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绍彭点出的茶汤,汤花在盏中维持了大约五分钟左右,开始渐渐散去,乳白色的茶沫聚于茶盏盏壁上,澄清的深色茶汤在茶盏中心露出真容。
明远与薛绍彭亲眼目睹杯中的小小“天地”一点一点散去,竟都生出一点点怅然若失的感觉。
“薛兄真是分茶的好手!小弟不才,正是要向薛兄多指教。”
明远醒过神来,诚心诚意地向薛绍彭拱手。
薛绍彭忙挥挥手:“明兄弟,你我都这么熟了,又是左邻右舍的,你还称我薛兄吗?”
明远:……老兄,我认识你还不到一个时辰!
不过,世人都能看出薛绍彭的“真”,因此明远也不跟他客气,当下冲薛绍彭干脆地一拱手,叫了一声:“道祖兄!”然后报了自己的表字,“小弟表字远之。”
“远之贤弟!”
薛绍彭欢欢喜喜地叫了一声,手一伸,“你请。”
明远轻轻提起一枚建窑小黑盏,端正放在自己面前,深吸一口气。
薛绍彭见到了明远的态度,当即肃然起敬,心中认定了明远是分茶的高手。
而明远已经开始分茶:他先是环绕茶盏壁注水调膏,随即注水击拂五次,每一次手上的劲道都略有不同,第六次注水击拂则是辨了茶汤的轻清重浊和汤花的稀疏稠密之后,才决定的力度1。
如此一来,明远面前茶盏中便是一层白雾汹涌,几乎溢盏而出。盏中形成汤花,渐至凝而不动——完美的“咬盏”。
如此便到了“茶百戏”的那一步。
明远伸手取了茶匕,手腕微提,指尖仿佛奏乐般,轻拢慢捻抹复挑,茶匕尖端便在茶汤表面飞快地勾勒——
薛绍彭聚精会神地凑在明远身边,眼看着黑色茶盏中出现了一个用线条勾勒的简约形象。
“咦?”
“好有趣!”
“好可爱……”
然而薛绍彭大呼小叫一阵之后突然问明远:“这是什么?”
“额……”
试验方提供的道具——“风雅分茶”卡,帮助明远成功完成了“茶百戏”,却并没告诉他该如何解释茶盏中的图案。
明远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向朋友介绍什么是“滚滚”,愣了一下才记起古籍上也曾提到过这种珍稀“萌兽”,这才小心地指出:“这是秦岭一带偶尔能得一见的异兽,当地人或以‘貘’称之,也有人叫‘黑白兽’或者‘食铁兽’的。”
薛绍彭听了拊掌赞叹道:“远之真是博闻广见了,要是我,就算听说过这种异兽,也万万没法儿画出来,更加没法儿画得如此有趣……”
他们谈谈说说间,茶盏里的“熊猫汤花”终于消散。两人对坐,各自举盏,将茶汤送到口边。
明远一饮而尽:虽然他凭借道具“风雅分茶”卡,能够圆满完成“茶百戏”,但这个时代的茶汤对他来说还是太苦了一点。
然而薛绍彭却摆出了细品的架势,但是刚一入口,表情便不大自然,似乎触到了痛处,一口茶汤在口中应吞又未吞,一边忍着,一边将手中的茶盏放下。
明远在对面冷眼看着,心里清楚得很:口腔溃疡。
他关切地问:“道祖兄,是否最近有些上火?”
薛绍彭尴尬地点点头,老老实实地向明远交底:“不仅上火口疮,每日清晨起床,口气也不佳。”
那就是有口臭了。
明远想了想,告了个罪进屋,少时取了一柄牙刷和一只小盒子出来。
“是刷牙子2啊!”薛绍彭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我家也有,但是我真的不大喜欢……”
这个时代早有牙刷,这早在明远去商铺里请人“特制”的时候已经得知。因此他早已不指望在“牙刷”这件事上挣蝴蝶值了。这些牙刷多数是用木头制成,在一头上钻上若干小孔,插上马尾毛。
但明远还是请人为他和家人专门特制了不少,因为他习惯牙刷刷毛有一定的韧性。
那边薛绍彭一边说着已有,一边却把明远手中的刷牙子接过来——他是个跟谁都不会客气的性子,当下将刷牙子的毛刷在自己脸颊上试刷了一下,惊讶地叫:“你这个好唉!”
明远险些被逗笑了,当即把手中的小圆盒子也递了出去:“揩牙的时候用这个抹在刷牙子上,四处都刷到了,那些小小的‘不适’,很快就都去了。”
薛绍彭一看手中圆盒,这是被打磨发亮的圆形锡盒,盒盖扣在盒身上。薛绍彭使劲将盒盖打开,却看盒子里是一层粉绿色的膏体,凑上去闻闻:“还挺香。”
这是明远自己请人制的“牙膏”,是将柳枝煎水熬膏,加入香料和少量滑石粉,制成膏体。这样的“牙膏”保存在锡盒里,随用随取,大约可以保存一个月之久。
柳枝煎水,获得的有效成分就是水杨酸,有一定的消炎止血作用,香料不用多说,增添滑石粉的作用则是增加摩擦。
明远曾经考虑过用珍珠粉代替滑石粉,这样能让他这牙膏更金贵些。但令人失望的是,珍珠粉效果并不如滑石粉。效果至上的明远当即放弃了用珍珠粉的念头,忍痛使用极为便宜的滑石粉。
此外,明远的习惯始终是多做一些,手头留一点富余,因此现在可以十分大方地赠给薛绍彭一盒。如果之后薛绍彭觉得好,把方子让他抄去便是。
“真的有效?”
