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的灯光很暗,水晶吊灯折射出迷离的光线。或悠扬或激昂的音乐不断被点唱机奏响,人群在舞池中起舞狂欢,热闹的声音如潮水般涌动。

    格温坐在角落里,望着摆在眼前的一盘熔岩巧克力蛋糕发呆,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某种低气压的漩涡之中,空洞又不知所措。

    随着热烈的气氛,缭乱的光影和音乐的节奏不断颠簸,只有她一个人像座雕塑一样一动不动,任由周围的环境随之震动,显得跟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过了很久很久,她终于动了起来,拿起叉子戳进了蛋糕。

    巧克力像岩浆一样流淌下来,她神情依然有些恍惚,蓝色的瞳孔里没什么焦距,双眼落不到实处。

    将甜到发腻的蛋糕一口送进嘴里,过甜的味道总算让她回过神儿来。

    她的眼底酝酿起几分湿意,双眼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她果然……还是被爽约了呀。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咽下巧克力蛋糕。

    幸亏她早就习惯了这种不告而别,乔治也经常会在出现紧急情况的时候匆匆离家,就比如刚才,乔治刚把她送到舞会会场就走了,貌似是因为孤岛监狱出现了一点儿状况。

    她自我安慰地想。

    彼得或许和乔治一样,只是去拯救世界了。他可是蜘蛛侠,是超级英雄,这是他责任与使命。

    只是她控制不住地会在意,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不断涌现一股沉闷的涩意。

    狂乱的音乐暂歇,渐渐退潮成舒缓的背景音,不知不觉到了中场休息的时间,人群三三两两地谈笑着,离开了舞池。

    格温又去拿了一杯果汁来打发无聊的时间。

    放下杯子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拼命震动起来,她微微怔住,之前抽离的呼吸趁机钻回现实。

    她平复了下情绪,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在耳边。

    “格温。”哈利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舞会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格温顿了一下,低低地嗯了一声。

    可惜哈利的直觉向来敏锐,很快就识破了她的真实情绪:“你听起来并不开心,不会是因为你邀请的那家伙根本没来赴约吧?”

    悠扬的乐声在空气中飘荡开来,格温低头望着杯中的饮料,半透明的果汁中浮着气泡,在灯光底下流转出剔透的光芒。

    她不自觉地摩挲起光滑的杯身,冰气在指尖凝结成水珠,侵透进指缝,消解了些许被戳中心事的不安。

    “你答对了,但很遗憾,猜中这个不会有任何奖励。”她说。

    电话那头的哈利轻哼了一声,声音中含着不明显的笑意:“我早就知道会这样,你从一开始就应该邀请我而不是他。”

    说完他蓦地刹住了声音,语气冷了下来。

    “我知道,与我相比,他是不一样的,对吗?”

    格温微微睁大眼睛。

    大脑罕见地卡顿了起来,像是运转过载的老旧电脑,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她哑然了许久,勉强掩住平静语气下摇摇欲坠的慌乱:“你这可问倒我了。”

    是她表现得过于明显了吗?

    连她自己都知道,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对方,流露出明晃晃的偏爱。

    但是……喜欢彼得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更何况,她知道彼得之前是有女朋友的,新闻里报道过,他的女友是那个叫做米歇尔·琼斯的女孩。

    她用吸管搅了搅杯子,抬头望着正沉迷于打碟机的米歇尔,眨动了几下眼睛,压下眼底微不可察的酸涩。

    即使全世界都忘掉了这些事,包括米歇尔本人,但彼得没有忘记,她也没有,她无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我们说好了要向彼此分享这些重要的事,就像小时候那样,几年时间不见,现在你就连这些都不愿意告诉我了吗?”哈利轻巧又干脆地问道,话里话外掺杂进几分幽怨。

    格温支吾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玻璃杯的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没错,他对我来说,很特别。”她试着对哈利承认,“我也说不上来具体的原因,但我想这大概就是喜欢了。”

    也许是她从未试着向别人说起这些,喉咙好像被奇怪的东西堵住了,艰难地吞咽起来。

    “但是……我很清楚他喜欢的是别人,不是我。”她特意将别人这个词咬得很重,强调自己紧张无措的根源。

    在无声的沉默之后,电话那头传来温和的安慰声,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哈利用这么沉稳温柔的声音说话。

