沄儿在她十岁那一年冬天害了一场病,全身发热不退,一睡就是两天。

    “沄儿,沄儿,有好点吗,这样有好点吗?”袁烬川一脸焦急地拿冷水泡过的帕子在沄儿的额头上擦拭着。

    十五岁的袁烬川是一个瘦弱的少年,脸上清瘦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如今眼眶深凹,满眼疲惫,眼里的红血丝多的可怕。

    “沄儿…”少年不断地唤着她。

    “哥哥…”发热的沄儿嘴里模糊地呢喃着两个字。

    “哥哥在这!哥哥在这!”袁烬川马上回答,能听到她的声音让他欣喜若狂。

    “哥哥在这!沄儿我们喝药!”袁烬川马上拿起床旁放着的药碗,吹了吹,慢慢地往沄儿的嘴里喂。

    可惜沄儿一滴都没有饮下,双唇紧闭,又继续昏迷。

    袁烬川急的眼睛通红,大雪夜跑出了家,街上飘着厚厚的鹅毛大雪,地上的雪差点盖过小腿,少年在雪里艰难地前行。

    “开门!开门!救命啊!”少年拼命拍着镇上唯一的医馆大门。

    “叫什么叫!”拍了好一会,医馆大门才开了个缝,里面说话的是在医院做长工的小伙计。

    “救命!救命!我妹妹要死了!我要见徐郎中!”少年声音嘶哑,透露着万般焦急。

    “这么晚了!徐郎中早就回家了!在这叫什么叫,明天再来!别打扰我睡觉!”小伙计语气很不好,急着要把门掩上。

    袁烬川马上拿身子卡住了要关上的门。

    “你骗人!徐郎中就住在店里!快让他出来!”

    “你听不听得懂人话啊?我说了!徐郎中不在!”小伙计火气更盛了。

    “出来!出来!徐郎中!你出来!”少年卡着门拼命地喊。

    医馆二楼的卧房里,徐郎中妻子正拿被子捂住脑袋,实在受不了了,她坐起来说:“下去看看吧,吵死了!”

    “诶呀!别管他,让他去闹。”徐郎中闭着眼睛说。

    “你不管,他这么闹一晚上!第二天生意怎么做,你给他的是什么药?”徐郎中妻子问。

    “他妹妹生的不是寻常风寒,具体是什么我也没看出来,给她抓了点黄莲,喝着总不能出错吧。”

    “你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楼下传来的少年的嘶哑的声音。

    “下去看看吧,真受不了。”徐郎中妻子不耐烦地说。

    “唉!”徐郎中叹了一口气,下床穿上了鞋子。

    看见徐郎中从里面出来了,少年马上要往门里挤。

    “师傅!这个人真难缠!”小伙计和袁烬川僵持着。

    “让他进来。”徐郎中说。

    “你给我的药!一点用也没有!那是什么特效药!”少年声音夹杂着愤怒。

    “你妹妹要是吃了我的特效药还好不了,那就是大问题了!”徐郎中抿了抿胡须说。

    “什么问题!”

    “我给你开的特效药能清除身体里的热毒,如果喝了我的特效药还好不了,那就是身体里的热毒被淤堵住了。”

    “那怎么办!”

    “唉!方法倒是有,但是……”徐郎中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话里打着马虎眼。

    “但是…怕你负担不起啊!”徐郎中说。

    “是什么方法!只要能治好我妹妹,我干什么都行!”

    “十两银子,我去趟城里,给你跑一趟,把灵芝草给你找来,灵芝草可是包治百病的神药。”徐郎中说。

    十两银子……袁烬川根本没有。

    “我……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我会去筹钱!这个药真的能治好我妹妹,你不要骗我!”少年仿若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筹钱?你妹妹能坚持几天呐,怕是你筹完了钱你妹妹也……”

    “我不许你诅咒她!”少年突然发了疯一样的上前抓住了徐郎中的衣领,眼神中的阴鸷骇人。

    徐郎中被这突然的袭击吓了一跳,扯着自己的衣领子马上说:“我不是诅咒她!十两银子是大钱!哪是那么好筹的,我只是希望你快点!”

