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林溪向外看了一眼,只见他一兄一弟两个妹妹急匆匆赶来了他的院子。

    不用想也知道是他父母的主意,如今御林军包围谢氏长房,让他们害怕了,恐惧了,自古以来,御林军包围哪个府邸,哪个府邸无非都落得个抄家灭门的下场。

    如今的谢氏长房被包围,也就是说,在御林军围困那一刻,别说人,谢氏长房的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但就算是逃走,又能做得了什么?无非是被通缉和逃亡,以及今后过着不能见人的日子。

    谢林溪收回视线,不答话,继续做桌案上没做完的画。

    “你还做什么画?没听到我的话吗?”谢川看着二儿子面上没有丝毫急迫之色,似乎对于御林军包围谢氏长房无动于衷,他顿时怒道。

    “是啊,溪儿,就算我们做得不对,但是也晚了。我们一把年纪了,被砍头就砍头了。但是你们这些孩子怎么能陪着我们一起?”敏夫人想上前再次去夺谢林溪的比,但看着他的模样,终究是没敢上前。

    “走了又有何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跑到哪里去?”谢林溪淡淡道,“你们就打消这个心思吧!既然做错了,就安心地等着皇上的处置。”

    “就算南秦容不下了,可以去北齐,或者更远。出了南秦,天下之大,总有活路。”敏夫人道。

    谢林溪摇摇头,“出不去南秦。你们活了一把年纪,竟然还不明白皇上的手腕和忠勇侯府的手腕吗?”话落,他可笑地道,“这些你们都不懂,还妄想肖想忠勇侯府,实在可笑。”

    敏夫人一噎。

    谢川顿时颓然。

    “爹,娘,出了什么事情了?”谢氏长房的大公子谢林牧带着三公子谢林鹄、大小姐谢香、二小姐谢茵进了屋,看到二人一脸惨淡,出声询问。

    二人看了四人一眼,面色一片死灰,都没答话。

    “二弟,怎么了?你又气到爹娘了?”谢林牧见二人不答话,转回头,脸色不好地质问正在作画头也不抬的谢林溪。

    谢林溪头也不抬地道,“大哥,你怎么不问问爹娘都做了什么,便来质问我?我虽然不争气,不得爹娘喜欢,但是也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但你身为长子,一直不规劝爹娘,你这么多年来,可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吗?”话落,他冷笑一声,“我看你是不知道,因为你做梦都想谢氏长房对忠勇侯府取而代之,你好做谢世子。”

    谢林牧一怔。

    “爹、娘,到底怎么了?让我们匆匆来这里?”谢林鹄不高兴地道,“我和院子里的小丫头们正在玩摸人,玩在兴头上,就被你们派去的人打断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知道玩?脑袋都快掉了!”敏夫人骂了一句。

    谢林鹄顿时被骂呆了,“什么叫做脑袋快掉了?”

    “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谢林牧这个长子虽然没有谢林溪这个次子聪明,才学也不及他,但是也不差,尤其是得敏夫人喜欢,而且凡事儿也听敏夫人的。从进来他就察觉了二人神色不对,若是被谢林溪气到,也不该是这样。

    “皇上派了五千御林军,要围困我们府,如今御林军正在赶来的路上。”敏夫人道。

    谢林牧面色一变,“为什么会这样?”

    “你还问为什么?还不是你娘,我让他忍忍,她非不忍了。几经周折,跑了百里之外找了个偷儿扮成假和尚去法佛寺趁着失火害谢芳华。我不同意,她跟我说一定能事成,且会做得天衣无缝,没有人能查到,事后将那偷儿灭口就行了。可是呢?那假和尚被当场抓住了。如今当着皇上的面,已经交代是受谢氏长房指使。如今皇上下旨,命五千御林军围困谢氏长房,等着处置。”谢川怒道。

    谢林牧身子晃了晃。

    谢香和谢茵在谢林牧和谢林鹄身边踏进门槛,闻言脸色齐齐一白,身子晃了晃。

    能让皇上派出御林军的事情,向来不是小事儿。轻则发配,重则抄家灭门。

    “娘,怎么会这样?您怎么这么不小心?”谢香眼圈红了,“我们如今该怎么办啊?”

    “娘,是不是要要砍头?”谢林鹄小脸刷地白了,立即上前抱住敏夫人的腿,“娘,我还不想死,我还没玩够呢……”

    敏夫人看着谢林鹄,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谢茵也吓得脸全白了,但是比其他兄弟姐妹,她和谢林溪这个二哥最是亲近,快步走到了谢林溪身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难看的脸,喊了一声,“二哥?”

