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枝吸了吸发堵的鼻子,转头看向客厅往里的画室,雨水打在窗户上,一股接一股流下来。
檀枝突然顿住,视线停在画架上,她看到一片蓝色,从沙发这里看过去是斜视她看不真切,她把身上的毯子掀开,缓缓起身走过去,停在那。
画室只亮着一盏暖黄色的小灯,在这一片幽暗下,她看到了一片海。
白晃晃的月光斜斜的打在这片黑蓝色的海上,在这片望不到边却仿佛坠着人往下的海中央映出一个女人的面容。
这个女人就是这片海,因为这个女人沈翊才沉到这片海里,被不断的往下拉扯,因为那些罪恶的邪念被禁锢在此。
这么多年他一直溺亡在这片海里,从来没有被救出来过。
“檀枝?”沈翊轻声叫她。
檀枝愣愣的看向他,眼睛红了一片,她终于问出了那句她一直想问的话。
“沈老师……你这些年过得苦吗?”
沈翊听着她话里的颤抖和哽咽,心脏狠狠一抽,痛得呼吸都跟着一颤。
他们两两相望,檀枝好像看到了他这么多年的苦难——
那把火烧死了曾经的沈翊。
他从残破的身体里把那些少年的骄傲、张扬、不羁一一剥离。
不顾鲜血淋漓又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把自己组装起来,让自己变得沉稳,温柔,可以包容一切。
然后踏着自己的血和肉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把如今这么好的这么厉害的沈翊带到每个人眼前。
沈翊沉沉呼出口气,他走上前,把画抬到角落,面朝里放稳,轻声说:“没事了,都过去了。”
他知道檀枝一定是了解了他的曾经,她在用心去探寻自己这七年的一切。
沈翊压下眼中涌起的酸涩,把檀枝拉到沙发坐下,蹲下来从茶几上抽了两张纸给她擦眼泪:“都过去了,现在已经没事了,啊。”
檀枝眼睛酸胀的厉害,她抬手一把抓住正在给自己擦眼泪的手:“可是你的伤呢?好了吗?”
你把自己打碎后重新组装的那些伤呢?会好吗?
沈翊突然说不出话了,手被她微凉的手握住,她眼泪朦胧的问自己伤好了吗?
好了吗?
他也不知道,他只是偶尔会做一个梦,梦里他的手沾满了鲜血,他手里的画笔变成了锋利的刀刃。
“你的画害死了一个警察!”
转眼他又沉在一片海里,目之所及是无尽的黑暗。
他拼命挣扎,却被不停的下坠,氧气一点一点的消失,他即将溺亡。
他总会在这时候醒来,惊恐中他大汗淋漓,心脏跳的剧烈而快,他睁着眼睛在黑暗中大口大口的喘气,却缓解不住自己心脏处泛起沉闷绵延的疼痛。
因为他的画害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想这辈子自己会被困在这个噩梦中无法超脱,就算画出了这个女人也没有办法洗去罪孽。
沈翊喉咙哽了哽,红着眼睛抽出手,轻轻摸了摸小丫头的头发:“没事的,我没事的。”
“是不是很疼?”檀枝看着他执著着颤抖着问。
她明知道这是揭人伤疤,也知道不管怎么问这个人也只会温柔的摇摇头,说自己不疼说自己没事。
可她意图两败俱伤,在今天这个下着雨的头脑不太清晰的夜晚问个清楚。
沈翊轻轻摇摇头,眼泪就着掉下来:“不疼……”
檀枝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她使劲咬了咬唇压下自己的哭腔。
忽然想起自己买的糖,她伸手从沙发旁的小桌子拎过来,不顾袋子湿溻溻的塞进沈翊怀里,破碎的哽咽终于从喉咙里颤抖而出:“吃颗糖……会不会就不那么疼了?”
沈翊眼前又开始模糊,一股沉闷苦涩的疼痛毫不留情的扯着心脏,疼得他呼吸都快不畅。
这袋湿漉漉的糖果沉沉的落在他手间,拥着他的心牵着他的情愫。
这是檀枝带给他的甜。
沈翊胡乱的从上往下的抹了把脸,从袋子里拿出一颗,两颗。
剥开糖纸递到檀枝嘴边:“张嘴。”
檀枝泪眼朦胧的望着他,嘴巴一张糖就喂进自己嘴里,甜意丝丝缕缕的在嘴巴里漫开。
沈翊觉得今晚自己的理智也一并被檀枝扯了过去,他强迫自己从她唇上移开目光,剥开另一颗喂进自己嘴里:“很甜。”
两人一坐一蹲,眼泪混着糖果的味道又涩又甜。
檀枝的眼泪好像带着意识一并流下,她心里乌七八糟的想法慢慢消失,最后只剩一个。
“沈老师,别再这么苦了。”她轻声说。
沈翊看着她那双漂亮盛着水光的眼睛点了点头:“好。”
“我以后一定一定,一定对你好,对你加倍的好,”檀枝孩子气而认真的说,“不让你这么苦。”
沈翊泪眼模糊,笑着点头:“好。”
檀枝又断断续续的说了许多,沈翊蹲在她面前不厌其烦的点头,答应。
到后来檀枝意识越来越弱,沈翊才动了动僵硬酸麻的腿,起身打算抱她进卧室。
腾空那一瞬间檀枝小狐狸似的轻轻地嘤咛一声,下意识伸手抓住了他胸口处的衣料。
沈翊抱着她停在床边,弯腰轻手轻脚地把人放到床上。
直起身子的时候檀枝的手还攥着他的衣服,他轻轻把她的手拿开。
小丫头乖乖的躺在床上,头歪着靠在自己的枕头上,被泪水打湿的睫毛一缕一缕的盖着闭上的眼睛,小脸泛红粉嫩,嘴唇莹润泛红。
沈翊就这么看了一眼,心脏连着指尖都像窜过几缕电流,又酥又痒,身上滚烫发麻。
沈翊喉结轻轻动了动,闭上眼睛缓了几秒,伸手拉过被子给她盖上。
然后停在床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说:“谢谢。”
下一秒,床上的檀枝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眼尾带红的望着他。
沈翊愣了下,轻声询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檀枝不说话,就这么望着他,时不时眨一下眼睛。
沈翊觉得可能是醉了无意识的行为,他碰了碰她发红的脸,语气轻柔的哄:“闭上眼睛睡觉。”
檀枝果然乖乖的闭上眼睛。
沈翊坐在床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站起来打算轻手轻脚的出去。
刚走了一步,小丫头因为染上鼻音而软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老师……”
沈翊转过去看她,小丫头又睁开了眼睛,定定的望着他。
“怎么了?”沈翊折回去蹲在床边,看着她轻声问。
“我要是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为什么?”