    “可是她现在就吃不下,喝不下!药也不吃!怎么办。”

    “所以你才更应该快点筹钱嘛!你这边筹到了我马上就进城!怎么的都把灵芝给你弄回来,现在吃不下就灌下去!”徐郎中说。

    “好!你不要骗我!你不要骗我!我这就去筹钱!”袁烬川说完转身就出了门。

    袁烬川走后,小伙计合上了门问道:“师傅……什么神灵芝草啊……”

    “什么神灵芝,糊弄他的罢了,他上哪去弄十两银子,到时候她妹妹死了,也不是咱们的事,那是他自己没筹来钱导致的,若是他真筹来了,就把咱们柜下的陈年灵芝干给他几两就是了。”

    “你这么做,不怕惹麻烦?”徐郎中妻子从楼上下来说道。

    “他无父无母的,我还能怕了他去。”徐郎中说着眼里尽是轻蔑。

    漫天大雪的夜里,袁烬川睫毛上都盖着厚厚的一层雪,瘦弱的少年冻得直哆嗦,踩着厚雪一路艰难地跑回家。

    脸冻得惨白的少年,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温热的药给沄儿慢慢的灌了下去,然后又灌了点米汤,看着沄儿的小脸,心里无数次虔诚的祈祷。

    守着沄儿过了一夜,第二天晌午,他把沄儿拿被子裹的严严实实后,跑了出去。

    他来到了乱市,这里有一家黑赌坊,黑赌坊的二楼是一处压注肉搏打架的场所。

    “大哥!你们这还招人吗?”袁烬川穿过人群走到赌场负责人身边问道。

    赌坊负责人瞄了一眼他瘦弱的身体说道:“就你?走走走,别在这碍事!”

    “大哥!我知道我打不过谁,但是我可以当人肉沙袋的大哥。”

    袁烬川原先跟小混混们混街的时候听说过,这里的黑赌场召人肉沙袋,上场直接挨顿打输给他们内定的冠军,给他们作弊,能拿不少钱。

    “人肉沙袋也不要你这样的!不知道的以为我们欺负小孩呢!”赌场负责人说道。

    “我不是小孩!我十八岁了!我只是长得瘦,大哥,求求你,让我做吧!我保证做好!”

    “你十八岁了?谁信啊?我告诉你,这里可不是过家家,真上了场是容易没命的,你这个小身板不是来送命吗?我可不想到时候再摊上个人命官司!去去去!”赌场负责人驱赶着袁烬川。

    谁知袁烬川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

    “我妹妹要死了!我必须赚钱救他!求求你了大哥!让我上吧,我愿意签生死状!绝对不会给你惹麻烦的。”袁烬川跪在他面前祈求道。

    赌场负责人家里也有一双儿女,见他这模样动了恻隐之心,沉默了片刻说:“先说好,上台前要签生死状,死了残了和我们没关系。”赌场负责人说道。

    “我明白!”

    “还有,不可以做得太明显,无论被打成什么样,都要反击,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倒下,知道吗,如果在场上坚持不到一炷香时间,就一分钱也拿不到。”赌场负责人嘱咐着。

    “明白。”

    夜晚的赌坊嘈杂混乱,人多到把二楼的过道都挤的水泄不通。

    袁烬川带着黑色的面具,额头上系着黑带,在台下等着被传唤,十五岁的少年身型瘦小,在一众强壮的参赛者中间显得十分扎眼。

    下赌注的赌徒们在台下发出兴奋的呐喊声。

    袁烬川是第二个被传唤上台的,他的对手是一个二十几岁的精壮男子,光着上身,正对着观众席炫耀着自己的肌肉,他刚一上台底下就传来了阵阵唏嘘声。

    “怎么还上来个毛头小子!”

    “是啊!毛还没长齐就敢来这里,不要命了!”

    还有太多嗤笑嘲讽的声音传入袁烬川的耳朵。

    “开始!”底下的裁判员高喊。

    对面的男子看他的眼神十分轻蔑,下一刻,他突然冲少年跑回来,粗壮的手臂直接擒住了少年的胳膊,想给少年一个过肩摔。

    袁烬川使劲挣扎着,奈何不住对面的男子力气巨大,自己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胸口震的巨痛,少年拄起胳膊,想站起来。

    谁知下一刻就被男子狠狠地踢中了腹部,袁烬川只觉得五脏六腑在阵痛,腹部被重击,连起身的力气都不知道怎么使。

    连被重踢了五六脚,袁烬川额头出了汗,顺着绑在额头上的黑带流了下来。

    突然少年抓住了男人的腿使劲站了起来,瘦弱的身躯开始反击。

    底下的人看见这一幕都大声的呼喊。

    男人没想到这个黄毛小子还能站起来,他的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兴奋,推开少年不费多大劲,他朝着袁烬川的脸重重地打了一拳,少年猛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这一拳直接将袁烬川脸上的面具打得松动,趁少年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又上前一下接一下地往死里打,直到将少年打倒在地,他又骑在了袁烬川的身上,每一下都拳拳到肉,专往袁烬川的头上打。

