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明远家的财力,又因为这只在明远家外的街巷中突然出现的“白狐”,“汴京蔡河畔明小郎君”顿时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开始有人相信明远是财神化身,到地上来历练的。
如果有人非要质疑“财神”和白狐有什么关系,那些将此事描绘得神乎其神的人便会喷着吐沫星子反问:“但你见过那么白的白狐吗?在汴京城里,通身不带半根杂色的毛?”
敢于质疑的人当即一怔,回答:“我没见过呀?”
毕竟事发时明家门前的街巷里统共就只有十几个人。
对方便满意地点头,然后转过头取望着别人,滔滔不绝地继续传播这桩“奇事”。
质疑者:……
对于这种传闻,明远的朋友们多半不屑一顾。
苏轼秉持夫子教诲:“子不语怪力乱神。”
蔡京却笑:“子不语怪力乱神,乃是不说,先圣也从未提过到底有还是没有。”
他将眼光转向明远,似乎含有深意:“远之的财力雄厚,几乎令我都忍不住要怀疑,你和那天上星宿,究竟有没有关系。”
明远高高扬起嘴角,笑道:“各位想想我的表字。”
闻言,无论是苏轼还是蔡京,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他的表字是“远之”,而“子”还有一句话是“敬鬼神而远之”。
这足够表明明远的态度了,他对那些市井传说根本不敢兴趣,也无意将自己往神怪之事上靠。
不久,蔡卞和蔡京这两位新科进士就休完了他们的“衣锦还乡假”“洞房花烛假”,被指派了差遣。
蔡卞是状元,按照惯例,第一任就留在京中做京官,作为经义局编校,辅佐大舅哥王雱,编纂《三经新义》。
而蔡京得到的差遣却也在京中,却是暂时填补在任上告病的一名官员,去了太常礼院。但按照常理蔡京很可能在较短的时间里结束在太常礼院的任职,出外做地方上的亲民官。
种建中那里,军器监虽然没有专门设立研发司,但是曾孝宽不知哪里来的魄力,真的按照明远当初提出的建议,在军器司里搞起了“研发”。
如今在军器监里,匠人们正在踊跃上报各种项目,由长官按重要性排名先后次序,然后再下发经费。
如能完成,这些匠人们能得到不少赏金,甚至还能得个官身;但若完不成,他们建议的其它项目就得往后推,只能眼睁睁地看别人建功立业拿赏钱。
因此如今军器监中人人干劲十足,想方设法要提高效率或是精简工艺,总之一句话:要“提高生产力”。
种建中因此也整日忙碌,连带贺铸那个军器监的“监门”,也开始早出晚归。
相比之下,明远是他那些朋友们之中最有闲暇的一个。
进入六月,天气炎热。
明远懒得出门,便终日留在家中处理各种事务。
他一早起来,先读一下“日报”,看看今日瓦舍勾栏里有什么他会感兴趣的节目。当然,各家瓦子的重头戏如今都已放在了暑气消散的晚间。明远据此决定晚上要不要出门。
上午时候史尚和李成周等人或许会寻他有事相商,明远会把所有的事务都在午时之前处理完。
午饭他会少吃一点,但多半吃不下。通常要到了午觉之后,日头西斜,地面上的暑意渐渐散去,明远的精神和胃口才会重新恢复。
到了晚上,夜猫子时间里,明远才会精神振作地出去逛各种热闹的瓦舍勾栏,或是在家接待他那些总算腾出些空闲的公务员朋友们。
暑热的天气里自然少不了需要冰块。
汴京城中的冰块供应却远比长安城充足,价钱甚至比长安城还要便宜少许。
这应当是需求量大,而商家们事先准备充足,供给充分的缘故。
明远这下子完全没有必要自己用硝石来制冰了,他只管让管事从外面采买来,存在自家的地窖里,需要用时直接取出来冰镇食物或者直接降温。
但他从来不让人直接用这些冰制作冷饮——毕竟当初冻上的时候就是混有杂质的河冰,直接入口必然不卫生。听说连皇帝都曾经因为吃过这样的冷饮而闹肚子1。
摆在明远家中的小茶几上,总是些汴京城中能买到的时令果蔬,经过腌渍加工或者冰镇,成为味道独特的小食:药木瓜、鸡头穰、沙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荔枝膏、广芥瓜儿、杏片、梅子姜、间道糖荔枝2……
还有一种林檎果3,经过明远的仔细辨认,发现竟然就是苹果。
当然,这种水果吃起来口感绵密,与明远在本时空吃到的脆苹果差别比较大。
只不过,能闻到一点苹果香,明远已经觉得有点本时空的影子了。
晚间时到明远家次数最多的是师兄种建中。有时明远外出逛瓦子,种建中也能待在明家前院的书房里,在灯下读书,一直读到明远在凌晨时分归来。
只是种建中读书略有些遮遮掩掩的,一见到明远进来,就立即把书收起。他有时还会做笔记,拿一叠字纸放在书册旁边,读到重要的便记下来。这些字纸,种建中也总是一张不落地收起,绝对不会让明远看清上面他记了什么。
明远看不下去,于是趁某一天种建中以为他不在家,独自一人坐于堂上,聚精会神读书的时候,突然从他身后冒出来,总算看见了种师兄在读的是什么。
“彝叔兄,你在读《武经总要》4?”
