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棉的发明,令军器监上上下下鼓舞不已。但是辽人的窥伺也令“火器”研发的计划蒙上了一层阴影。
好在种建中与明远早有布置,军器监山阳镇作坊中人人对此闭口不谈,嘴上把得牢牢的。
整个汴京城,除了亲历者,没有人知道辽人曾经在火器实验时出现,更加没有人知道出现在火器实验时的辽人,竟然是辽国出使大宋的副使,其真正的身份是大辽太子。
然而御史的弹章还是及时出现了。
弹劾的内容很搞笑,竟然是“扰民”:指责军器监在山阳镇闹出的动静太大,导致周围人家中的易碎器皿碎了不少,甚至还有墙壁出现裂缝的。
军器监中,上至曾孝宽,下至明远这等编外“顾问”,听闻消息都是无语。
什么叫猪队友?这就是猪队友!
山阳镇人家中的瓷器碗碟,确实有从架上掉下来震碎的。甚至连玻璃作坊在山阳镇中的那间“样品展示店铺”,也蒙受了不少损失。
但军器监事后已经对其进行了补偿,那些趁此机会能够翻新屋子的百姓甚至还很欢喜,感觉捡到了大便宜。
谁知御史弹章就差昭告天下:军器监在山阳镇实验威力巨大的武器呢!
朝堂上是如何争论这事的明远不知道,但是之后军器监开始调整。
山阳镇军器监作坊改建为“山阳冶炼厂”,下设“炼焦”和“炼铁”两个分部,并且开始尝试利用风力和水力,对进行钢铁进行锻造,打造边军将士们使用的铁甲。
从此,山阳冶炼厂源源不断地产出铁甲,通过附近的水路交通,源源不断地运至东京城中位于兴国坊军器监仓库储存,随后按需调往缘边各路。
而“火器”研发项目组不日就将调离京城。明远不知道这个项目会移到哪里去,但从曾孝宽口中泄露的一点点口风可以听出,应该会移往南方某地。
明远:……也对,至少要距离西北二虏远一点。
等到技术攻坚阶段完成,“火器”真正达到了安全可靠、成本可以接受的水平,就可以在北方设立制造厂,大规模生产并装备大宋官军了。
这天他与种建中在山阳镇处理完各项交接事务,两人并辔,一起回汴京城。半道上种建中却又被曾孝宽叫去兴国坊。
明远无奈,只能自己回家。
他一到自家巷口,就见到鬓边簪了一朵碧桃花的史尚在那里探头探脑。
“郎君,家中来了访客。”
明远看着史尚的表情,就知道来客非常重要。
他这位大管家为人鬼精鬼精的,看人也很准,史尚说是要紧的客人那就非常要紧。
“那位姓吕,看年纪已过半百了,但他自称是您的——‘师兄’?”
明远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
年纪已过半百,依旧是自己的师兄的,就只有那位——“蓝田吕氏”中的老大,吕大临的长兄,吕大忠。
吕大忠的年龄实际比张载还要大。但是他认为贤才不在年岁高低。在一次听了张载讲学之后,吕大忠便心甘情愿拜张载为老师,追随他探寻经义大道。
但是明远在陕西的那段时间里,吕大忠一直在外任官,因此明远虽然住过他家的房子,却从来没有见过他。
是什么风把这位大师兄给吹来了?
要知道,明远当初打着入国子监上学读书的名号进京,但是却在这里“游手好闲”了一年!
万一吕大忠来过问自己的学业,那该怎么解释?
在史尚眼里看来,平素一向风流倜傥的明远似乎被这个消息惊呆了,连脸色都吓得煞白。他好心提醒:“要不要小人去通知哪位,能来帮郎君解围的?”
明远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拉住史尚,如此如此,吩咐了几句。
然后他硬着头皮,回到自己家中。
吕大忠正在花厅中等着明远,而且脸色颇为好看——
不为别的,只为明远在花厅中的书案上放着整整齐齐的一排,是所有在汴京城中刊印的《横渠学刊》。
明远在推广横渠先生的学术这方面,努力有目共睹。吕大忠看了想必也很欣慰。
不管怎样,明远总算给吕大忠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明远赶紧上前,向吕大忠见礼,规规矩矩地拜见师兄。
吕大忠正如史尚所形容的那样,已经年过半百,头发花白,脸上额头上皱纹丛生。他与昔日横渠门下的“教导主任”吕大临眉眼五官十分相似,风格也十分相似,一开口便让人觉得他严厉不可亲近。
因此,虽然吕大忠开口称赞明远过去不遗余力推广“关学”的举动,但明远还是有些战战兢兢,不敢多说,生怕多说多错。
他小心翼翼地相询,才晓得吕大忠时任陕西路转运判官,这次来是上京磨勘的。
吕大忠上京之前特地前往横渠,拜见过张载,因此得知横渠门下有三名弟子正在京中。
吕大忠既然是张载门下年纪最长的弟子,自然担负有教导之责,见了明远,聊了两句,便询问明远这些时候在汴京的经历,以及是如何巩固所学的。
这位大师兄一听说明远在国子监中的学籍被人挤掉,因此在这里蹉跎了一年,那对眉头立即紧紧地皱起。
“远之,这一年里,你不会是……荒疏了学业了吧?”
吕大忠抬头看看明远家的花厅,只见布置精美,各位稀有的玩器摆件放置在博古架上,墙壁上挂着名家字画。明远奉上来的茶水也不是凡品。
虽然吕大忠早已听说明远这个小师弟“家境优渥”,但是此刻亲眼见到,还是觉得小师弟恐怕是“玩物丧志”,被汴京城的繁华给迷了眼。
明远连连推说没有,这段时间里,他一直都借着师长们寄来的学术文章,在汴京城中“自学”。
然而吕大忠瞅瞅明远,也不觉得他是个能自学的样子,当即随手取过一本《横渠学刊》,道:“那么师兄就来考较考较你!”
