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承辉苑,招儿便再也忍不住了:“姑娘,你这般让着她们母女,她们是越发得寸进尺了!”

    那谢氏说是官家姑娘出身,实然不过是个八品小官的女儿。

    其父一把年纪了才考上个同进士,靠着先辈的关系得了个京官,后来京中做官上下打点颇费银钱,家里揭不开锅了便将这个女儿送到了阳安侯府做妾。

    是以谢氏说是读书人家出身,实然不过是识得几个字罢了,什么清流风骨半分都没有。

    至于《富春图》这等名画,她又哪里会品鉴什么?

    想来不过是当日二姑娘顾明惠与姑娘闲谈时被她听去了,后者自此便心心念念这幅价值不菲的画了。

    晏安宁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多言。

    待走出了老远,她才微微顿足,回望着承辉苑的方向。

    “你说的我心里都清楚,但现下他是最好的选择,若是回了江陵,你以为太太会将我嫁到什么人家去?”

    夏风带着热气,将少女婉转柔美的声线烘到耳边,但招儿听着却只感觉到一股萧瑟之意。

    若换做旁的姑娘,此刻便该傻乎乎地道那心仪郎君待她有多好,又是怎样的俊朗风流,令人爱慕,值得她不必关注不够满意的庶母和小姑子。

    可她家姑娘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待那如玉的郎君,也不过如同平日里做生意一般,计较利弊得失,优中选优。

    看来,主母的早逝,对姑娘的打击一直都无法消除。

    招儿心里说不清是该庆幸姑娘不似主母那般痴缠,为了一个男子不惜付出一切却不得善终,还是该为她小小年纪便对情爱之事再无向往而倍感酸楚。

    主仆俩沉默了一阵,招儿勉强笑了笑,安慰道:“姑娘也不必太过忧心,总归侯夫人是个明事理的,又是大家出身,若日后不分家,有侯府庇佑着,那两位也闹不出什么事来。”

    晏安宁点点头,笑意蔓延到眼底,拉了招儿一把,两人便慢慢地往回走。

    招儿所言也正是她所想的,且即便是分了家,谢氏这些年来附庸风雅,对庶务一窍不通,总也还是要指望她的。她只需笼络好顾昀这个当家做主之人的心,其余的,也并不怎么值得在意。

    晏安宁拨弄了下腕上的珠串,看了一眼天色:再过一盏茶的工夫,顾昀就要回府了吧。

    说起这阳安侯府,也算是人丁兴旺,妻妾如云。

    阳安侯现如今有一妻四妾,正妻马氏出身京都马家,乃名门之后,膝下两子一女,大姑娘顾明华嫁入平阳侯府为宗妇,长子顾晔八岁便得封世子,现下在太常寺当差,娶妻陆氏,次子顾昉亦有秀才的功名,娶妻金氏,是以马氏在府中说一不二,无人敢争权。

    妾室谢姨娘育有一子一女,五少爷顾昀与三姑娘顾明珍。

    妾室秋姨娘乃是从前太夫人身边的婢女,起先是太夫人赐给阳安侯的通房,后来生下了二姑娘顾明惠,便被开了脸抬为了姨娘,为人老实敦厚,从来不怎么争抢。

    妾室明姨娘乃阳安侯昔日上峰所赏,膝下无所出,住的院子也极为偏远,听闻并不怎么得阳安侯的欢心。

    余下的那一位,则便是晏安宁的亲姨母江氏。江氏是阳安侯当日下江陵办差时遇见的,后来便将江氏带回了京都安置,这么些年来,江氏虽无所出,却也还算得宠,一月里总有两三回能见着阳安侯,是以她住的怡然居也很靠近正房,算不得偏僻。

    怡然居。

    晏安宁进了院子,便见姨母江氏正喝着冰镇的酸梅汤,模样竟是十分享受。

    她看着微微挑眉,福了一礼便坐在了姨母身旁,有些好笑地道:“从前您不是最闻不得这味道,怎么今年入了夏倒喝起来了?”

    江氏这才瞧见她回来了,忙也要陈嬷嬷给她盛一碗,虽已带了些岁月痕迹却仍旧柔媚的脸上带着亲和的笑容:“谁晓得,兴许是人年纪大了,变了口味?”

    晏安宁便嗔笑一声:“姨母才三十岁,哪里就年纪大了?”又看着她还有想继续喝的意思,忙拦道:“这东西虽解暑,喝多了也伤身,您可不要贪嘴。”

    她只当是因为今年夏日格外妖异的热让姨母转了脾性,也并未多想,只是提醒了几句。

    “瞧瞧,如今越发能当我的家了。”江氏和服侍的陈嬷嬷说笑,眼里却全是纵容,上下打量她一番,瞧着她方才出去时手里捧着的画没了,绣鞋前头也洇湿了一块儿,脸色微微一变,拉着她的手道:“出什么事了?”

    晏安宁轻描淡写地将方才的事同姨母说了一通,江氏的眉眼中便闪过一丝愁绪,很快笑道:“快回去更衣吧,这般仪态到底失礼。咱们俩在这儿不要紧,若是有外人来了,岂不让人看笑话?”