    “服不服输?”男人的声音狠戾,边打边说。

    少年的面具已经被打烂,露出满是鲜血的脸庞,鲜血顺着少年高挺的鼻梁往下流着,直流到脖子。

    袁烬川意识模糊,躺在地上隐约能看见棚顶上的烛火,底下人的叫喊声在他耳里,就像是隔了一层鼓,什么也听不清。

    “快认输啊!”男人已经开始不耐烦。

    不能认输……如果打不到一炷香,就拿不到钱,不能认输……

    鲜血已经将少年额头的黑带染红,顺着头部流了下来打湿了少年的睫毛。

    男人抓着少年的衣领,口水都喷到了他的脸上:“再不认输我就打死你!”

    他没预想到袁烬川会手扶着他的胳膊起身,用尽全身的力气顶向他的腹部,他没做好准备,脚下一滑,被他顶的坐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他竟然起来了!”

    “诶呀!快起来呀!

    底下的观众气氛一下子被烘到了顶峰,还有甚者激动的想要越过观众席。

    男人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击弄的颜面尽失,他站起来,满脸怒气地冲向袁烬川,掐住了他的脖子,拳头凶狠快速地往他的腹部殴打。

    袁烬川喉口一阵腥甜,一口鲜血从喉咙涌出,吐洒在台上。

    “我看你是存心找死。”男人咬着牙说。

    袁烬川看着台下燃烧的香,无论如何也不认输,满嘴的血,眼神猩红,看着正在殴打他的男人,已无力挣扎。

    赌场负责人在台下都不忍心再看。

    “唉!这孩子。”赌场负责人转过了身。

    “爹!再打下去,他真的会死!”赌场负责人的儿子也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拽着他爹的衣袖说道。

    赌场负责人对掌香的人使了一个眼色。

    掌香的人将马上燃尽的香掰折,对着场上打了一个手势。

    “停!红方胜!黑方败!”赌场负责人喊道。

    “好!”

    “好呀!”

    底下的观众们呼喊着,他们全都压了红方的注。

    袁烬川被两个人拖下了台,台上留下了一滩鲜血。

    袁烬川像沾满鲜血的垃圾一样被丢在二楼拐角的角落里。

    “一场最多只有五百文,孩子,我给你一两银子,你拿去救你妹妹吧。”赌场负责人蹲下身拿出了一两银子递给袁烬川。

    “一两…一……两……不够啊…”少年虚弱的吐出几个字,牙齿都被鲜血浸泡地鲜红。

    “我……我还能再打……”少年正过头,看着男人,努力的让自己吐字清晰。

    “不行!再打你就真死了!快走吧!”

    “你妹妹生了什么病?要这么多钱。”一旁站着的女人开口问道,她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模样,柳叶眉圆脸,个子不高,身体发福很丰满。

    “是啊!什么病啊!一两银子还不够!”赌场负责人也好奇地问道,还没等少年回答,他就被一旁的掌香人叫走了。

    “她……她浑身发热……高烧不退…吃不下药,喝了……喝了医馆开的药也没有起色。”

    “可是镇上的那家医馆?”女人问道。

    “是,是徐郎中……开的药…”

    “诶呀!那个徐郎中是十里八乡最黑心的郎中,我丈夫就是被他治,越治病越重!”女人恨恨地说道。

    少年一听这话,努力的抬起头看向女人。

    “他向你要了多少钱?”

    “十两银子……买神灵芝……”

    “呵~笑话,你被骗了!咱们北方哪有这种药材,就是有,从南方运过来也早成干草了!还要十两银子这不明摆着是坑你呢吗?”

    少年错愕,看向女人的眼神充满了无助。

    “那……那怎么办……”少年问。

    “你妹妹这种病一定是徐郎中拿破草药卖给你,才给耽搁了,一直发热不退,我有办法。”

    少年努力地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说:“大娘……你可有法子救我妹妹!”