    谢林溪笔顿了一下,没言语,继续作画。

    谢茵看着他,见他神色冷然,她咬了咬唇,“御林军真包围了我们府邸吗?那我们该怎么办?是不是真会抄家灭门。”

    谢林溪依然不言语。

    “二哥,你说话啊!”谢茵抓住谢林溪袖子,但是到底是没敢用力地拽他,显然是知晓谢林溪脾性的,他虽然性子温和,但若是接触得深,便知道不能碰触他的逆鳞。

    “我们逃吧!御林军包围,哪里能有好下场?”谢林牧道。

    “我不想逃,逃能逃得出去吗?逃出去能有好下场吗?”谢香哭了起来,“我与郑阳快大婚了。荥阳郑氏届时还会要一个逃亡的儿媳妇儿吗?”

    谢林牧急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做荥阳郑氏的儿媳妇?保命要紧。”

    谢香哭出声,“我喜欢郑阳,若是不能嫁给他,还不如让我死了呢!”

    谢林牧一时失语,他这个大妹妹喜欢郑阳喜欢得跟心花儿一般,日日盼着与他大婚,若是不能嫁他,她怎么受得了?

    “二哥?你别不说话,到底该怎么办?”谢茵见谢林溪不理会屋中乱成一团,人人惊慌焦急的脸,只一心作画,她也忍不住红了眼圈。

    “谢茵,你过来,你二哥一心等死就由他,大哥带你们走。爹、娘,我们走。”谢林牧气怒地伸手拽上敏夫人。

    敏夫人被他拖着走了两步。

    谢林鹄听说要逃,虽然小小年纪,喜好贪玩,但也知道命重要,立即跟上了谢林牧。

    谢川站着没动,谢香站着没动,谢茵站着也没动。

    “走啊?爹,您还站着干什么?难道真等着抄家灭门?”谢林牧看着谢川。

    谢川闭了闭眼,“你二弟说得对,走不了的。就算我们能走,还能走哪里去?怕是连京城的地界都出不去。”

    “那也不能在这里等死啊!”谢林牧急道,“您不是说御林军快来了吗?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等御林军来了。想走也晚了。”

    “你们走吧!我留在这里,待皇上的人来了,可以给你们拖延。”谢川摆摆手。

    “爹不走,二弟不走,大妹妹和二妹妹都不走。那我们怎么忍心走?”谢林牧无奈,见谢林溪还在作画,气怒道,“谢林溪,人人都说你聪明,难道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儿,我们府快要被抄家灭门了,你就无动于衷吗?就算你不在意,但是我们可都是你的至亲。”

    谢林溪此时一幅画做完,看了一眼,慢慢地放下笔,“谢氏本就是同出一脉,何苦同室操戈?你们若是早听我的,不要想不该想的,也不至于如今惹了大祸。”

    “我们都是鬼迷了心窍,如今你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溪儿,都是娘不对。你若是有办法,快想办法。娘死不足惜,但是你们还年轻,可不能跟着一起死啊。”敏夫人悔恨不已,终于说了软话。此时她方才觉得,谢氏长房若是真被灭门,那么大大小小里里外外,也是几百口人。虽然不比忠勇侯站得高,有底蕴,但是放眼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高门贵户,不是一般人家能比得上的。何苦不知足去争更高的地步?

    “娘终于承认你鬼迷心窍了?”谢林溪看着敏夫人。

    “是娘不对,娘不该怂恿你爹贪心,不该纵容茵儿看谢芳华不顺眼。”敏夫人抹抹眼泪,“可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娘知道错了也不管用了。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谢林溪不答话,看向谢川,“爹可知道错了?”

    谢川叹了口气,灰暗地道,“你娘布局,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可是老侯爷和谢世子不再身边,她也没能奈何得了一个谢芳华,那么我们谢氏长房连个弱女子都对付不了的话,还如何谈论取缔忠勇侯府而代之?爹的确是不知足,肖想了不该想的。”

    “娘也不是知道错了,而是恼恨自己没听爹的劝阻过早地当着英亲王妃的面忍不住出手吧?爹也不是知道错了,肖想了不该想的,而是后悔没劝阻住我娘吧?”谢林溪淡淡凉凉地笑了一下,点破二人。

