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阳镇是开封府下辖,外交事务归鸿胪寺管。这件事通过军器监的渠道同时上报了这两处衙门,也迅速地得到了反馈。
开封府因为有苏轼在,异常慷慨地派出了一队弓手,在山阳镇上巡视,以防有契丹人窥视在山阳镇的军器监作坊。
而鸿胪寺那边的反馈却有点“拉胯”,鸿胪寺的官员请军器监“忍一忍”,等过了四月初十庆贺官家生辰的“同天节”1,辽使自会返回辽国上京。
明远:这……
但鸿胪寺的“软弱”明远可以理解,毕竟是每年要给五十万岁币的邻国。如果因为鸿胪寺的关系得罪了对方,辽人发兵南下,这样的罪责,是鸿胪寺担不起的。
于是军器监唯有加强守备,严格了“出入证(腰牌)”制度,重要文件和库房必须由两人以上同时开锁上锁,在作坊内也日常派人巡视,以防止辽人潜入。
采取了所有这些措施之后,明远总算感到几分心安。
辽国使臣所驻的都亭驿。
小名叫做“耶鲁斡”的辽国太子耶律浚正在小心收拾他在大宋的“收获”——
“这些不晓得是水晶还是琉璃,亦或是南朝新近搞出来的‘玻璃’。”
耶律浚望着手下将一件件晶莹剔透的透明器皿用丝棉小心地包裹好,然后放入填充了稻草等物的木匣中。
这些透明器皿的器型流畅,质地晶莹,表面还用极其精细的雕工刻琢着细密的花纹。
“母后不喜那些金银俗器而喜欢透明纯澈的水晶,这些东西她应该喜欢。”
耶律浚随口吩咐在一旁登记造册的官员。
“除了这些漂亮的玩器,还有儿子从汴京的书肆中淘来的书籍,有欧阳修、范仲淹、临川王安石、眉州苏轼等人的文章诗词……”
“那苏轼的诗与文都是很好的,母后想必会喜欢。”
“近来汴京书肆中的书册似有成本的大幅下降,许多看似家境平常的百姓也能买得起书籍,不像在我大辽……”
耶律浚信口感慨,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一旁自有书记官帮他记下来,作为书信,连同这些礼物,传递给辽国当今皇后,萧观音。
这时,室外脚步声响起,耶律浚忽然惊起:“快收起,是萧阿鲁带来了。”
他指的“快收起”,却并不是给萧观音准备的那些礼物,而是他自己的一身汉人衣冠。
上次在长庆楼,他就是这样,穿着汉人衣冠,戴着幞头,走在街上,谁都道是一个风流倜傥的南朝小郎君……谁知却闹出了那样的事,最后需要萧阿鲁带来救场。
可惜,在他的侍从来得及收东西之前,萧阿鲁带就快步进屋,眼神在屋内扫视一圈,自然不会放过太子为自己准备南朝衣冠。
“见过太子殿下,”萧阿鲁带示意屋内其他人暂时出去,他要单独与耶律浚说几句。
“殿下,四月初十同天节之后,殿下随臣一道回上京吧!”
耶律浚沉着一张脸不说话,显然很有些抗拒。
萧阿鲁带便踏上两步,小声开口:“看得出来,太子殿下,内心是仰慕南朝人物风流的。”
耶律浚脸色一滞,马上变得狰狞。
“我不是——”
他怎么会仰慕南朝?
他是辽国皇帝指定的继承人,即将接手一个强大的契丹。
他自从出使宋国,就对宋人君臣处处挑衅,针锋相对,分毫不让。
他怎么可能仰慕南朝?
只是……正月十八那天在长庆楼上遇见的那个少年,劝他去见识见识上元灯火的繁华。他见识过了,那是令人难以想象的繁华……不是辽国上京可以比的。
耶律浚突然意识到,自己面对南朝人物时其实非常自卑,因此用斗气与挑衅以奋力掩饰。或许他的内心……并不觉得生在大辽的天家,是如何一件幸事。
就像他的母后那样。
——大辽皇后,被皇帝亲口誉为“女中才子”的萧观音,也从来不觉得生在皇家是如何一件幸事。
“耶鲁斡,”萧阿鲁带突然改用耶律浚的小名称呼这位太子,“仰慕南朝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千万不能被南朝繁华迷了眼,而忘了我大辽立朝的根本。”
“这是老成之言。”
耶律浚低下头,“谢过正使提点。”
萧阿鲁带点点头,转身想要离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今日南御苑那里,听闻响起数声巨响。据我们留在汴梁的探子来报,似乎是南朝君臣在试验什么威力强大的火器。”
“南御苑……火器?”
耶律浚一下子警醒,睁大了眼睛望着萧阿鲁带。
“此前听说汴京城外东北二十里处的镇子附近,也时常听到类似的动静。或许太子殿下有兴趣去打探一番?”
“这是当然的!”
耶律浚回答。
萧阿鲁带眼中闪过一丝狡猾:“耶鲁斡,一定要在同天节之前探个究竟,这样正好能及时离开汴梁。到时南朝君臣就算明知我们探听了他们的机密,也奈何不了我等!”
山阳镇里,军器监作坊的运转一切正常。
“明顾问,”
一名铜匠叫他:“您看看这些怎样,合不合您的心意?”