    “我儿子之前就这样一直发烧不退,后来吃了我从老家拿来的偏方草药,第二天就好了,那种草药极为珍贵,我家里还剩下了一点,放在柜子里以防孩子以后生病的。”

    “大娘!你的草药多少钱!能不能给我妹妹匀一点救命。”

    女人面露难色,叹了口气道:“你爹娘呢?怎么不管你妹妹。”

    “我没有爹娘,家里只有我和妹妹。”

    “苦命的孩子,唉,我那草药当年是我花了几十两才找人捎来的,如今看你们兄妹太苦了,就给我一两银子吧,我也是看在你们俩可怜。”

    “真的吗大娘!谢谢你!谢谢你!”袁烬川忍着身上的剧痛要跪下来谢恩,却被女子拦住了。

    “不用如此大礼了,就当我积德了。”女子说。

    袁烬川马上把手里攥着的一两银子给了女子,银子上还沾着手里的血。

    女人收下了银子,对少年说:“你就在此处等我,看你这伤的样子,别乱走动,我回家去拿药,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回来,我常来这个赌场,这里的人都认识我的,我叫安娘。”

    “好!谢谢大娘!谢谢大娘!你真是个好心人!”袁烬川靠着墙借着力站着,感觉身体不断地往下坠。

    “嗯,我去去就回。”女人转过身下楼去了。

    袁烬川坐在角落,头靠着墙角,血顺着他的伤口往外渗,他痛苦地呜咽。

    赌场的人在他身边人走来走去,连下注看戏的人都换了好几拨人,少年坐在地上,一直注视着楼梯口处的人,过往了很多女子,却没有他要等的人。

    又过了一个半时辰,少年靠在墙边,越等越焦急,脸上的伤口流血处已经干涸结痂,他抹了抹嘴角的血,一瘸一拐地走向赌场负责人。

    “大哥!请问你看见刚刚和我说话的那个大娘了吗?”

    “什么大娘?”赌场负责人想了想又说:“没见过。”

    “安娘!她叫安娘!她说她总来这个赌场。”少年一听这话慌了神。

    “安娘?没听说过,我那阵看她的面孔也是生面孔,怎么会是总来的人呢,怎么了?”

    袁烬川顿时感觉头脑发涨,眼前恍惚,不会的,不会的,不会人人都想骗他的,不会的。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骗他!他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上了!为什么!少年的眼睛狰红,浑身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得知了事情的经过,赌场负责人看着眼前已经失了魂的少年,开口道:“孩子,这世上就是这样的,弱肉强食,人人都带着面具活着,除了自己的亲人谁也不可信啊。

    说着他拿出了自己胸襟口袋里的小瓶子说道:“我把赌场的回命丹给你一颗,如果你妹妹实在撑不下去了,给她吃了,也许还能撑几个时辰,这是赌场里用来给快被打死的人吊命用的,冲击人的心脉,能让人活过来,你拿走一粒吧,别的我也帮不上你了。”

    少年失魂落魄踉踉跄跄地走在大街上,他身上的伤没有包扎,还在不断流血恶化,他的腿仿若断了一般,努力的撑着最后一点力气,踩在大雪里艰难的往家赶。

    少年抱着一动不动的沄儿,把沄儿贴在自己的胸口,努力地想感知少女薄弱的气息,床的旁边放着一把尖锐的刀。

    袁烬川把回命丹放入了沄儿的嘴里。

    紧紧地抱着沄儿,感受她的体温,他闭上了双眼,一张消瘦的脸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红色,他喘息着,只感觉地和天都在晃动,他的意识也渐渐模糊,好困啊,他想睡了……意识模糊好像是在梦境,他看见了父亲和一个女子站在他面前,那个女子他从来都没有见过,那难道是娘吗……

    突然沄儿嘴里吐出一口黑血,原本沉静的人儿蹙起了眉,神情很痛苦。

    听到动静的袁烬川猛的睁开眼,恍如隔世一般,从模糊的思绪中回到了现实,却看见了沄儿嘴角的黑血。

    “沄儿!沄儿!”少年呼喊着。

    沄儿慢慢睁开眼,感觉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那个模糊的少年逐渐变成了眼前少年的模样。

    “哥哥……你怎么……流了这么多的血……”沄儿抬起虚弱的手摸了摸袁烬川的脸。

    少年通红的眼里眼泪唰地流下来,顺着他脸上蜿蜒的伤口流到了嘴角,最后连泪水都变成了红色的血泪。

    “哥哥……不哭……”沄儿乖乖地给袁烬川擦了擦眼角的泪,稚嫩的声音轻轻哄着少年。

    袁烬川手微颤着,笑了一声,眼泪从眼里掉了下来,沾湿了沄儿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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