿浼趁着中午的时间去了一趟王忠守所在的派出所。
小王警官看见他来了,就把他带去了一间单独的访客室。
“王警官,我觉得那个赵长富他要报复的不是工头,他的目标可能是我。”岑卿浼开口道。
“为什么这么说?我们调查过他的背景,他就是一个从村里来的普通工人,经济拮据还被人带着一起赌博……他的口供动机、时间、作案手法都很齐全,你还是证人。”王忠守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拿出了笔记本。
“是他躲在屋檐上看我的那一眼,我有感觉他认识我。并不是因为心虚,而是真的认识我。”
王忠守叹了口气,“你的感觉并不能做为证据。首先,赵长富如果是针对你或者你的同学下手,他怎么能料到你们正好就能路过那里呢?其次,你们都是学生,和他没有交集也没有过节,他这么干的动机是什么呢?再者,假设他对于你的行程都能计算的清清楚楚,他怎么能确定到了维修铺子,屋檐就一定承受不住架子的重量倒下来呢?”
岑卿浼捏了捏手指,他思索着该怎样向王忠守解释自己的顾虑,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一直发短信提醒自己避开各种倒霉事情的“大师”,竟然特地发信息叫他【报警】。
这说明“报警”是有特别用途的,非常有可能可以帮他避开之后的一系列倒霉事。
但如果说赵长富的行为真的只是单纯的报复工头,那么“报警”对于岑卿浼本人来说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王警官,其实仔细想来,赵长富是可以预测到我的行为的。”
“什么?”王忠守蹙起了眉头。
“我的自行车在前几天上课的时候坏了,寄存在了一个小商店里。那个时候已经开始了统一更换招牌的工程,赵长富是可以看到我的。自行车坏了,就要维修。而附近最顺路的修自行车的地方,就只有那间铺子。”
“那么时间呢?”
“我要修车,就不可能早上去,只能是放学的时候。修车也不是一两分钟可以搞定的,至少要在屋檐下待上几分钟,这就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岑卿浼开口道。
王忠守点了点头,又说:“你的分析从逻辑上似乎能站住脚,但这不是推理小说,仍然无法成为证据。”
“行,请您听我说下一个疑点。”岑卿浼拿了一张白纸过来,在王忠守的面前画出了一张屋檐的受力图。
王忠守完全发懵,就只能看着岑卿浼说着各种数据的假设。
“根据这个屋檐的结构以及脚手架的重量,它是不可能断开的。除非屋檐向外延伸部分的螺丝也被人拧开了,目的就是让它难以承重。我知道您想说可能是年久失修,但是这么一片的屋檐,相互衔接的螺丝绝对不止一个。就那么凑巧一起坏了吗?”
王忠守愣了愣,把岑卿浼的图纸收了过来,小心地夹入笔记本里。
“我会找人看看你画的这个什么受力分析图。也会再去检查一下掉下来的屋檐接缝,但这些仍然不是证据。要知道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个案子的性质就变成了谋杀未遂了。”
“好吧,我再说一下疑点。疑点一,赵长富说他有赌瘾,那么他平时跟谁赌博呢?如果不是跟自己朝夕相处的工友影响了他,他怎么赌起来的?我很好奇这个赌瘾真实存在吗?”
王忠守眯起了眼睛,“有疑点一,那就有疑点二。”
“是的,疑点二在于他的报复方式。大家都看到是他最后留下来看脚手架的,他的报复方式和时机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干的,不打自招。他这是彻底不想还赌债还想被工程队赶出去?”
王忠守忽然觉得自己是被赵长富说的赌瘾给迷惑了,把赵长富一些不太合理的行为都以赌瘾为借口合理化。
“我明白了,你说的这些我会继续调查,但我仍然觉得这件事有九成的可能性归于一个解释,那就是……”
“那就是我真的很倒霉。”岑卿浼笑了笑。
“不过学生的首要是学习,调查案子是我们警察的事情。这件事到此为止,希望你把自己的精力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可以吗?”王忠守向岑卿浼伸出了拳头。
岑卿浼也和他碰拳,两人一言为定。
王忠守亲自送岑卿浼出去,当他们一起路过走廊的时候,有人撞了岑卿浼一下。王忠守赶紧伸手替岑卿浼挡住。
岑卿浼看了一眼撞自己的人,愣住了。
因为那个人留着一头金色短毛,身材干瘦,一脸尖刻,带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横劲儿——赫然就是在岑卿浼梦里为了抢他手机而刺伤他的人。
“他……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岑卿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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