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与萧扬坐在高速公路的“休息区”里。

    这里供应饮食与茶水,  还有相当洁净的茅厕供人使用。

    招呼来往客商的伙计笑容可掬,还能熟练地帮助马夫照料牲口。

    然而总有几个拉长着脸,神情严肃的人,  背着手,  在休息区里走来走去,仿佛面前全都是作奸犯科之徒。

    明远冲坐在对面的萧扬一笑,  心想:那些笑嘻嘻的伙计,一定原本就是做茶棚行脚店一类生意的,到这里生意更好,  当然开心;

    而那些板着脸的,不用问,肯定就是原先的胥吏。

    这个时空里的胥吏是一个很特别的群体,他们直接从事所有的基层行政工作,  对于治下百姓的情况比所有的亲民官都要清楚。

    然而他们没有一文钱的工资,于是只能依靠手中的那一点点权力,没有钱也要硬生生抠出钱来。

    所以人们谈起“胥吏”,有时竟免不了色变。

    在明远看来:这个职业的存在似乎不怎么合理。

    于是,  当收入锐减的沿路胥吏与来往汴京-扬州的商旅们起冲突的时候,明阿云出了这样一个主意:专事管理这条高速公路运营的“管理行”,接纳衙门里的胥吏作为“管理员”,  并许以高薪。

    这大概就是变相的“高薪养廉”了。

    在高速公路上担当“管理员”,与原本征收路税的胥吏们干的货也差不多,不过是检查检查纳税凭证,抽查货物之类。

    有些吏员贪图管理行开出的高薪,就从衙门里辞了退出来,  加入管理行。

    当然也有些人贪图以前那些“灰色收入”,  不愿意抛弃吏员的身份,  但也无法继续留在沿途征收过税,就只能去汴河上押运,继续干他们的老本行。

    但已经是十月里的天气,过不了多久,汴河就要上冻的。上冻之后河上运输锐减,那些胥吏过去也只能喝喝西北风。

    想必再过一两个月,愿意来当高速公路管理员的胥吏会更多。

    此刻明远与萧扬在休息区中休息,几名管理员便来来回回地巡视着。

    萧扬很好奇,便问明远:“远哥,他们这是在查什么?”

    明远饮了一口盏中的茶汤,说:“你有没有留意到,这个休息区是完全封闭的?”

    萧扬左右看看,这才意识到:这个休息区,是没有大路通向外界的。车马从高速公路上下来来到这里,之后也必须再回到公路上去。

    “这样做,是防止有人夹带没有申报的货物上路。”

    “那些管理员来回巡视,也是为了检查这些。”

    萧扬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他们要是发现了有人在这里偷偷添货,会当场罚钱吗?”

    明远笑着摇摇头:“不会——”

    “他们只是会把这违规客商的记录报上去,上头会扣这家的信用点。”

    “信用点?”

    萧扬已经快要记不下这些层出不穷的新名词了,亏他还自诩汉话说得好。

    “嗯,是的。”

    “管理行会通知所有使用这条道路的客商,只有缴费才能上路,然而只要上了这条公路,就不会有人再次收取钱财,只会计算罚扣信用点。所以客商们也不会没事贿赂这些在路上检查的吏员……管理员。”

    “同时,管理员也得防着客商‘投诉’他们,万一投诉查实,他们也会被扣薪水。”

    “这个规则,对两边都有约束力。”

    “而这些吏员,在成为管理员之后,除了每月固定的薪水,还能够积攒一份养老钱,待他们年纪大了,干不动了的时候可以一次支取,颐养天年。”

    “两相权衡之下,有不少吏员愿意主动放弃他们在衙门里的位置,加入高速公路管理行。”

    “而他们也从此被官府纳入被管辖的对象中,从原来管人的人,成为被管的人。”

    “这就是我推动此事的目的。”

    明远笑着为萧扬解惑:“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他们中有些人看起来像胥吏了吧?”

    萧扬听着,没忍住,露出“我是谁我在哪儿在干什么”诸如此类的表情。

    而明远也不以为意。

    他知道此间与萧扬原本的生活差距过大。但这样一个全新的环境,或许能够帮助萧扬从过去的生活与伤痛中慢慢走出来。

    两人在休息区吃喝休息过一阵。明远又寻几名过路的客商攀谈了一回,便笑说道:“没啥大毛病。走啊,扬哥,跟我回扬州去!”

    明远与萧扬在扬州没有耽搁,当天便从瓜州渡口过江,在钟山脚下逗留一夜,然后沿陆路从江宁前往杭州。

    一路上,明远都在考察路况,脸上似乎随时都写着:“下一条路,修它!”

