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尽能感觉到,林诗兰在他和她之间竖起了一道高墙。

    原以为,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两人能变得亲近一些,却是没有。

    她对人设防的方式很奇特。你离她100米开外,能感受到她生人勿进,心里的围墙足有50米高;你走近一点,发现她也并非想象的那般难相处,目测防护栏只有5米;等你真的走到她身边了,好家伙,你发现她心的周围架着各种武器,配以重兵把守,而那堵墙,从地板延伸到天空的云朵里,一眼望不到尽头。

    她那句不咸不淡的谢谢,像一盆冷水浇到他头上。

    谭尽坐在病床边,直到吃完苹果,也没有找到可以跟她说的话题。

    不久后,吕晓蓉提着保温桶来到医院。

    她陪着林诗兰找医生做检查,没有任何理由再呆在这里的谭尽则回了家。

    根据林诗兰的状况,医生建议她今晚留院观察。

    这一折腾,时间不早了。

    吕晓蓉明天还要上班,林诗兰让她妈回家睡觉。

    走前,她妈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挂完吊瓶,吃点自己带的东西垫垫肚子。她答应下来,她妈才放心离开。

    一天上吐下泻、挂水打针,这会儿稍稍缓过劲来,林诗兰打开她妈送来的保温桶。

    铁质的保温桶,分为左右两边,左侧是白粥,右侧……是鸡汤。

    这个画面实在是太荒谬,她感到无奈,又可笑至极。

    端着保温桶,她在病床上笑出泪花。

    跟昨天一模一样的鸡汤,闻着熟悉的草药气味。她笑着笑着,笑容逐渐变冷。

    保温桶上画着大得夸张的粉色爱心。里面的鸡汤,汤里放满草药,鸡肉全是一只鸡身上最嫩的部位。这汤,就像她妈这么多年给她的爱一样,满满的、心意多到过剩,同时,也完完全全没考虑过,她的需要与不需要。

    拿起勺子,林诗兰打算喝口白粥。

    一片阴影挪到病床边。

    在她喝之前,他把保温桶端走了。

    “我在家给你做了蛋花汤。”

    将携带的饭盒在病床的小桌子上放好,谭尽拎着保温桶往外走。

    林诗兰对着他的背影问:“你去哪?”

    他头也没回,说:“把鸡汤倒了。”

    能闻到蛋花汤清淡的香味从饭盒里飘出来,林诗兰的眼神没法从它上面挪开。

    饭盒的玻璃盖上有一层雾气,汤是烫的,现做的。

    天还在下雨,她把手贴到饭盒上,热热的。

    家到医院的距离可不近啊。

    转眼,谭尽回来。

    见她坐着不动,他帮她把盖子打开。

    感觉脑中绷着的弦断开,林诗兰忍不住了。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她充分怀疑他没安好心,语气咄咄逼人。

    谭尽表情善良:“我们是一起回到过去的伙伴啊。你相信我,你也能看见我看见的东西。”

    “即便是伙伴,你对我表达出的关心也已远远超出了伙伴的范畴。”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林诗兰懂,所以他不明不白地对自己的付出,她更不愿意接受。

    “谭尽,你没有脾气吗?”

    她掰着手指头,将他最近做的事一一列举:“花鸟市场,我丢下你走了,你追着我,还给我送水果。我食物中毒,你背我找老师、陪我来医院,还给我煮汤。只是因为我们成为伙伴,你就能任我摆布?我怎么记得你以前不是这么友善的人呢?你做的这些,你看我搭理过你吗?”

    “嗯,那是你的问题,”他神色如常,不急不恼:“既然已经看见我表现出的好意,为什么你总是冷冰冰地对待我呢?”

    谭尽说的一点儿没错,林诗兰有问题。

    她就是这么长大的,独自一人闷在自己的世界里,在以前没有朋友,在未来没有朋友。她不知道怎么和人做伙伴,不合拍就想拆伙。

    但他要拿伙伴和信任的那一套来诓她的话,林诗兰也不傻。

    “我摸不透你想要什么。我不相信你,你对我撒了很多次谎。”

    也是怒气上头,她用了“撒谎”这个词,用得有些重了,其实,他挺多是对她不够坦诚,没有做到知无不言。

    谭尽挑眉:“什么谎?”