他手上举着一只托盘,托盘中是一溜用黄铜制成的大大小小砝码。砝码上还镌刻有汉字标记:“一克”、“十克”、“二十克”、“五十克”……
明远取了一枚砝码,上上下下仔细看过,觉得很满意。
他没忘了问那名铜匠:“将镌刻标记时的铜消耗也考虑进去了吧?”
铜匠点头:“按照明顾问所说的,是先制了一个完全标准的铜件,然后再制这个有标记的。这个镌刻了标记之后,犹比标准铜件略重一些,再将多余的铜质一点点锉去,直至和标准一样重,就成这个了。”
明远点头赞道:“聪明!”
他早就在心里盘算着,要专门制一套标准质量的砝码在军器监里,作为质量的标准度量。
这项迫切需求源自于对吴坚工作的观察。
吴坚刚刚从洛阳来时,身上藏了一套家传的配置黑~火~药的配方表。
明远威逼利诱,好不容易从吴坚处把这份配方表套过来瞅了一眼,才发现,这张配方表上的“度量衡规格”十分粗放。绝大多数用来制成黑~火~药的成分都是用斤两标记的,还偶有个别材料标注着“适量”二字。
这也正是为什么洛阳吴家能够长期垄断烟花的生产,手艺只能由父辈到子孙辈代代相传——毕竟这“适量”二字,必须通过长年累月的经验积累,才能完全掌握。
明远几乎当场绝倒,心想:说好了咱们这里是精密化学研究室的呢?
为了防备将来游牧民族的入侵,火器是要推广到北宋全军中的,势必要大规模生产。
这可经不起有谁随意“适量”那么一把。
从看到火药配方的那天起,明远就下定决心:至少要在军器监里,统一“度量衡”,用一种方便、快捷,且精准的重量单位,代替前人使用的“钱”、“斤”、“两”和“适量”。
但要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
什么才是对工匠们最有价值的重量单位?
——明远其实完全没有概念。
但他本能地认为,斤两,哪怕是“钱”,对于需要执行精密化学试验的工匠们来说,都太粗线条了。
想到这一点,明远就去找工匠们商议,想听听他们的意见。而他得到的答案也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
倒是有一名工匠提醒了明远:“明顾问,重量向来是与量器联系在一起的。一龠小米乃是12铢,也就是半两。顾问若是想用小一点的计量单位,何妨也用小一点的量器称量黍米或是水来厘定呢?”
这一下提醒了明远。
在他的本时空,全世界统一的重量单位“克”2,实际上就是一立方厘米的水在4摄氏度时的质量。
这与中国历史上对于水的体积与质量的测算不谋而合。
古籍上就记载着:“冬水一升,重十三两。”这十三两是古时的计量单位,换算成为宋时的重量计量,大约正好是两斤左右。注意,用的还是冬天的水——非常接近4摄氏度。
正是水这种媒介,将体积与重量单位联系在一起。
而水会因热胀冷缩而产生体积上的差异。4摄氏度时的水,是体积最小的。
可是,如今已届春日,天气和煦,气温回升,上哪儿找“冬水”呢?
这一点儿都难不倒明远——汴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冰窖里有的是冰。
将冰与水混合,很快就能得到接近零度的水。
再取一升这样的水,用相应铜块匹配其重量,再将铜块的质量用两块完全相等的铜块匹配,等分,再等分,再等分……
“克”这个相对精确的重量单位就诞生了。
明远也没有把握他这里的“克”与后世的“克”是不是完全一致的。
但这没关系。
因为在这个目标时空里,法兰西科学院还不存在。明远没有必要与其他人“对答案”。
现在,只有他手里掌握着“标准”重量的铜块,并且新制了“砝码”。
只要军器监内部能够先统一口径,全部使用他用这种方法订立的重量单位,就能保证调配火器使用的成分材料时不至于出错。
等到军器监稳定使用一段时间以后,就可以尝试在特定行业推广,与现有的计量单位并行使用。
除了重量单位之外,他能将这“度量衡”,延伸至容积单位——一一千克水对应一升,将之千等分,“毫升”就自然而然诞生。工匠们将不止能精确称量固体,也能准确衡量液体了。
回头得通知一下宫黎,不管玻璃作坊的生意有多么好,赚的钱有多么丰厚,他事先预订的那一套玻璃量杯得赶紧先做出来。
这“度量衡”三者之中,“量衡”都已经有了,“度”还会远吗?
就这么办吧!
明远刚刚作出决定,就听到了1127的通知。
“亲爱的宿主,恭喜你,获得‘蝴蝶值’250点。”
明远忍不住“哇哦”了一声,然后赶紧悄声问1127:“我究竟干了什么,为什么试验方这么慷慨?”
他自从进入这个时空以来,还是头回一次性获得了这么多的蝴蝶值。
“您推出了度量衡中的基础质量单位,这是非常了不得的成就啊!”
明远想想,觉得也是。
毕竟上一次统一度量衡的,得追溯到千年前扫平,一统天下的那位。
“按照试验方的影响力计算,您本次推出的质量单位,对于目标时空的科技发展有巨大的推动作用。按照‘越基础越重要’的规则,试验方决定赋予您迄今为之最高的单次‘蝴蝶值’,请您查收。”
明远:1127真是越来越上道了。
他又从1127处得知了试验方的一项重要规则:越基础越重要。
对他来说,这意味着“越基础越值钱”,毕竟“蝴蝶值”,对明远来说正是不可多得的珍贵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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