    而越接近南方,萧扬就越觉得双眼不够用,毕竟这里的草木、风土、地貌……都是他极不熟悉的。

    两人就这么并辔到了杭州。

    杭州城外,种师中早已得到消息,在钱塘门外的一座茶亭迎接明师兄归来。

    种师中这时已有十四岁了,身量开始迅猛地蹿高,骨架依旧偏瘦。他独自一人在此等待明远,无数次跑到茶亭外向来路张望,谁知却盼来了明远与萧扬并辔而来。

    种师中一张小脸顿时不客气地垮了下来。

    而萧扬是曾经在长庆楼上见过种师中的,见到这小孩,竟然一阵心虚,眼神躲闪,不敢直视。

    这下,种师中便似乎更加认定了明远“不对劲”,赶紧将明远拉到一边。

    “明师兄,这人的来历是——”

    明远本就想借种师中和苏轼来试验一下萧扬的“伪装”是否合格,因此没有直接透露真相,而是对种师中打起了官腔:“啊哈,这位嘛,是我的远房表弟,姓萧,名扬。这次随我南来,是想跟着我学做生意,因此最近会一直陪着我。”

    种师中板着一张小脸,紧紧地攥着明远的衣袖,将他拉到一边,凑到明远耳边,极小声极小声地问:“我记得某人与我阿兄好像有白首之约的……”

    明远顿时涨红了脸,瞪着眼睛望着这小孩。

    “这才过了一年半啊,师兄你就……”

    师兄你就带了俊俏少年回来?

    原来种师中这副表情,不是因为认出了萧扬就是当年长庆楼上的那个令人讨厌的辽国副使,而是在帮种建中“喫飞醋”啊!

    “端孺,别闹——”

    最终明远不得不回应。

    “我对你阿兄的心意……从未有半分改变!”

    明远一边红着脸一边解释。

    种师中一听说这个,脸色顿时好看了,转脸向萧扬看过去,显露出几分友善的笑模样。

    “但这人有莫大的干系。端孺,你帮我去请子瞻公,无论如何要把他请到望湖楼来。”

    明远千万拜托。

    现在杭州的这些熟人里,见过萧扬的就是种师中和苏轼两位。明远不想瞒这两人,所以叮嘱种师中去将苏轼请来。

    “远之,这趟从扬州回来,又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明远带着萧扬在望湖楼上坐定之后不久,苏轼与种师中便匆匆赶来。苏轼脸上带着一团孩子气的兴致勃勃,见到萧扬,便微微一怔,然后向明远询问:“这位是……”

    萧扬似乎天生对苏轼这位文采出众的大家存了一份敬重,不等明远介绍,就已站起向苏轼行礼。

    明远按他们事先商量好的,向苏轼介绍了这位“表亲”。

    然而苏轼思忖了片刻,问:“这位平山兄,我们以前是否见过?”

    萧扬平和地笑笑,开口回复:“像我这样一张路人脸,苏公纵是见过也不出奇。”

    苏轼觉得这句话答得甚是精妙,顿时拍着手笑出了声:“平山贤弟莫要如此自谦,你与远之两个并肩一站,谁敢说你们两位是路人脸?”

    这是夸赞两人相貌出众,并肩而立,宛若双璧。

    明远见状,知道苏轼确实是没能认出萧扬。

    他便推说萧扬有择席的毛病,每到一处新的地方,都要适应一下才能睡着,让两个长随先带萧扬去凤凰山自己的宅院落脚。

    等到萧扬离开,他才将苏轼与种师中请去能安全说话的地方,向这两位坦白了萧扬的身世。

    不用说,两人都是震惊无比。

    种师中瞪着明远,似乎在说:师兄,这么大的事,你竟然瞒我这好久……总有一个时辰了吧?

    而苏轼却已经从朝报上得知了契丹皇后枉死,太子失踪的事,忍不住拈着胡须,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也是个可怜人。”

    “但是……远之,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他毕竟是辽国的太子,是辽主唯一的儿子。如果此事被爆出来,辽主兴师问罪,在宋辽之间再度挑起战事,该当如何?”

    苏轼的这个问题,明远自从遇到萧扬的第一刻起,他就已经在心内反反复复地想过,揣摩了不下千遍。

    “我倒认为,此事,是我大宋占据主动。”

    苏轼闻言“啊”了一声。

    种师中却“哦”了一声,四平八稳地坐回座位上去,似乎已经理解了明远的意思。

    “辽主唯一的继承人在我国境内,无论辽主是回心转意想要迎回太子,还是恨到极点欲置于死地,都不能绕开我大宋。”

    苏轼点点头,表示有道理。

    但他拈着胡子,又提出了一种可能:“除非辽主续弦,再度生下嫡子,或可以与那位一争。”

    明远却心知:按照历史,耶律洪基的生儿子命和赵顼一样不好,耶律洪基的直系继承人就只有耶律浚和孙子耶律延禧两个。

    而现在的局面,与他所知的“历史”并不完全相同,萧扬还未成婚,辽国的末代皇帝耶律延禧还未生出来。

    所以辽主必然有求于宋。

    “那么……”

    苏轼想了又想,觉得明远的说法并无太多破绽。

    “我们如今又该如何做呢?”

    明远自信已经深思熟虑,能够给出答案:“就把他当成是萧扬来看待。”

    “万一辽主真能找到他,我们就推得干干净净,就说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

    苏轼想了很久,用于眼露狡黠,望着明远,笑道:“远之啊远之——”

    “你不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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