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以后, 焦老师来了一趟家里，亲自给秦玉娇送上一摞高考复习资料。
除了上回缺的两门课本，还有所有科目的复习资料。秦玉娇打眼一看, 就知道这些资料不容易弄到，尤其是在这个年月。
“焦老师费心了。”
秦玉娇说得十分真心实意。
和上次见面相比，焦老师肉眼可见地和秦玉娇熟络了许多。
他摆摆手, 笑眯眯地说：“不用这么客气, 又不是外人。”
说着, 还瞟了不远处的孟琳一眼。
孟琳垂下了头。
秦玉娇把这一幕看在眼里, 不由得抿嘴一笑。
焦老师和孟琳的关系算是正式确定了, 正好择日不如撞日，秦玉娇就留焦老师在家里吃饭。
“我去买点熟食，焦老师你陪我孟姨聊会。”
秦玉娇说着, 就出去了。
孟琳和焦老师在身后喊，秦玉娇只是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熟肉啥的都是抢手货, 去晚了怕买不到；另外, 人家两刚确定关系，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 她可不想当电灯泡，还是尽量给两人创造独处的空间为好。
秦玉娇骑上自行车往肉铺去。
肉铺卖生肉, 也卖熟肉。可惜, 今天秦玉娇确实来得有点晚，好一点的熟肉都卖光了。就剩下猪肝、大肠之类的下水。
秦玉娇看着这些还不错, 旁边案子上还有一条猪尾巴。都卤得很不错，油光锃亮的，凑近了闻, 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肉香味儿。
“同志，这些都帮我包起来吧！”
买肉的中年男人听见这话都愣了，他看了看眼前这个美貌得过分的姑娘，迟疑着问道：“这些，你都要？”
这姑娘这样年轻，别是第一次自己出来买东西不懂吧？
中年男人好心解释，“这些可都是不太好卖的下水。”
秦玉娇点点头，“嗯，谢谢同志您提醒，帮我都包起来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买肉的也不好再说啥了，反正他的不顾自己的肉卖不卖得掉提醒过来，也算仁至义尽。既然这小姑娘执意要买，他也不能说不卖给人家。
于是，他不再多话，从肉案底下拿出四张油纸来，一字排开铺好。然后把卤猪肝、卤大肠、猪尾巴放上去，一个一个包好，最后用麻绳系住。
四个油纸包拢好了递给秦玉娇。
秦玉娇交了钱和粮票，把油纸包系在车把上，往家里赶。路上路过副食店，她买了两瓶橘子汽水和一瓶啤酒。
这就有点不好拿了，不过幸亏秦玉娇出来的时候带上了网兜。
汽水和啤酒撞在网兜里，也挂在车把上。勉强能带回去，就是骑车的时候得慢一点儿，怕玻璃瓶子磕到自行车上给碰碎了。
不过，慢一点也正好，给孟琳和焦老师多留点单独相处的时间。
秦玉娇慢悠悠地骑车，可到底是到了巷子口。巷子里太窄，骑自行车很容易撞到墙壁，她于是在巷子口下了，推着走。
走到大门口，她人没进去，先大喊一声：“孟姨，我回来啦！”
毕竟么，里头现在有一对刚刚确定恋爱关系的情侣，秦玉娇怕自己贸然闯进去万一撞见啥，彼此都挺尴尬。
她在门外喊了两声，院子里传来应和声。
紧接着，焦老师迎出来，对秦玉娇笑了下，从手里接过自行车推进院子。
孟琳等在院子里，看到车把上挂着四个油纸包和一个网兜，不由自主地数落秦玉娇瞎花钱。
秦玉娇就笑。
“这不是焦老师第一回在家吃饭嘛！得好好招待呢。”
孟琳看了焦老师一眼，“那你可得还席啊，不能让玉娇吃亏。”
焦老师嘿嘿地笑着，“还，一定还！”
秦玉娇眨眨眼睛。
她敏锐地发现，自己出去一个钟头的功夫，孟琳和焦老师的关系似乎更亲近了些。若是搁以前，孟琳肯定不好意思和焦老师这么说。
她看看相视而笑的孟琳和焦老师，突然觉得，也许很快家里就可以办喜事了。
在秦玉娇买东西这功夫，孟琳已经手脚麻利地做好了晚饭，饭菜端上桌，秦玉娇不由得食指大动。
大米饭，蒜蓉炒白菜，凉拌黄瓜，再加上切好的卤猪下水—满满一大盘子。
这个伙食，在这个年月可以说是高标准了。
孟琳还忍不住想说秦玉娇浪费，“卤肉买得也太多些，我都没切完，瞧瞧已经装了这么大一盘子。”
秦玉娇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我今天特意多买了些，一会儿让焦老师带走吃。”
焦老师一个单身男人住在夜校，虽说他有工资，不至于饿着，可估计也就仅限于填饱肚子，口味啥的无暇顾及。
刚才买肉的时候，秦玉娇就想好了，剩下的让焦老师带走，也算是给每日的粗茶淡饭添点口味和营养。
焦老师一听，心里挺受用。
也不是贪图这点东西，主要玉娇这孩子挺知道关心人。
他站起来，分别孟琳和秦玉娇倒上一杯汽水，又给自己倒上一杯啤酒。
焦老师端起酒杯，说道：“来，我敬你们。谢谢你们接纳我。”
这样客气郑重？
秦玉娇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连忙站起来，也端起杯子。
她望了望孟琳，继而转向焦老师，“孟姨虽说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但却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她前半生很苦，焦老师，如果您真心想和孟姨在一起，请你善待她。”