    话毕,竟带着一丝促狭之意。

    晏安宁看她一眼,自然知晓她说的是近来待她越发上心的顾昀,脸上便挂上了恰到好处的羞赧,嘴里却道:“也是,若是侯爷来了,安宁就要给姨母丢脸了。”

    “这丫头!”

    待人走了,江氏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淡下来,眼角眉梢笼罩着一抹愁绪,叹道:“陈嬷嬷,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五少爷虽好,可那谢氏母女却不是好相与的,隔三差五地就来讨安宁的东西,若是真嫁过去了,岂不是日日变着法地想办法侵吞儿媳的嫁妆?”

    陈嬷嬷一听,忙劝道:“您这是说的哪里的话?这门亲事若是能成,正经的婆母自然是侯夫人,哪里轮得到她来对安宁姑娘的嫁妆指手画脚?”

    “说是这样说,可到底是亲生的母子……”江氏只觉得惋惜:“安宁那孩子,一手女红那样出挑,琴棋书画四书五经也不在话下,便是打理庶务,也比寻常男子还要强上许多,长姐当日的嫁妆被那负心汉挥霍得十成只余下两三成,如今在安宁手里却是翻了几十上百倍……这样的能干,便是嫁天皇老子也是使得的!”

    陈嬷嬷噗嗤一笑,眼中带着无奈和宠爱。

    这姨甥俩相处了这么些年,江氏没做过母亲,如今却和安宁姑娘情分更胜亲母女,明明是那般柔弱的性子,涉及到安宁姑娘,却连这样护短的话也说得出来……

    “您说的不错,可这世道,女子再能干,终究还是要有所依仗,才能做得长久。商贾终究是末流,奴婢说句不敬的话,若是没有阳安侯府这个名头的照拂,表姑娘一介女流,想在京都这样的地界守住家财,生意越做越好,那是半分可能都没有的……”

    江氏神情微微一顿,眸中似乎忆起了一些不愿回想的往事,半晌没有做声。

    见她情绪低落下来,陈嬷嬷似乎也发觉出自己说错了话,忙补救道:“您也不必太过忧心,表姑娘向来是有成算的人,日子过得不会差的。这桩婚事,起先也是表姑娘自个儿上了心,才有了如今的结果,她一片孝心想留在您身边,您又怎么忍心拂了她的好意?”

    江氏默然。

    她身子不好,一年里总有几个月是在喝药休息,进了侯府十几年也没能怀上侯爷的子嗣。

    如今虽还能借着情分不至于像个透明人,却也终究有着无根浮萍般的胆战心惊。她这样的处境安宁那孩子一直看在眼里,放心不下她也属正常,可,这到底是关乎她一辈子的事……

    陈嬷嬷继续劝:“不提旁的,若是这门婚事不答应,没了侯府的名头,江陵那边那小妇定是要做主表姑娘的婚事的,她那样的人又能给表姑娘挑什么样的人选,您心里难道不清楚么?那才是真真误了表姑娘一辈子。”

    闻声,江氏的脸色微微一变,终于被说动了。

    安宁自幼丧母,她当年求了侯爷千里迢迢地赶过去接人的时候见到的情形如今都历历在目。

    那小妇对一个年纪那般小的孩子尚且那般恶毒,如今安宁生得亭亭玉立,又掌着大笔的银钱,若真落到了她手里,那才真是生不如死,毫无盼头。

    此时,外头忽地有婢女禀报:“姨娘,五少爷求见。”

    江氏的神色终于安定下来,与陈嬷嬷笑着对视一眼,温声道:“我身子不爽利,若有什么事,让五少爷和表姑娘先商量吧。”

    “是。”

    这个时辰,想来是一回府听说了消息便来了,也还算有心。

    这门婚事,到底还算是有可取之处的。

    怡然居外。

    听了婢女的话,顾昀微微颔首,如琢如玉的面上一派平静,只负在身后的手指微动,暴露了一丝少年人的紧张局促。

    有脚步声从院子里传来。

    顾昀转过头,看见一袭清丽衣裙的晏安宁似是快步朝他走来,玉柔花软的面庞上一双眸子亮如星辰,让人心神一荡。

    对视上的刹那,少女似是有些惊慌,想起了闺中礼数里最重要的一条,放缓了脚步,手指提着裙角慢慢地跨过门槛。

    每一步都走得轻盈优雅,浅淡的夕阳忽明忽暗地染在她身上,素色的丝绦将纤细的腰身显露无疑,犹如一副绝佳的仕女图,澄净灵动,却亦可勾魂摄魄。

    “五表哥。”

    美人朱唇微启,眼眸濯濯,流转之间,似乎带着无尽的情意与欣喜。

    不远处的廊下,一品补褂上绣得栩栩如生的仙鹤在晕色下犹如镀上了一层金边。

    顾文堂的目光从那对年少的男女身上一扫而过,脚步未停,眸色平静如水,似乎只是瞧见了一桩再寻常不过的相会之事,毫无可挂心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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