种建中吓了一跳,但见到是明远,当即舒了一口气。
他将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说:“这是军械篇,是曾公令绰拿给我看的。”
曾令绰就是曾孝宽,是种建中的顶头上司。曾孝宽的老爹就是当年主持编纂《武经总要》的曾公亮。曾孝宽当然近水楼台先得月,能弄得到作为机密的“军械篇”。
《武经总要》其实不算什么机密,驻扎在陕西,对抗西夏党项人的大宋西军,高级将领都能接触到。种建中作为名将种谔的亲侄子,要读到这本“集大成”的兵书并不难。
但是,这“军械篇”却是《武经总要》中真正的机密,涉及大宋军中所配备武器的种类和各种参数。
种建中仔细研读这一篇,也正是为了了解各种军械,与自己当初在战场上的实战经验做一一印证,以便决定该在哪个方向上提高军械生产的“生产力”。
若是这样一本被汴京城中的辽国使臣或者西夏探马偷去,那可就有乐子看了。
明远看清了种建中手中的“军械篇”,马上明白了种建中为什么会每天到他这儿来看书。
种家那间院子租了两进出去,不及他这里安静,也不及他这里安全。
“我不会向任何人泄露这事!”明远马上指天立誓。
种建中却没这么大反应:“小远,如果不是相信你和向华,师兄也不会到你这里来。”
明远和向华都是陕西人,对于党项人每年犯边时犯下的滔天罪行都是恨到了极点。种建中深知他俩的秉性。若不能相信这两位,他种建中在汴京城中,就没有愿意相信的人了。
明远马上蹦起来,对种建中说:“彝叔随我来。”
种建中当即收起手中的书卷——这些重要的书卷,不在最安全的地方,是绝不能离身的。
谁知明远将他带到了自己的卧室里。
夏夜炎热,明远卧室南北都开着轩窗,轩窗前各自放着一小盆冰,吹进来的风因此带上了一丝清爽的凉意。
这间卧室里还萦绕着一种似有似无的香气,种建中是个武人,又常年在西北,自然不懂这些。他只觉得香味清淡而悠远,却不知明远用的是什么合香。
此前明远与种建中交情甚笃,种建中在明远家中逗留的时间比在自家里还多。但种建中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么私密的地方。
这一间舒服至极的卧室,不知为何,竟令种建中心头似乎升起一团火,让这个被清凉浸透的夏夜,竟也突然变得有点闷热。
明远却自顾自走到卧室正中他的床榻一旁,从腰间取出一把钥匙,将床头一只柜子打开,露出柜子里的一只黄铜箱子。
明远将手中的钥匙左转转,右转转,“咔嗒”一声,那黄铜箱子被打开了,露出里面,金灿灿、白花花,都是金银。另外有些纸张,想来应当是钞引之类,总之肯定是值钱的东西。
“彝叔兄,这就是小弟品日里用来放置贵重钱物的箱子。是寻了汴京城中最厉害的铜匠和最巧的锁匠一起做的。钥匙在整个世间就只有两把。”
他举起手中的钥匙,递到种建中眼前。
“这个箱子的底部一直嵌入地面的砖石之中,即使有盗贼想要打它的主意,也绝对搬不动它。因此是个绝对安全的所在。”
“彝叔兄若是有重要的物品,完全可以放在小弟这里。”
“小弟的这间屋子,除了向华之外,也就只有师兄一个人可以进来。”
“……”
种建中望着递到眼前的钥匙,一时间竟觉得喉咙哽住,无法呼吸,说不出话来。
看那样子,明远随身的钱财,全部的身家都放在那只柜子里。
然后,明远就这样随随便便把钥匙交给了他?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能如此无条件地信他!
“远之师弟……”
他很难得地,规规矩矩地称呼一回明远。
“你,你……因何……因何……”
他堂堂八尺男儿,在战阵上威风八面,竟还是头一次在别人面前张口结舌,连话都说不周全。
“好啦,师兄别推辞啦,这锁有些诀窍,我来教你。”
明远扶着种建中的手,演示给他看该如何锁这只箱子。
与此同时,明远心里在暗笑。
眼前的这只黄铜箱子,可不止是他的“小金库”,而且是他的“资金来源”。
自从到了汴京,试验方甚至都不耐烦再安排他老爹的信使或者“还债”的人上门。而是通过和1127的协商之后,让明远打造了这样一个黄铜保险柜。
明远要用钱就从这里取,而这保险柜也确实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无论他用去了多少钱钞,这里很快就会被再次填满。
因此外人将明远看成是“财神弟子”什么的其实也没错,毕竟见不到明远收入,只见他滔滔不绝地将钱掏出来。
“这钥匙……”
种建中越发地笨嘴拙舌。
“对,全天下只有两把,而且,只有我们两人知道怎么开这个箱子。”
其实明远在打造这个黄铜箱子的时候就只制了一把钥匙——但是没关系,他随时可以拥有一把手柄上刻着“1127”字样的钥匙。
种建中望着手中的钥匙,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
他抬起头望着明远:“好!这钥匙我一定好好保存。若是有重要的物品,我也留在远之这里,拜托远之收着。”
两人从明远的卧室出来,听见门外有人说话。
“郎君,”向华匆匆跑过来向明远禀报,“有一位小娘子在门口,说是特地来找您的。”
明远和种建中同时发怔:……小娘子?!
种建中仰头看了看天色,夜色宁静,一轮朗朗的明月在天。
这时辰,似乎很适合……会客?
明远也直了双眼:什么小娘子?
他不认识什么小娘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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