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在长安这样的地方,一贯钱花起来其实挺快。

    这是因为明远需要的东西太多——他那位原主,太穷了。

    除了阿娘吩咐明远买的那块豆腐,明远还去屠宰坊切了一块羊肉;然后去粮铺买下一斗米、五升面;去炭铺买了两挑炭;又去为自家添置了两块看起来不错的皮子,一匹布……买的全是必需品,没有一样是多余的。

    另外明远还花三文钱雇了个挑夫。挑夫走在前面,把明远采购的东西全部挑回家。

    一应花销之后,明远怀里刚好还剩下一百文,在下一笔“注资”到账之前,这些钱他会留着用作不时之需。

    蹲在明远手中的1127号手炉忍不住赞叹:“尊敬的宿主,看起来您心算超强,买东西很有规划。剩下的钱不多不少刚好一足陌1。”

    明远唇角微扬——作为一个人生经历相当丰富的年轻人,他在一掷千金之外,也同样会精打细算。

    “小郎君,”挑夫指着街巷最深处一间小院,“是这里了吗?”

    那间小院位于街巷的最深处,交通不便,采光也不好,掉了漆的木门斑斑驳驳,看起来是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样。

    “对,有劳了。”

    明远歪头打量一番“自家”,点头应是。

    推开院门,挑夫将明远采购来的东西都放在院门内,接了明远给的三个铜板,谢过了就转身离开,留明远独自一人在院中。

    坐落在他眼前的,是一处一进的院落,正房面阔三间,两侧还修有两座挟屋,也就是后世的耳房。

    院子狭小,头顶上只有巴掌大的一方天空。

    房舍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原该鲜亮的黑瓦早已褪成灰色,瓦与瓦之间一丛丛枯黄的茅草正随寒风摇晃。支撑房舍的木柱看起来也有些歪歪斜斜,在呜呜的风声中似乎在微微颤动。

    明远迅速给出二字评价:危房!

    看来他的“奖金池”得赶紧到位,才能让他尽快过上正常而安全的生活。

    “尊敬的宿主大人,金牌系统想要给您一个预先提醒。”明远手中的1127突然出声。

    “试验方在本时空为您选择的家庭背景……有点复杂,但为了给您的资金能够顺利到账,我们需要利用这些家庭关系,1127请您理解并见谅。”

    “1127!”

    明远捧着手炉,眉眼弯弯,似笑非笑。

    “金牌系统向来有话直说,从不藏着掖着。”

    他这一记激将过于成功,系统像是被打了鸡血似的,大声应是,赶紧解释:

    “您的父亲明高义出门经商已有数年,一直杳无音信,但是他正打算来信询问您的母亲舒氏是否愿意改适他人2……”

    “啊咦喂,这么狗血啊!”

    明远的反应却并不特别激烈,甚至语气里有些凉薄,似乎他在早先1127介绍基本情况的时候就已经预见到了这些。

    “罢了,这爹也不是啥好爹,就当是个‘工具爹’好了。”

    明远猜想试验方最快的“注资”方法,不外乎让他有个“好爹”,不断寄回钱财,供他花用。

    既然“渣爹”明高义对妻儿无情无义,那明远也就放心大胆地当这厮是个“工具爹”,将在外经商的明高义当做是他那巨额奖金池名义上的“来源”。

    明远这样的没心没肺一时竟令系统1127无所适从。

    “啊……宿主大人,您这么……看得开的吗?”

    这时屋内已有妇人的声音传出来:“远哥,是远哥回来了吗?”

    明远忙应了一声。

    他突然想起1127告诉过他,明母舒氏娘子3的视力非常不好,双目近盲,连忙抢上台阶,要去搀扶。

    谁知脚步声响起,有人比他更快。

    一个头上梳着双鬟,身量比明远略矮,大眼睛、圆脸庞的少女从另一间屋子里匆忙钻出来,扶着舒氏娘子的手,帮她站稳。

    明远知道这名少女是他的妹妹,在族中排行十二,家里人都唤她做十二娘。

    十二娘扶着舒氏娘子从房中走出来,一眼看见了堆放在地上的东西,惊讶地叫了一声:“远哥,今天怎么得了这许多东西?”