“亲爱的宿主,您要不要考虑使用一下‘引经据典’卡!”
幻化成为建盏小茶盅的1127悄悄在明远耳边提醒。
“暂时不用——”
明远心里苦笑着婉拒了。
如今他目标明确,“蝴蝶值”能省则省。不会为了在自家师兄面前维护这点儿面子就浪费宝贵的资源。
再说,如果是《横渠学刊》上刊登过的内容,他都是认认真真拜读过的。将这些《横渠学刊》分送给朋友们的同时,他也有听过苏轼等人对上面观点的意见,甚至与朋友们进行过辩论。
吕大忠若是问这上面的内容,他未必就答不上来。
只是没办法“引经据典”,没那么“文绉绉”而已。
正当吕大忠要开口考问的时候,忽听门外脚步声迅速响动,一个少年人清亮的声音响起:“师兄,是吕师兄来了吗?”
一个身影在明远家花厅外出现,种师中冲着吕大忠就扑过来,抱着吕大忠的腰,将脑袋深深埋在他怀里。
“师中……”
吕大忠显然也非常怜惜这个年纪最小的师弟,伸臂轻轻的揽住他的肩膀,欣慰地道:“师中……几年未见,你长大了很多!”
很显然,种师中曾经有一段时间与吕大忠一起,在张横渠门下读书。种师中启蒙甚至都有可能是吕大忠代劳教的。
明远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
看起来他搬的“救兵”是搬对了。
种师中则像一条小泥鳅一样在吕大忠怀里扭着,皱着鼻子说:“进伯师兄,人家现在有表字了,叫端孺,叫端孺……”
吕大忠此刻满脸慈父笑容,点着头道:“好好,叫端孺!叫端孺!”
种师中却还不依不饶:“师兄还记得以前端孺最喜欢拽你的胡子吗?”
吕大忠见明远在一旁低下头去,拼命忍住笑容,多少也有些尴尬,刚才那板着脸准备考较明远的气势已经当然无存。
少时,种师中收起了他的皮猴模样,手中捧着茶盏,坐在明远身边,老老实实地与吕大忠说话。
“进伯师兄,你进京来,怎么先找上了远之师兄?”
“听闻你在国子监中读书,彝叔在军器监里当值,且师兄从未见过远之师弟,就问了路径,自己找过来了。”
种师中便转头望着明远:“多亏了远之师兄,小弟才能进国子监。”
明远:不要谢我,要谢还是得谢我那个“学渣”朋友薛绍彭。
“师兄,这些日子在京中,多亏了远之师兄,时时指点我的学业,我才能在国子监里安安稳稳地学下去。”
明远眉心一跳,转脸看向种师中,看见对方眼里的得意眼神,分明写着:“明师兄,这回得承我的情吧!”
——这个小戏精!
明远顿时有种扶额的冲动。
但此时此刻,明远也只能自谦:“指点学业真的谈不上,我能做的,也只是把先生和师兄们最近的文章,和对经义的最新理解传达给端孺。让他在国子监中,也能自有观点,能站得住脚。”
吕大忠顿时再也不怀疑明远在汴京是耽搁学业了。
因为种师中在国子监中学得很好,时常得到赞许,是在汴京城中都出了名的。横渠门下出了这样一名“天才少年”,甚至让所有陕西士子们都脸上有光。吕大忠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远之,刚才师兄误会于你,请千万勿怪!”
于是他笑呵呵地取出随身携带的信件,递给明远:“先生和师兄弟们都有书信给你。”
明远谢过吕大忠,连忙将书信拆开,一一看过。
张载依旧在钻研经义理论,对于“生产力”与天地万物的关系思考得更为深入。这次依旧是寄了文章来,请明远归入《横渠学刊》,在汴京城中刊印。
而明远最关心的消息,则都来自吕大临的书信。
吕大临在信上告诉明远:去年木棉种植大获成功之后,横渠书院今年又选取了几种耐旱的长绒木棉,进行育种挑选。
如今横渠镇各家各户见到木棉能纺纱织布,便家家户户在房前屋后种上一些。
吕大临还说,托兄长吕大忠上京时捎上了几十斤优质长绒棉,请明远看看这样的木棉在陕西之外有没有销路。
明远:当然!
这怎么会没有销路?
单是军器监为了制火棉,就能把这几十斤全都消化掉。
吕大临还说:“酒精”也按照明远说的方法制出来了,已经送去军中医官那里,尝试给受外伤的士卒们“消毒”,现在不能说成效明显。但因为伤口化脓而丢了性命而士兵人数确实少了一些。
只不过……吕大临在信上写道:酒精制出之后,引来一群馋嘴的小工偷喝,偷喝之后一个也没走远,全都醉倒在地,让横渠书院给逮了个正着,教训了一顿,又罚做了好几天的农活,才放走了的。
明远看得心中大乐,心想虽然他还未正式涉足酿酒与制糖业,但是医用酒精已经率先问世了——好得很!回头得提醒1127结算蝴蝶值。
吕大忠这时却在与种师中闲聊。
“近来彝叔心情恐怕不会好,你若是有机会从国子监中出来,多与他聊聊天,开导开导……”
明远顿时睁大眼睛:种建中……心情不好?这是怎么回事?
他赶紧向吕大忠请教,这才听说:西军,竟是在西北战场上迎来了一场意料之外的大败,而种家不出意外地成为了背锅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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