    “他可能只是有点儿困惑,又或许是有一些难言之隐……我想他并不是对你毫无感觉的,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

    格温举起杯子晃了晃,笑了起来,心情轻松了不少:“谢谢你安慰我,敏锐先生。”

    电话那头突兀地寂静了下来。

    短暂的沉默之后,哈利忽然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格温,听我说。”

    电话那头的哈利似乎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她差点儿没能听见,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隔着一层朦胧的迷雾。

    “我也有些事情想告诉你。”

    格温满脸茫然地握紧了手机:“哈利,你想说什么?”

    “我想对你说,或许我跟他一样,有一些难言之隐,一直没能告诉你。”

    “当年我父亲把我送走的时候,我也曾试图放弃所有的一切,但我发现……我做不到。”

    ……

    哈利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变得十分微弱模糊,夹杂着强烈的电流杂音,根本听不清内容。

    格温疑惑地看了看手机界面,以为是手机的信号出了问题。

    金属般细细的嗡鸣扩散开来,小小的机器像是坏掉了一样,周而复始地回荡着杂音。

    所有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迟缓,如同浸入了冰冷幽深的水底。

    手机砸落到地上的巨响也一并被杂音吞没。

    哈利冷汗淋漓地蜷缩在地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全身都在抽搐颤抖。

    世界好像在极具收缩,周围的景色变得混沌不清,令人恍惚的疼痛顺着脊椎不断扩散,与他的身体纠缠起来。

    密集的汗水因为疼痛和痉挛,争先恐后地从每一个毛孔流出。

    他用尽力气,战栗着朝地板另一端伸出手,却怎么也够不到手机的屏幕。

    “哈利?哈利?你还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手机里传来少女焦急的询问声,然后渐渐模糊成一阵机械单调的忙音,直到完全沉寂。

    在无声的寂静中,黑暗如幕布般坠落,将他压得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彻底地陷入无边寒冷的昏迷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感官重新复苏。

    他颤动着眼睫,缓缓睁开眼睛。

    在他涣散的视线中,清冷的冷色调灯光将眼前的一切扭曲到有些失真,浅绿色的水泽在周围无声摇曳,光源时不时照射过来,斑驳而残缺地停留在玻璃上,模糊地晕开一片。

    一切都那么熟悉又令人厌恶。

    他又回到了冰冷的实验室。

    他喘了一口气,呼出凝成薄膜的透明气泡,在浅绿色的溶液中啪地碎裂,溢出的点点荧光在培养舱中飘荡四散。

    穿着白袍的人影在一座座培养舱和实验仪器间来回穿梭,交叠晃动,互相低声交谈着。

    隔着一层冰冷模糊的水膜,他努力辨认他们说的话,勉强从中抓住了几个关键词句。

    “之前的尝试……”

    “结合并不顺利……”

    “实验体逃走了……”

    “应该再找别的替代方法……”

    金属门无声滑开的声音切断了所有的窃窃私语。

    在一晃而过的刺目冷光中,他毫不意外地看见了自己父亲诺曼·奥斯本。

    诺曼踱步了一会儿,过了好半晌,才低声开口:“继续进行魔鬼之息计划。”

    耳边的声音重新变得嘈杂,停滞的重重人影又忙碌地晃动了起来。

    诺曼停在了一座圆柱型的密封舱前,他微垂眼帘,冷漠的碧色眼睛映入冰冷的荧光,却莫名沉淀了几分诡异的柔情,像是在注视某种非常珍贵的东西。

    循着他的目光看向装置的内部,一具面容僵冷的美丽女人浸泡在绿色的溶液之中,她有着一头卷曲的金棕色长发,脸色如同死人一般苍白。

    “艾米丽,gr-27的开发速度太慢了,来不及救你。”他伫立在密封舱前,对里面的女人轻声说,“但对哈利绝不会失败,我会治好他的神经退化。”