    小女孩心性,根本顾不上听明远解释,已经两眼放光地跑上去。

    “哇,远哥我早想和你说,家里的炭眼看要烧尽了。结果你就买了来。”

    “这么好的炭,哎呀远哥你怎么舍得?”

    “米面豆腐也就罢了,远哥你今天竟去了屠宰铺?”

    “呀,这皮子……阿娘,这幅皮子好软好暖和,一准是远哥孝敬您的。”

    “……”

    少女跑去收拾明远采买的物品,明远便伸手扶住了舒氏娘子。

    他轻轻地唤了一声:“阿娘——”

    舒氏娘子的双眼大约能感知光线,也能模模糊糊地看见明远的人影。此刻她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转向明远,小声问:“远哥,你哪儿来的……哪儿来的钱……”

    按照1127提供的背景信息,舒氏娘子出身于凤翔府的一户耕读人家,知书达理。

    此刻明远只是稍稍一打量,就大概了解了母亲的脾性——大节下,舒氏娘子依旧是一身洗得泛白的旧衣,袖口和手肘处有明显缝补过的痕迹。但这旧衣都浆洗得干干净净,舒氏娘子穿得也大方得体。此刻虽然一手轻扶着明远,舒氏娘子始终将脊背挺得笔直。

    这是一位正默默忍受着贫困,又始终保有自尊的坚强女性。

    因此舒氏娘子才会担心,不知儿子会不会拿了来路不正的钱,才置办了这么些东西。

    明远却并不着急,他并不打算告诉母亲这些钱是自己“关扑”得来的。至于钱到底是怎么来的……他还没有想好。

    他一手提起食盒,一手扶舒氏娘子进屋。

    “阿娘,今天我去了张嫂的豆腐坊,发现她竟用新法子做出了一种豆腐,味道好极。因我买她家的豆腐,她特为送了我一碗尝新——阿娘,我先扶您坐下,尝尝豆腐坊新出的豆腐,咱们再慢慢说话。”

    这是明远的拿手好戏,一旦他有什么不方便说不愿意说的,明远就干脆使上“拖”字诀了。毕竟拖着拖着,没准对方就忘了呢?

    舒氏娘子没有得到答案,脸上微有忧色。

    但她听明远的声音很稳,不像是有任何心虚的样子,一颗心又稍许放了下来。

    还没等明远扶母亲坐下,明家院门已经被拍得山响。

    “是高义二哥家吗?”

    “是你三叔。”

    舒氏娘子蹙起眉头,轻轻推推明远的胳膊,侧耳听着院外的动静,小声说:“应是还有你五叔和几个堂兄弟。”

    明远冲母亲看了一眼,转身去应了门。

    果然,门外站着六七个人,年长的两位都摆出一副庄重的长辈模样,背着手,和明远刚才回来时一样,正上下打量这座小院,应当是从没来过这里。

    站着他们后面的几个少年人可没这么客气了,几人正指着明远家的院子在窃窃私语。等到明远出来,几个人更是毫不客气地品评起明远身上套着的旧羊皮袄,用系带胡乱绑起的皮靴。

    他们的眼光明远很熟悉——这是发现了“对照组”的喜悦。

    倒也未必真有什么恶意,但是那幸灾乐祸的情绪,怎么也掩藏不住。

    “哎呀远哥,你家怎么就落到了这田地?”

    一个和明远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故作惊讶,实为揶揄地问。

    “是呀,远哥,一笔写不出两个‘明’字,你家境况不好,怎么也不来知会长辈们一声?”

    明远的三叔明高仁此刻正站在头里,他微皱着眉头,似乎正在为“惹上”了一个穷亲戚而发愁。

    明远便笑眯眯地向来人行礼:“谢谢长辈们的关心!”

