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那天又下了场大雪。

    许竹青和林诺终于搬回了林家,大大小小的箱子堆满了整个客厅,张嫂既要忙着收拾行李,又要忙着做饭,直到晚饭前还没收拾利落。

    林池在厨房帮忙打下手,张嫂看着她切菜的动,作夸赞:“现在的小姑娘会做饭的可真少,林诺啊,连个菜叶子都洗不干净,你是真不错。”

    林池切着牛肉,切成薄薄的一片,盛在碗中,加入葱姜、料酒、醪糟酒、淀粉腌制入味。

    腌制需要半个小时左右。

    林池对张嫂说:“我第一次做饭的时候将盐当成了碱,一锅白米稀饭熬成了一锅咸稀饭。”

    不过味道挺好吃的。

    那时候她才6岁,踮着脚,攥着长柄大铁勺,身旁是比她还高的灶台。爷爷走了,奶奶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滴水未进。她想她要乖一点,不惹事,熬上那么一锅香香的粥,给奶奶喂饱,奶奶一定会很高兴。

    饭桌上,一盆水煮肉片成功引起许竹青的注意,香味太过浓烈,她夹起一片放入口中,麻辣味厚,嫩滑适口。

    “张嫂最近厨艺进步不少,这个水煮牛肉做的味道很入味。”许竹青贪嘴多吃了几片,顺便往林诺的碗中夹入一片。

    林诺也觉得好吃,不停地夹。

    林振国对许竹青说:“再好吃也要少吃点,太辣,吃多了对孩子不好。”

    因为这句话,林池下意思地将目光移动到许竹青的肚子。刚回来时,便见许竹青比之前要圆润不少,气色极佳,脱去了厚重的羽绒服小肚子微微凸起,还以为她是吃胖了。

    原来是怀孕了啊。

    或许是有孕在身,许竹青整个人显得过分慈祥,面对林池□□裸的打量,反而不气,脸上荡着笑,她笑得和蔼:“在明年的夏天,你们就会有一个可爱的弟弟。”

    张嫂端着最后一锅鸡汤,砂锅熬炖,还没上桌,空气中便弥漫着一股特别醇厚的香味,光闻着味道就让人食欲大开。

    许竹青已经迫不及待:“这么香,张嫂你是不是又出去偷偷学艺啦,今天做的菜怎么这么好吃。”

    一锅色泽金黄的鸡汤端上餐桌,张嫂执着汤勺,往许竹青的白瓷小碗中,舀上一勺:“这不是我做的,是池池做的,别说这孩子手艺真不错,我这老婆子做了二三十年的饭,也熬不出这么一锅浓郁的鸡汤。”

    许竹青的热情瞬间被张嫂的一句话泼地所剩无几,似乎鸡汤也不是那么勾人。她拨动着碗中的米饭,不咸不淡地说:“林池既然会做饭,不如以后就你做吧,反正快放寒假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林振国啜了口鸡汤,这味道让他徒然伤感,想起了小时候,眼泪不切实际地溢了出来,他没有反对也没有认可,只是眼眶微红,呆滞地盯着眼前的那碗鸡汤。

    红色的枣子和枸杞,小时候只有逢年过节才吃得上。

    林池缄默不言,只是静静地看着许竹青将一碗金灿灿的鸡汤喝完,才漫不经心的说:“这鸡汤那么香是因为里面放了藏红花。”

    藏红花具有活血化瘀地作用,孕妇喝了会引起先兆流产或者早产。

    “哪儿来的藏红花,锅里就没有。”许竹青和林振国闻言不约而同“腾”地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林池咧嘴一笑,恍然:“哦,可能忘了加。”

    许竹青冷冽地盯着她,那眼神迸发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恐慌。

    “我做饭喜欢放各种调料,这次忘了放藏红花,下次有可能就放马齿苋。”

    “林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林振国声色厉俱。

    “没什么,许姨那么喜欢吃我做的饭是我的荣幸,只是我做饭比较随心,喜欢放那么调料,我也不懂哪些是孕妇能吃,哪些是不能吃,要是吃坏了许姨……。”