    像以往的许多次那样,林诗兰欲言又止。

    是这样的。她认为:当一个人控诉另一个人撒谎,好比出轨的丈夫被老婆控诉,得先满足一个条件,你们的关系是存在的,你才有资格指责对方,不对你说真话。

    所以,当她选择向谭尽对质他说过的谎话,那说明,她承认了他们的伙伴关系。否则,不论他是含糊其辞、前言不搭后语,还是另有隐情,她都没有立场去指责他隐瞒。因为,他想隐瞒是他的自由,根本不该她过问。

    今年是回到雁县的第四年,没人比她更渴望拥有一个伙伴。

    谭尽说的话做的事,处处透露着古怪,林诗兰不确定能不能信任他。

    恨恨的牙把嘴唇都咬出了一个印子。

    瞥见那碗蛋花汤,看在它的面子上,她松了口。

    “好,那我们一个个说。”

    “在我看来,你对穿越规则根本不了解。这里的东西带不到未来,是最基本的,你不知道。每年的穿越,我也没察觉到隔壁的你有如今这种异常举动。所以我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和我一样,三年都重复被困在过去。”

    “第一次见面时,你说你的家人朋友都死了。我之后问你,你哥是不是活着,你回避这个问题。”

    “还有,你和苏鸽是什么关系?你对她发了什么誓?”

    他轻笑:“原来你对我有这么多好奇啊。”

    她情绪如此外露的模样太罕见,谭尽心情不错,眼里嘴角堆着笑。

    “你想知道,我告诉你就完事了,生什么气。”

    “你说的没错,我没有三年的穿越经历。我没有骗你,本来我就没说自己跟你一样被困了三年。是去年,我才有穿越的能力。”

    “我和苏鸽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早上要上课没细说。我不知道我发什么誓了,更不知道发誓对象是不是她。雨季这段时间,她暗恋我,所以我猜测自己答应了她什么事吧。只是猜测,完全有可能是别人。”

    林诗兰等着他把全部疑虑解释清楚,谭尽在最后,慢悠悠地告诉她:“至于我哥……他死了。”

    ——撒谎!

    她愤怒地攥紧了拳头。

    这一段解释,疑点重重。

    可是,又这么巧,林诗兰没有证据戳破他的谎言。

    他说他第三年才有的穿越能力,去年,她参与雨季的时间是最短的,无法得知他的说法是真是假;听曹阿姨说,她在展会见到谭子恒,但自己还没有亲眼见到他,谭子恒的生死也无法证实;苏鸽那边,根据她穿越第二回看到的片段,她和谭尽的纠葛,不像他所描述的那么简单。

    当下,唯一能问他的,只有自己确实在第二年看到的画面:苏鸽对你的表白,你接受了对吗?苏鸽说的那句,让谭尽不要喜欢林诗兰是什么意思?

    但她问不出口。

    那件事是自己偷听到的。他没骗她什么,顶多是不想说。别人的感情问题,她不好干预;再者,他们的对话还提到了她……

    要是问了,谭尽不诚实回答,否认这回事,尴尬的就是她了。

    林诗兰脸上写满烦躁。

    “我怎么知道你回答的是真话还是谎话?”

    谭尽气定神闲地用勺子搅了搅蛋花汤。

    “你觉得我骗你了,能有什么好处?”

    她哑口无言。

    “喝汤吧,都凉了。”他把勺子递给她。

    林诗兰拉不下脸皮接他的汤勺:“要是真信你,那不应该喝你的汤,该把我妈煮的鸡汤和粥喝了。要满足她的誓言,所以我得服从她一切指令。”

    “你还嫌以前听她的听得不够多吗?”

    谭尽嗤笑:“说不定那个誓言是,乖女儿,我要你发誓做自己,快乐度过雨季呢。”

    他占她便宜了。

    说女儿时,故意拖长了语调。

    “林诗兰,要我说,这回你就反着来,硬气一次,啥也不听她的。”

    她没好气:“哦。所以要我听你的?如果我们被困不是因为誓言呢?”

    “谁知道呢?穿越三回了,你能做的什么都做了,什么都没用。你除了相信我以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他舀起一勺汤,送到林诗兰嘴边。

    越界又流畅的动作,仿佛是老狐狸终于露出了他的大尾巴。

    她被迫拿过半空中的勺,自己喝了那一口汤。

    “做什么都没用,我可以什么都不做。”喝完一口,她又去饭盒里舀。

    林诗兰半句没夸他,但喝汤喝得很快。

    这比先前的“谢谢你”让他受用,谭尽也乐得配合她。

    “行啊,那你什么都不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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