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光影飞速不停地更替,层层推进,直到前方倏然一片白炽亮光。
钱松烟睁开眼,眼睫轻颤闭了闭后,再次缓缓睁眼。
一道孤月银光从残破的窗棂投射进来,破碎的窗纸不停地摆动,如同幽灵正在狂欢。
嘴里全是血腥味,鼻尖充盈着尘土的霉味与腐朽味,身体触及的是稻草的干硬。
他不能动弹,四肢百骸没有一点力气,尤其小腹处,象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扎穿了他,剧烈的痛疼让他无法思考,只能用力揪住身下的稻草,可双手却使不上劲。
实在太t了——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现实,他宁愿永远留在幻境!
钱松烟极力转动眼珠,想看清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究竟怎么了?
可稍一抬头,呕意压不住,嘴里喷出血沫来,人又躺倒回去,意识再次昏乱。
无尽的黑白旋涡在不停地转动着,天旋地转。
从小到大,父母、亲戚、学校、同学、朋友、同事……难道他所经历的一切真的只是幻影?
那周琮琤呢?他也是虚假的么?
这一路的相识相交,一同出游共进美食同赏风光,都是假的?
如果这些都是假的?那真实的我又是谁?
为什么头脑里所能想起来的记忆都是钱松烟的点点滴滴?
对了,还有谢山水——
把他拉到这种痛苦境地的罪魁祸首——谢山水又是谁?
迷迷糊糊之间,突然感觉有人扶起他。
“钱师兄——”一道声音似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
钱松烟感觉有一股细细的清灵的泉水不知从哪里注入,在心口盘桓,渐渐蔓延,流过四肢百骸,奇经八脉,所到之处,痛苦被抵消大半,全然放松,极为舒适。
钱松烟紧锁眉头掀开眼皮,发现有个男子正关切地瞅着他,眼里透着喜色。
“钱师兄,你觉得怎么样?”
这男子一身蓝色劲装,衣饰繁复,瞧着极为光鲜。
他五官明朗,浓眉大眼,也不能说有多俊,比普普通通强一点,看着挺顺眼的。
钱松烟细细打量这人,确定自己没见过。
大哥,你就不能先打个急救电话,赶紧送我去医院啊?我绝壁还能抢救一下。
他想开口说话,嗓子象是被堵住一样,无法吐出一个字来。
“钱师兄,你的记忆被抹去了,自然不记得我了。不过,幸好让我及时找到你。”
钱松烟心说:你谁呀,你倒是把名字说出来?咦,该不会是谢山水这孙子吧?
“钱师兄,我不能久留在此,如果让师门的人知道我来找你,恐怕又要连累你。这瓶九还丹,每十日吃一粒。还有这颗珠子——”
一颗拇指大小的透亮蓝珠子出现在蓝衣客的指尖,月光下散发着幽蓝柔光,瞬间让破庙变得更加阴凉。
蓝衣客将蓝珠子塞进钱松烟的衣襟当中,又仔细将衣领拉整齐。
瞬间,钱松烟只觉透体的寒意,下一刻这股寒意却消失不见,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蓝衣客眉头深锁,眼中似有千言万语:“这颗水珠你一定要时时刻刻佩戴在身上,千万不要随意拿出来。还有你身上的噬灵钉,脸上深海妖兽的凝墨汁,我现在还没有办法拔除……但我会想尽办法,我会拼命修炼,等进阶了,必来寻你……你一定要相信我!……宗门有事寻我了,我得走了——”
蓝衣客喃喃说着,将钱松烟缓缓放平在干草垫上,目光又痴痴地看着他,看得钱松烟头皮发麻。
这衣服、这装扮,什么记忆抹除,什么丹药,什么噬灵钉,什么进阶,难道真有幻境,真有他不知道的世界存在?
或许他在做梦?看电影的时候睡着了?