秦玉娇说得很慢，全程都看着焦老师的眼睛，任是谁都能感受到她的郑重和认真。
说完以后，她用杯子分别和焦老师、孟琳碰了一下，然后把杯子里的汽水一饮而尽。
其实吧，把汽水一口喝干还真的不容易，因为里头有气，细论起来，甚至比干掉一杯白酒都难。
不过，秦玉娇还是给喝干了。
不仅喝干，她还把空空的杯口朝下，意思里头没有东西了。
焦老师重重地点头，“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对待孟琳。”
说完，他喝干了一杯啤酒。
孟琳看看秦玉娇，又看看焦老师，眼睛慢慢地红了。她没说话，喝掉了杯中的汽水。
三人相继坐下，一时之间各自都有些感慨。
沉默了一会儿，秦玉娇主动给焦老师夹了一块猪肝，“焦老师，以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了，您吃，别客气。”
“自己人”这个说法显然让焦老师十分受用，他笑起来，把猪肝吃了。
“这家的卤肉味道真不错。”
说完，他给孟琳夹了一段猪尾巴。
孟琳吃了，也说好吃。
秦玉娇也觉得挺好吃的。
县城太小，肉铺只有一家，即便不好吃也没得选。幸亏还挺好吃的。
仔细想起来，这肉也不可能不好吃。
猪都是后世所谓的绿色健康食品，卤肉的料也都是实打实的。就不可能难吃。
这顿饭吃了快两个钟头，等吃差不多了，焦老师抬头一看，墙壁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九点四十。
他忙站起来，“咱们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们两位女同志也早点休息。”
说完，不由自主地看向孟琳，目光中都是依依不舍。
秦玉娇见了不由暗暗点头。
她看得出来，焦老师挺愿意和孟琳多待的。可这家里毕竟只有秦玉娇和孟琳两个女人，大晚上的，焦老师一个大男人留太晚不好。
人家焦老师这点做得真的挺好，完全是为了孟琳考虑。
秦玉娇也站起来，“那行，让孟姨送送您，我在家收拾。”
孟琳有些意动，但也不忍心让秦玉娇一个人洗碗啥的，就说要留下来收拾。
焦老师说：“本来，我也该一起收拾的，可今天太晚了。只能抱歉。”
秦玉娇笑起来，“您看您，这么见外干啥。”
她说完，去灶间把剩余的卤肉包了个油纸包拎出来给焦老师，然后不由分说地把孟琳往外推。
“孟姨，您就帮着送送焦老师，咱们巷子太暗了。”
这当然是借口，其实秦玉娇就是想再一次给两人制造相处的机会。孟琳和焦老师都明白。
只不过，孟琳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焦老师却挺大方，“那行，小琳你就陪我出去吧。”
小琳？
秦玉娇这会儿正好把孟琳推到了大门口，听了这话低声在孟琳耳朵边上说了一句话，孟琳一下子脸红了。
“玉娇，你咋还调侃上姨了？”
秦玉娇忙道歉，“姨，我错了。”
嗯，以后还敢。
到底人还是需要爱情的，尤其是女人。
以前，秦玉娇总觉得孟琳明明年纪不算太大、却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可自从和焦老师互有好感之后，孟琳的状态年轻了许多。
这是好事。
孟琳被秦玉娇推出大门，很快，焦老师就跟上来。
两人沉默着走在巷子里。
很近，肩膀偶尔能碰到。
孟琳有点紧张，手心都出汗了。
就听见焦老师似感叹地说：“玉娇是个好孩子！”
提起秦玉娇，孟琳就有话了，也顾不得不好意思，连连附和。
“我这辈子，能遇到玉娇这孩子，也挺有福气的了。”
焦老师：“以后，你会更有福气的。”
孟琳低下头，抿嘴笑了。
两个人继续走，走到巷子口，焦老师停住脚步，转身往回走。
孟琳不明所以，“你落了东西？”
“没有。巷子黑，我把你送回去。”
孟琳脱口而出，“那刚才我就不送你了。”
焦老师：“要送。”
这样两个人就可以多走一段。
这是潜台词，焦老师没有说出来。可孟琳懂了。
人过中年，确实很多时候没法像小年轻一样说些甜言蜜语，可该有的感情一点儿都不少。甚至，就因为这种欲言又止、彼此心领神会的感觉，感情反而被加深了似的。
焦老师把孟琳送到门口，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刚才，玉娇在你耳边说啥了？你那么开心。”
孟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指的是啥。
她有点不好意思，“啥都没说。”
焦老师一看就明白了，也不问了。反正肯定是好话就对了。
“那行，我先走了。”
“好。”
“你先进院子，我再走。”
“好。”
孟琳进了院子。
耳边似乎还在回响着秦玉娇刚才说的那句话：孟姨，焦老师叫您叫得挺亲啊！
确实挺亲。
他叫她“小琳”。
这样的称呼，只有在她小时候才被父母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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