    “行行行,谁让你做,你老实待着就行。”林振国气急败坏地打断她。

    “以后厨房一步都不许进。”许竹青强调。

    这顿饭吃的很是压抑。

    许竹青只挖着面前的白米饭,其他菜是碰都不敢碰一下,尤其是那一锅鸡汤,她让张嫂端进了厨房,怕闻到就会流产。

    林池脸上晃着笑,落在许竹青眼中,想掐死她的心都有。

    饭毕,一家人围坐在沙发上,看着晚会。林振国有一搭没一搭的给许竹青揉着腿。许竹青矫揉造作地说:“怀孕了真难受。”

    林振国一脸心疼地说:“辛苦了。”

    林池本想帮着张嫂收拾碗筷,奈何张嫂将许竹青的话当作圣旨,愣是不敢让她碰一下。

    在喜庆节日的烘托下气,又无所事事,总显得她特别的多余。

    林池将垃圾装好,提着出了门。

    推开门,外面下着鹅毛大雪。

    从家门走到垃圾箱,短短二十米的路程,就白了一头。

    满眼的白。

    林池将上衣的帽子戴在头上,漫无目的地走出了大院,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

    这个城市太过繁华,与自己曾经所待的穷乡僻壤云泥之别,路上很多年轻人扎堆在一起,玩雪球的,呦呵地,这一刻所有人都是欢喜的。

    林池在风雪中,又见到了江词。

    少年安安静静地站在风雪中,四周毫无遮挡,风雪砸在他的脸上,他身影挺拔,明明是瘦削伶仃的样子,却又像悬崖峭壁上傲立寒风中的松柏,世间浮浮沉沉,都不在他眼中,他只管绿荫葱葱,昂首矗立。寒暑不能移,岁月不能败,他自成一派。

    他微微抬起头。

    林池想,他是松柏,也是山间的一缕清风,掠过湖水,那一滩死气沉沉的湖泊,又缓缓荡漾,潺潺流动。

    她迫切地想去了解他。

    “你记得我吗?”林池靠近他,试探性地问句。

    江词将吸过的半截烟,丢入雪地里,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记得,卖人肉的小姑娘。”

    “……”

    林池窘意上涌,一张脸“唰”地红了起来,脸颊微烫。

    江词潜意思的低头,目光垂下,很不自然地瞅了眼自己的裤子,确保拉链没开,才清了清嗓子:“我没说什么,你脸红什么?”

    脸燥热的慌。

    林池忸怩地看着他,试图去解释:“我不卖人肉,当时真的是口误。”

    “哦!”

    “你刚刚在吸烟么?”

    “如果你眼睛没瞎的话,应该是。”江词说话能呛死人。

    这话却像是触碰了林池敏感神经的开关,她的皓齿轻轻咬着下嘴唇,用着一种复杂的表情,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江词转过脸,不看她,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你别这样看着我,你这个表情,我总是会下意识的想起那天你提醒我裤子拉链没拉的场景。”

    本来挺难过的,被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搞的心情不上不下,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林池眨巴眨巴眼睛,瞅着他:“要不,下次你裤子拉链开了,我不说就是。”

    江词惆怅:“谢谢啊!”

    林池忍不住多嘴:“吸烟有害健康,还是不要吸烟的好,况且你还没成年,真的很不好。”

    “怎么不好?”

    “吸烟会死得早,会得肺炎,会得哮喘,会咳嗽。”林池绞尽脑汁,斟酌用词:“况且吸烟的人,不好闻。”

    就像林振国一样,不好闻,全身像是被香烟腌制入味,人还没到,气味先冲了进来,在他身边待上一会,就像是自己抽了包烟似的。

    不过最近好久没闻到他身上有香烟味。

    在这大雪纷飞的场景下,江词原本心中翻涌着什么,一种孤独和寂寞包裹着,有点压抑的喘不上气。

    要是以往有人在他面前喋喋不休地扯着这些,他会毫不犹豫的转身走人。但是今晚,在喜庆节日的烘托下,过分的孤独和寂寞,他居然由着她胡说八道,并且耐着性子听到底。

    孤独的人,遇到孤独的人,总是有点惺惺相惜。

    “我身上很臭?”江词问。

    林池努力嗅了嗅,惊讶道:“你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什么香?”