薛绍彭兴兴头地将牙刷子和牙膏收于袖中,起身准备告辞。
明远点头:“早晚揩牙,每日坚持,一定有效。”
他将薛绍彭送出门外,然后关上门静听。片刻后隔壁薛家开门,便听见薛绍彭蔫蔫的声音,接着薛家大门“阔落”一声关上,隔壁传来女子大声说话严厉训斥,伴随着薛绍彭的哀告,声音一直向里进传去。
薛家看起来是内院老太太当家?
早先那位女郎是薛老太太所倚重的侍女?
明远心中默默祝福薛绍彭好运。
他转身回来收拾摊了一桌的茶具,忽然见到那枚标了“1127”的建州窑小茶盏。
1127的声音随即在他耳边响起:“恭喜宿主,您已获得蝴蝶值50点。”
这是咋回事儿?
明远愣住。
“我做对了什么?”
“刷牙子和牙膏,都是这个时代已经存在的物品呀?”
明远想不通,他怎么就又得到蝴蝶值了呢?
明明之前他找人制出水泥的时候,就没有获得任何额外奖励啊?
“蝴蝶值奖励是通过‘影响未来’算法计算得出,只要您的行为影响了未来,就会按照影响幅度获得相应点数,不会弄错的。”1127开腔解释。
“亲爱的宿主,您这次的贡献在于,推广口腔卫生手段,促进口腔健康,幸福一代人。”
明远一下子想明白了。
这和上次与姚小乙讨论水泥有所不同,薛绍彭算是消费者。让拥有影响力的消费者体验一把清新的口腔,更容易将清洁牙具和配套产品迅速推广出去。只要自己将制作刷牙子的作坊和制牙膏的药铺告诉薛家,那家的产品怕是会迅速风靡长安城。
他感觉渐渐摸到了试验方的思路。
“是的,最最聪明的宿主,”1127不住口地吹捧,“就算是水泥,您也一定会想到推广的方法的。”
这时饭时已至,十二娘从里进出来,唤明远去吃饭。
饭桌上,明远当即提起,隔壁邻居是薛向薛家,如今薛老太太当家,明家初来乍到,理应主动上门拜望一次。
第二天,舒氏娘子和明十二娘,由明远陪着,到薛家拜望。
薛家门风严谨,轻易没有访客。但听说是隔壁新邻居家的主母过来,薛家门房马上入内通秉,不多时,就先将舒氏和十二娘请了进去。
明远则在外院见到了他的“新朋友”——薛绍彭正可怜兮兮地跪在外院阶前,容色憔悴,不晓得已经跪了多久。
明远忙走到薛绍彭身边,袖子里有一件东西悄无声息地落下来。
薛绍彭一见,顿时膝盖挪了两步,将东西藏在袍子下面。
那是一个在锦缎里塞了丝绵的垫子。明远预料到新朋友会是罚跪的命运,所以特意从家里带来。
“远之贤弟,你真是仗义……”
薛绍彭感动得声音发颤。
“看来府上的家教,也是挺严的!”
“……”
明远倒是没想到薛绍彭竟会得出这么个结论。
“多说两句好话,哄哄令祖。另外,”明远想了想,悄声提点,“我给你的刷牙子和牙膏也可以给令祖试试……我那里反正还有。”
却见薛绍彭从袖中伸出大拇指,冲明远悄声说:“已经送给家祖母了。托远之的福,今天能少跪两个时辰。”
明远:……
不久,薛家的侍从就又将明远请了进去。到了地方,明远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端坐于堂上,舒氏娘子坐在她左手边,十二娘侍立在母亲身后。
不用多说什么,堂上这位必定就是薛向的母亲,薛绍彭的祖母。明远二话不说,向老太太行了礼,然后垂手退到一边。
“令郎真是好相貌,”薛老太太望着舒氏娘子,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开口,“既然这孩子是为了你,专门将院子改建,就什么都不必说了。都是邻里,千万别再说什么搅扰不搅扰的话。”
老太太的语音不高,说的也都是客气话,但是语气严厉,让人听了凭空就心里发毛。
明远有点理解朋友在犯错之后为什么那么惧怕回家了。
这次明家一家上门,就是为了之前两个月里,明远在隔壁院子装修时扰过的民来表达歉意的,明远还为母亲早早就备下了一份薄礼。
现在看起来,薛家老太太对舒氏娘子和十二娘已无芥蒂,但对明远这个薛绍彭的“同党”,依旧不那么客气。
“这孩子可曾进学读书?”
薛老太太指着明远问舒氏娘子。
舒氏细声细气地回答:“这孩子开蒙是跟着横渠先生。早两年因为家里变故,远哥的学业断了一阵子,如今我也是盼着这孩子把书本子捡起来的。”
明远当场愣住。
开蒙?横渠先生?
他怎么什么不知道?
还有——
难道到了这里他还得读书?
他……明明是来花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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