    二人被他点破,面色触动,一时失声。

    “大哥,你也觉得你论才论能比忠勇侯府的世子强吗?你觉得你能有本事扳倒忠勇侯府,坐上谢世子的位置吗?”谢林溪不再理会谢川和敏夫人,看向谢林牧。

    谢林牧虽然不想承认他不及谢墨含,但到底是不及谢墨含,这么多年,老侯爷几乎不再立世儿,无论是朝堂上的事情,还是谢氏族里的事情,或者是忠勇侯府的事情。一概全部交给了谢墨含。虽然是带病之身,但是行事稳妥,心思细腻,滴水不漏,从来没让人抓到任何的把柄。连皇上都没有入手之地。他摇摇头。

    “若是娘只弄了个假和尚害芳华妹妹,就算皇上怪罪,也不会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不需要逃跑。”谢林溪看着敏夫人,“只是需要问问,娘除了害芳华妹妹外,还做了什么没有?”

    一语惊醒梦中人。

    谢川顿时看向敏夫人,“对,溪儿说得对,你还做了什么没有?”

    敏夫人摇摇头,“除了这个,再没做什么了!”

    几人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

    “既然娘说除了派人找个假和尚害华妹妹外,再不曾做什么,那我可要问问您了。您是怎么知道法佛寺那时失了火的。又怎么趁大火没着的时候将人收买了送去法佛寺的?”谢林溪盯着敏夫人。

    敏夫人面色一变。

    “你倒是说话啊?难道你背着我又做了什么?”谢川见敏夫人脸色更白了,顿时急了。

    敏夫人摇摇头,“我没再做什么!我之所以选择英亲王妃带着谢芳华前去法佛寺祈福的时候动手,那是因为,三日前,我在给你往书房送羹汤的时候一只飞镖打在了我面前的地上,我捡了飞镖来看。有人传信说今日法佛寺会失火。”

    “什么?你竟然接到了飞镖?什么人给你传的信?”谢川一愣。

    “不知道是什么人!只写了这一句话。那纸条本来我是留着的。但是还没到你书房,那纸条便变黑了,自动地化成了灰。你当时和几个幕僚在谈事情,我心里有些害怕,便没说。”敏夫人道,“我猜给我传信那人既然能悄无声息地进了我们府邸,且还能给我传信,而且等我看完信后,那纸条竟然自己毁掉了。我知道是有人想趁机对付忠勇侯府,于是,思考半响,才决定那日下手趁机对付谢芳华的,不能错失良机。我哪里知道,大火没烧死谢芳华,反而被她抓住了我们的把柄啊。”

    “你啊!连暗中传信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就一个跟头栽了进来。”谢川气怒道,“就算你想做这件事情,你也该让我知道啊?竟然自己背后搞动作!如今害得全家跟着你遭难。”

    敏夫人向来强势,第一次被丈夫训斥,尤其是当着孩子们的面。不过如今情形,她也顾不得什么了。的确是她将谢氏长房脱下水的。

    “娘说得若是实话的话。那么到时候在皇上面前,照说就是了。”谢林溪转过头。

    “我若是照实说的话,皇上可是会信?”敏夫人不敢确定这件事情会有什么后果。

    “你没拿住证据,空口无凭,而且不知道背后的人姓甚名谁,却被人当了刀使。”谢林溪淡淡道,“到时候只能听天由命。看看皇上对您和父亲这么多年来表的忠心够不够网开一面了。”

    敏夫人闻言没了声。

    谢川跺了一下脚,对敏夫人发狠地道,“到时候你一人做事一人当。免得孩子们跟着一起受难。”

    “你……你不管我了?”敏夫人身子猛地颤了一下。

    谢川看着敏夫人,虽然心中有无限怒意,但到底是有夫妻情谊。她如此汲汲营营要扳倒忠勇侯府,除了想做忠勇侯府的夫人外,有一大半的心思也是为了他和儿女。他叹了口气,“到时候我与你一并承担。孩子们就不要提了。万不得已时,能保住孩子们也是好的。”

    敏夫人本来心有些灰,闻言顿时扑进了谢川的怀里。

    谢川拍了拍她,虽然自己娶的夫人强势,八面玲珑,在京中私交甚广,除了个永康侯夫人,却没一个能交心的。但是若不是她这么多年上下打点,汲汲营营,谢氏长房也不可能坐到如今这么大。她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只不过如今是栽了而已。

    “老爷,夫人,不好了。御林军包围了咱们府。”谢氏的管家磕磕绊绊地跑来,吓破了胆子一般地连呼带喊。

    敏夫人从谢川的怀里退了出来,看向外面。

    谢川到底是谢氏长房的一家之主,如今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虽然脸色还有些白,但心里却冷静下来,用怒意掩饰自己的紧张,训斥道,“慌什么慌?御林军围困咱们府邸,是围困也是保护。”

    大管家顿时停止了呼喊,呆呆地站在了门口。御林军围困府邸,不是出了大事儿吗?不是老爷和夫人犯了罪吗?怎么到了老爷这里就是保护了?