    “薰衣草吧,洗衣液的味道。”

    “好好闻哦,不像我,身上什么香味都没,我见林诺身上总是喷着香水,香喷喷的,好闻的很。”

    “你没有吗?”

    “有个屁勒。”

    “女孩子家,不要动不动就说脏话,很不文明。”江词提醒她。

    “哼,我就知道,你跟林诺同班同学,你们都喜欢她那样的,文静乖巧的,顾一就很喜欢她,总是帮着她欺负我。”

    江词震惊:“你认识顾一?”

    “不认识,谁认识他啊,不分青红皂白,只会闭着眼欺负人,你知道他曾经跟我说什么吗?”林池学着顾一的模样,有板有眼地说:“我这人做事从不分青红皂白,只讲关系好坏,我朋友讨厌你,我自然也就讨厌你,你听听这是人说的话么。”

    江词笑着没有回话,只是活动着僵硬的四肢。雪还没停,有种天荒地老,永无止境地错觉。他建议:“雪下大,我们往回走吧,边走边说。”

    林池点头。

    两人并肩而行,在昏黄的灯光下,两人的身影被拉扯的很长,有些部位甚至重叠在一起。

    莫名的从心底升起一种暖意,暖意传遍四肢,林池觉得似乎掌心起了一层汗。

    路中,偶尔有车辆缓缓驶过。

    四周呼呼而啸的风声,脚下是嘎吱嘎吱的踩雪声。

    林池想,在雪中认识你,真好!

    “顾一说的这话不假,他对朋友真的挺好,以后你们混熟,你就知道。”江词说。

    林池摆摆手:“拉倒吧,我才不跟他好,他总是嘲笑我说不好普通话,每次都让我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讨厌死。”

    “你说话是挺拗口的,吐字不清,而且平舌音和翘舌音不分。”

    “那你怎么能听得懂。”

    “也不是听得太懂,猜的。”

    “……”

    林池眼波微微涌动,闪着狡黠:“要不然你教我普通话吧。”

    “有什么好处吗?”

    “同学之间互相帮助,你要啥好处啊。”林池假意推了他一把,她这力量没轻没重的。

    江词趔趄一下,险些摔倒,微微站稳脚步,他说:“你不知道下雪路滑吗,你这一推会死人的。”

    林池嘿嘿笑:“不好意思,力量过猛。”

    其实路不长,没几分钟就走到大院门口,林池停住脚步,看着他,漆黑的瞳孔里塞着满满的他。

    “奇了怪了,我怎么一见你,就有很多话想说似的,你有没有这种感觉?”林池煞有介事地问句。

    冷风拂面,江词没忍住咳嗽了一声,他嘴边噙着笑:“我也是。”

    “那你说我俩是不是很有缘,从南到北,也碰过不少面,这样吧,下次再碰面,你要是单身的话,就做我男朋友吧!”

    江词觉得这孩子不拘小节,但是没想到如此生猛,如此不拘小节,如此不要个逼脸。

    江词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他说:“同学,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你就想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太快。”

    林池大大咧咧,拍着他的肩膀:“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心悦你,反正我也没谈过恋爱,有你做我的初恋也是挺好的。等以后分开了,我也可以出去吹牛逼,说我的初恋帅得掉渣。”

    这还没开始,都想好分了!

    江词觉得这孩子脑子有泡。

    “我听他们说,你换女朋友跟换衣服似的,短的一天,长的三月,你现在的女朋友应该快三个月了吧,我提前排个队。”

    江词被她的言论震慑地五体投地,怔了好久,才缓缓道:“那你跟我在一起图个什么啊,图分手快。”

    林池笑:“你长得好看啊,跟你在一起不亏的,我叫林池,你……”

    林池还没说完,便被徒然的警笛声打断,眼前是一晃而过的救护车,从机关大院的大门奔出,似乎刚从里面拉了人,车门紧锁,车灯闪烁,呼啸着消失在雪夜里。

    林池看到,江词向着救护车的方向奔跑,同着救护车一起消失在雪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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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轻易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本书只为原作者是江哩呀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6章 灯火千万盏(1),不轻易,一本书并收藏不轻易最新章节 伏天记一本书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