    眼看着明远这小小少年出落得犹如芝兰玉树一般,又在自己眼前慢慢行礼道谢,三叔明高仁竟莫名有点心虚——

    但凡真心关心本家亲戚,也就不会多年来不曾上门拜望,只有事到临头了才肯登门,偏偏还带了这么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子们。

    明远便将一行人往里迎,一面走一面说:“因打算年节后换一座大点的院子的,家里现在实是乱了点,叔叔和兄长们千万勿怪……”

    “换间大点的院子?”

    早先笑话明远的堂兄惊讶地失声问:“你哪里来的钱?”

    “年前家父来信,说是生意上顺利,会给小弟这里捎些钱。”

    明远纯是信口开河,但他知道试验方肯定打算借这名义给他“注资”。

    谁知明远这么一说,两位叔父和几个堂兄的脸色突然都变得极其古怪。三叔明高仁和五叔明高信相互看看,几个堂兄弟却在挤眉弄眼,露出一副“信你就见鬼了”的表情。

    “这个……远哥,你真收过你爹的来信?”

    明高仁讶然问明远。

    “嗯。”

    明远点头承认,脸上没有半点心虚,仿佛明高义这“渣爹”真的更给他写过信似的。

    明家老三明高仁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书信。信的封皮是牛皮纸,封口用火漆封起,信封看起来鼓鼓囊囊的,里面仿佛揣了厚厚一叠纸。

    “可是……远哥,你爹托人带了这信给我,要我把信亲手交到你手上,还要看着你念给你娘听。嗯,远哥,这大节下,你舅家有人在城里吗?”

    “砰”的一声轻响。

    明远身边,舒氏娘子激动之下,竟不辨方向地向前迈了一步,顿时碰上了堂屋里的八仙桌,好在撞得不重,桌上的茶壶和茶碗只是轻轻互碰,叮叮泠泠地响了好几声。

    明远听见“舅家”两个字,便大致猜到这封信的内容——

    他那极品渣爹写信来问发妻舒氏是否愿意改嫁;

    大约还邀了这群本家亲戚上门看热闹兼做个见证。

    明远伸手,把那枚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从明高仁手中接过,自顾自把封着火漆的封皮拆开。

    “舅舅们都在凤翔府……”

    他随口回答,已经从信封中抽出一枚信笺,飞快扫了一眼。

    “嗯,我爹这么多年在外经商,总算能捎些钱财回家了。这信本来是想请叔叔和舅父们过来,让各位放心,也谢过各位多年‘照拂’的。”

    明家人听见,脸上难免热辣辣的——明远这一支一直在长安城里自生自灭,见过有谁‘照拂’来着?

    明高仁却脱口而出问道:“多少钱?你爹捎了多少钱回来?”

    他问出了声,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四下里看看,发现明家人竟都是这么一副急切的表情,盯着明远手中信封的封皮,想知道这一支不受人待见的“穷亲戚”到底阔没阔,阔到了什么地步。

    “一千贯。”

    明远平静地转过身去,向舒氏娘子挥了挥手中的信封,重复了一遍。

    “阿娘,阿爹给咱捎来了一千贯……”

    竟有一千贯这么多?

    明家人一时都傻了眼,人人都盯着明远手中的信封。

    挤在门口的堂兄弟中甚至有人小声发问:“难道二伯真的给远哥捎钱了吗?”

    “瞎,要真捎钱给远哥也不会就这么一封信啊!”

    捎钱,至少得见着钱串子、银锭子,那些响当当、白花花的才对吧。

    一千贯……是铜钱那得多重啊,就算是银锭子,那也得好多了吧?

    明家人多半一辈子都从没见过一千两银子摆在一起是什么样子。

    因此不知是谁突然出声:“远哥这……真不是在空口白牙诓咱们吗?”

    “远哥,”五叔明高信憋了半天没出声,这时终于没忍住,“大家都姓明,真不必死要面子……”

    谁知明远根本没理会众人,从那只牛皮纸信封里取出了厚厚一叠纸。

    他像是刚才没向母亲完全解释清楚似的,举着手中的纸张,说:“阿爹给咱捎来了价值一千贯的盐钞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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