    哈利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个已然疯狂的场景,他不知道已经见证过多少次。

    培养舱的玻璃上倒映出一双碧绿色的眼眸,剔透的瞳孔映入绿色荧光,变得像蛇一样冰冷,和属于诺曼的那双眼睛如出一辙的颜色。

    那是他的眼睛。

    水中搅动起微微颤抖的细响,他从中听见了奇怪的声音,慢慢地,扭曲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

    他发现是他自己笑了起来,笑得整个人都在发抖,跟发病抽搐的时候没什么两样,笑声如同淬了毒的长刀。

    发出的声响很快就惊动了诺曼。

    “你醒了?”诺曼抬起手,漫不经心地向周围的人示意,然后走到他的面前。

    “你最重要的实验体不是已经逃走了吗?”哈利冷冷盯着诺曼,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满是怨仇的声音一点一点地从呼吸器里挤出,“怎么?现在又要对你亲爱的儿子下手了吗?”

    诺曼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自顾自地摇摇头,拖长的语气满是惋惜:“之前是我高估了疗程的进度,我向你保证,这次一定会成功。”

    “我不想再被关在实验室里了。”哈利冷静下来,仿佛刚才的歇斯底里都是错觉,“放我出去。”

    诺曼又摇了摇头,好像觉得这是个无聊至极,老生常谈的问题。

    “只要你像以前那样乖乖接受治疗,很快就能出去。”

    哈利又笑了起来,背脊不受控制地弯曲。

    没错,他病了,从很早的时候就病了。

    临近初中毕业的时候,遗传自母亲的疾病就开始缠上了他。

    这个名为神经退化的疾病发作得很快,那个时候他对外宣称自己要去欧洲的寄宿学校留学,实际这就是个幌子,其实他是被诺曼关在暗无天日的实验室里,进行着所谓的“治疗”。

    在还没有被关进实验室的时候,他曾想过向格温坦白这一切,但他实在不忍心让她经历自己陪伴母亲时所承受的一切。

    看着她饱受折磨,一步步迈向死亡,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比接受她死去的事实还要令人煎熬。

    就如同他现在看着诺曼沉溺在过去,不肯接受母亲的离去一样,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

    他终于笑够了,凝视着自己的父亲,一字一句说道:“你疯了,诺曼,别再做这种无畏的挣扎了,停手吧。”

    “我疯了?这段时间你的病能得到缓解,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走出去,还不是依靠我这些年来的努力?”诺曼不悦地沉下脸上的表情,声音带上明显的愠怒。

    “正常?你觉得我哪里像是恢复正常了?”哈利冷冷地说,“诺曼,你究竟想把我变成什么怪物?”

    他不想再这样苟延残喘下去。

    哪怕只能活几天,他也想走在阳光之下,然后体面地死去,而不是被自己的父亲亲手变成一个怪物。

    “我是为了你好,只需要吃一点点苦,你就能重获新生。”诺曼微笑,似乎希望他也能认同他,像他一样为此感到高兴,并展露笑意,“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一起迎接你母亲回来。”

    水雾散发的朦胧荧光簇拥了过来,哈利想要动弹,想要大声地怒吼,想要扯下身上的仪器然后将它们全部摔得粉碎。

    “如果妈妈知道我被你变成了这个样子,会怎么想?”他挣扎着说道。

    这句话果然精准戳中了诺曼的痛点。

    他蹙了下眉,脸色骤然变得铁青,额角鼓动起青筋,再也掩饰不住疯狂的内里。

    “我不止是为了你,更是为了你的母亲!”

    “如果我能成功,就不止能治好你的病,还能影响整个世界!从根本上改变医疗行业治疗疾病的方式!”

    周围的所有声音立刻寂静了下来,只剩下诺曼爆发出的毛骨悚然的怒吼。

    漫长又短暂的发泄之后,波澜很快就得到了抚平。

    诺曼重新调整好情绪,很快脸上就寻不出一丝愤怒失望的痕迹。

    他叹息了一声,语气尽是冰冷的失望,隔着水面远远地传来。

    “恨我吧,哈利。”

    随着诺曼说话的声音,强烈的睡意跟着水潮一起上涌。

    世界再一次变得沉重,哈利的意识如同飞速流散的沙漏一般流逝,直到变得黯淡,滑向虚无的黑暗。

    “为了让你活下去,我可以不择手段,我希望你也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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