“因为……”檀枝轻轻吸了吸鼻子,“因为我就可以早点给你买糖,你就不会这么苦了。”
沈翊看着她乖乖巧巧的模样心都软了一片,她的话更是彻底凿开了他心中的某一片,那片原先的所有一切都变成了檀枝带给他的甜。
“不会苦了,有你我就不苦了。”
-
檀枝有点不敢出这道门。
她醒了快一个小时了,天色从黑茫茫变成鱼肚白。
醉酒带来的头晕反胃一样没落,醉酒后发生的事情也记得清清楚楚。
檀枝慢慢地把被子拉到头顶。
天呐!她做了什么!
喝醉酒跑到沈老师家,哼哼唧唧又哭又啰嗦的问他苦吗疼吗……
檀枝一边觉得揭人伤疤揭得想扇自己一边又觉得因为醉酒把这事说出来也好,但是请问她是怎么睡着了的?
还睡到沈老师的床上!
醒来的时候,周身围绕着的全是沈老师身上洗衣液的味道,一股淡淡的清香。
檀枝瞬间就臊得脸红耳赤原地升天,差点想直接跳窗逃走了好吗!
檀枝觉得她这辈子可能出不了这个门了。
起码不可能自己出去,她出不去!她没那个脸!
跑到人家家里,拉着人家哭唧唧。又死皮赖脸的占了人家的床。
这辈子到底什么时候过完?
檀枝左右看了看,自己的包被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
檀枝撑起身子,两手按了按突突突跳的又闷又疼的太阳穴,伸手轻轻地把包拿过来。
还好是皮的,昨晚淋了雨也没进水。
她掏出手机解锁,七点九分。
啧,沈老师要上班这会儿估计要起来洗漱了吧。
下一秒,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动静。
檀枝一惊,瞬间慌乱,她压着狂跳的心脏把包小心翼翼地放回床头柜上,又轻手轻脚的躺回床上,盖好被子,把眼睛闭上。
好像还没醒的样子,就是那个眼皮控制不住的颤个不停。
刚慌乱间被丢在床上的手机“嗡嗡”的震动了一下,檀枝不敢打开看。
她知道消息是谁发的。
过了几秒钟,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檀枝控制不住的一颤,整个人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没得到回应,沈翊又抬手敲了敲,轻轻叫道:“檀枝?”
还是没人应,应该还没醒吧。
沈翊又等了一会儿,第三次敲了敲门,没得到回应后拧开把手,慢慢推开门,床上的被子鼓起一个小包,人果然还没醒。
沈翊轻手轻脚的走过去,走到床边才看到小丫头露在外面的眼睛,鼻子和嘴巴都被被子捂得严实。
他先是抬手摸了把她的额头,确定体温正常,极轻而缓慢的把被子往下拉了拉,漏出小丫头的脸让她能够呼吸顺畅。
沈翊转身去了卫生间,在他转身后床上的人小心翼翼的睁开眼。
看到人进了卫生间后檀枝才呼出自己不由自主一直憋着的气。
妈的她刚刚差点窒息。
檀枝一边平复着跳到头脑发昏的心跳,一边想着该怎么应对现在的情况。
她真的第一次害羞到产生了想跑路的想法。
但肯定是不能的,她跟沈老师的日子还长,不能这样不管不顾,到时候更尴尬。
那要怎么办呢?
要不还是睡觉吧,等睡醒了沈老师肯定已经在上班了,这时候再走,发个消息说一声,既打了招呼又不尴尬。
这个办法最好,但是——
现在谁他妈睡得着!
沈翊把声音放到最低,快速的洗漱好,出去从衣柜里拿了今天要穿的衣服又回到卫生间里换好。
把自己收拾妥当后他又来到床边,轻轻拍了拍被子:“檀枝?”
小丫头轻轻皱起眉头,眼皮颤了颤,没睁眼。
“檀枝?”
小丫头有些不耐烦的转过身,背对着他。
沈翊无声的笑了笑,会皱眉会不耐烦会翻身说明人没什么事。
他出去泡了杯蜂蜜水又从药箱里找了颗感冒药一同放在床头柜上,又看了眼还在熟睡的小丫头才转身出去,合上门准备去上班。
檀枝听见门关上的响声后瞬间睁眼,松了一大口气,一脸“劫后余生”的模样。
心跳如鼓是什么体验她今天算是感受到了,要是有心脏病她今天就交代在这儿了。
手机又震动了两下,檀枝没有立马去看,等了快一分钟才听到客厅门被关上的沉闷声响,她这才捞过手机解锁点进微信。
二十一分钟前——
【沈老师:檀同学醒了吗?】
刚刚——
【沈老师:我去上班了,待会儿醒了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沈老师:床头柜上的蜂蜜水和感冒药记得吃,醒了有哪里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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