    “去通知府中的众人,不要慌乱。”谢川发了话,他不能让府中人自己先乱起来。

    大管家依然呆呆地,回不过神来。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谢川加大声音怒斥。

    大管家回过神,连连应是,不敢再耽搁,又匆匆跑了出去。走的时候比来的时候脚步利落了些。显然谢川稳定军心有利。

    “你们都回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谢林溪挥了挥手。

    “二弟,你不会还要作画吧?”谢林牧看着谢林溪,他忽然感觉,这个弟弟比以前似乎有哪里有什么不一样了。变化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

    谢林溪“嗯”了一声,短时作答。

    谢林牧仔细地打量谢林溪半响,见他从面色看,的确是变了。以前温和,如今是冷情。他看向谢川和敏夫人。

    谢川摆摆手,“既然逃不出去,我们就回去等着皇上处置吧!”话落,当先出了谢林溪的房间。脚步有些虚软和沉重。

    敏夫人看了谢林溪一眼,也跟着谢川走了出去。

    谢林牧、谢香、谢林鹄自然都跟了出去。他们这几人与谢林溪不甚亲近。

    谢茵并没有走,看着谢林溪,见他面无表情,她低低地道,“二哥,是不是我做错了?我不该和谢芳华比长较短。若没有我从旁撺掇的原因,娘也不会对她出手,她不出手,也不会被人抓住证据,皇上就更不会派御林军来围困谢氏长房了。”

    谢林溪没说话。

    谢茵垂下头,咬着唇瓣,红着眼圈,不再言声。

    今日之前,她还觉得凭什么谢芳华生下来就好命投胎在忠勇侯府?忠勇侯府就算有滔天的富贵,总有一日会衰落。到时候,谢氏长房若是坐大,哪怕不顶着忠勇侯府的名号,也让人不敢小视。可是才短短一会儿工夫,谢氏长房反而先塌了天。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不做忠勇侯府的小姐又有什么关系?谢氏长房也是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户。能让皇上动用五千御林军的府邸。放眼京城,没有多少。

    这一刻,她同时觉得,没有荣华富贵又有什么关系?身份没比谁更高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是父母兄弟姐妹们安好无恙,那种寻常的幸福在大难突然来临时,都变得遥不可及。

    这一刻,她忽然理解了谢林溪,她的二哥,他一直以来是何等的通透世情懂得什么才是最珍贵的东西。

    “你知道错了就行,回房去吧!”谢林溪感觉到谢茵气息变化,偏过头,也扫见了她脸上的悔意,不同于敏夫人和谢川的懊悔,而是真正的后悔觉得以往真是不应该。他有些欣慰,缓和了语气,拍了拍他的头。

    谢茵抬起头,看着谢林溪,“二哥,咱们府会没事儿吧?爹会没事儿吧?娘会没事儿吧?”

    “要看皇上决定!”谢林溪手顿了顿,补充道,“也要看忠勇侯府的态度。”

    谢茵抿着唇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不回去,回去我也待不踏实。也是看着爹娘懊悔愁眉不展,或者看着大哥、三弟、大姐慌乱惧怕。我想在你这里待着,看着你,我就觉得不会怕。”

    谢林溪笑笑,“既然如此,那你就留在我这里吧!”

    谢茵得了他的首肯,心里松了一口气,看向他桌子上做好的画,一片水墨,不解地道,“二哥,你这是画的什么?”

    谢林溪看着桌前的画,眸光动了动,缓缓道,“画的是山。”

    “这是山吗?怎么不像?”谢茵实在看不出来是山,只看得到是一片片的水墨。

    谢林溪笑了笑,“不是画给你的,你自然是看不出来的。”话落,对身后喊了一声,“来人。”

    “公子!”一人出现在谢林溪身后。

    谢茵吓了一跳,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人,她睁大眼睛。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在房间的人。明明这屋子除了她和谢林溪外,是没感觉到这个人存在的。

    谢林溪将桌子上的画卷卷了起来,回转身,递给身后的人,对他吩咐道,“将这幅画交到谢芳华的手上。”

    “是!”那人应声,接了画卷,转眼便消失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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