蓝衣客腰间配戴的一块造型如水流又似如意的玉佩,其上柔光明灭。
“钱师兄——我是玉甑门的李暮寻,请千万记得。”蓝衣客依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完便陡然消失了。
钱松烟瞪大了眼,这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他活了二十六年,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原来真的有法术。
李暮寻?啧!原来不是谢山水啊。
这李暮寻看他的眼神瞧着不得劲,一时间钱松烟陷入了无限浮想当中,脑瓜子里编出了一幕幕修真师门的爱恨情仇,各种套路层出不穷,不禁唏嘘感叹。
不知道是不是被喂入的丹药起了作用,钱松烟迷迷糊糊间又陷入了昏睡当中。
钱松烟打开李暮寻给他留的一个大包裹,里面有药、银两还有一封介绍信。
在这个陌生异世界,他一无所知,身无长物,妥妥要白手起家。
当他茫然无所适从时,李暮寻给了他一条出路。
信是写给他的。
信纸细腻带着墨香,字迹工整隽秀……他都看得懂。
钱松烟已经没有心思去琢磨,这个陌生世界的设定。
在信里,李暮寻并没有指出他原来的身份,而是说,前程往事俱如云烟,不若就此翻页,重获新生。
李暮寻自言出身于飞泉界芙蓉山下李姓修真家族,那是个极小的宗门。他因天资过人,查出是单系灵根后,被修真大宗门——玉甑门收为内门弟子。
信里让钱松烟拿着他的信物到李家去,李家必会给他一个容身之所。
好人哪!简直是他的再造父母。
之前对李暮寻的所做所为还略带着恶意的揣测,钱松烟稍稍觉得有些惭愧。
“我把人想的太坏了,确实有点用力过猛。”
钱松烟只有现代社会的记忆和经历,难免事事代入现代人的经验。
待他手脚活动自如,能起身走动后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怎么在这个世界立足。
吃喝拉撒睡,时间是一刻都不等人。
钱松烟低头打量自己一身的破衣烂衫,却也挡不住肤色白皙,腿长腰细。
他回想李暮寻痴迷的目光,心里笃定自己相貌绝对差不到哪里去。
谁曾想,怪物、丑八怪、妖怪等等称号不要钱似往他身上砸。
他拿着李暮寻给的银钱去饭店吃饭都给轰出来了。
影响市容市貌?要不要这么夸张?
后来他算是整明白了。
这具身体四肢是修长,腿是特长,但人可站不直,因为肚脐下一寸处被钉入了什么东西,仅在皮肤处留下一个泛着冰冷光泽的墨色圆点,溢着丝丝虚烟。
噬灵钉!
李暮寻口中的噬灵钉!
如果按武侠的套路,这是气海丹田全毁了。
钱松烟也曾试图站直身体,可上身刚一使力,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又似有根淬毒的钢针直接扎在痛觉神经上,誓要将世间所有的痛苦烙印在他的灵魂上。
他不敢尝试第二次。
只能一直弯着腰,象一个佝偻老人,踯躅而行。
他的脸就更夸张了。
脸部正中心位置,额头、鼻子、嘴巴以及部分脸颊,被一大摊黑色物质覆盖,象是一只吐着墨的八爪鱼牢牢地盘踞在那里,浓重的墨色与白如脂玉的皮肤形成了强烈对比,丑得触目惊心,怪得极为嚣张。
好好一张雪白细腻的珍珠纸上,用浓墨巨笔在上面肆意挥洒,又似一堆狗屎扔进了洁白清透仙气四溢的蕴仙池中,不忍卒睹。
李暮寻说是什么深海妖兽的凝墨汁,根本就是只章鱼精吧。
神奇的是,他摸自己的额头,额间微微突起,相同的位置似乎也有一颗痣。该不会同样也是朱砂痣?!
只是凝墨汁将痣给掩盖了,瞧不出原本的颜色。
钱松烟用布蒙着头脸,跑去脂粉店淘了一盒铅粉和手镜,寻了个无人的巷弄对镜用铅粉敷面。
他想把这“巨型胎记”用粉盖一盖,好歹让他先进店吃口热乎饭。
然而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无论他怎么在皮肤上盖粉都没用,这些黑色的物质就象宇宙黑洞,来多少吞噬多少。
老子就是这么黑,任你怎么作,就是洗不白。
钱松烟恼火将整盒粉洒脸上,然并卵,这些修真界出产的神奇物质真不是凡间东西能掩盖的。
他佛了。
这一个月来,他东躲西藏,居无宁所,食不裹腹,还要深受噬灵钉和凝墨汁的种种苦楚。
凝墨汁不仅掩盖了他真实的容貌,还慢慢侵蚀皮肤,溃烂渗水,发出阵阵恶臭。
就算他拿布包着头脸,极力降低存在感,然而恶臭味还是出卖了他。
他快哭了。
快醒来吧,这才是幻境,让他苦不堪言,受无尽折磨的虚幻世界!
之前仿佛天塌了唤他醒来,等他醒过来了,到了陌生的世界,这谢山水象死狗一样,悄无声息了。
你说气人不气人!
谢!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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