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苏鸽分开后不久, 林诗兰在路上找狗,手机响了。
是谭子恒打来的。
“小兰, 你人在哪?”
她跟他说了自己的位置, 谭子恒也把他那边的情况告诉她。
“我刚才回家看了,小尽没回来呢。你家的灯亮着,所以我上楼去找你妈妈问问小狗的事。她说,狗狗被她送了她的同事, 她没有把它丢大街上。你妈妈还在生气中, 你今天就别回去了。我已经跟她讲好, 你到我家过夜。”
林诗兰张嘴, 有话想说……话到嘴边,又觉得, 算了。
她妈的操作,她也不是第一天见识。
谭子恒肯定帮着劝了不少, 他用“她还在生气”概括了他与她妈的谈话。林诗兰心知,她妈肯定是疯狂地辱骂了她。静静被她送同事了,自己又得去求她, 把狗要回来。
心累, 累得林诗兰说不出话来。
电话另一头的谭子恒,似乎察觉到她的难受。
“我现在过来接你。你找狗狗, 都没顾上吃饭, 一会儿想吃点什么好吃的?我带你去。”
“嗯, 谢谢子恒哥帮忙,我等你过来。”林诗兰的声音闷闷的:“还有个女孩在帮我找狗, 我先挂电话了, 得联系一下她。”
“不用谢。你去联系吧, 我马上就到。”
通话完。
林诗兰拨了苏鸽留的手机号。
她很快地接起来。
不等林诗兰开口, 苏鸽用极小的声音说了句:“我遇到点麻烦。”
而后,她电话断了。
林诗兰又打过去,打了几次,没人接。
不知苏鸽那儿发生了什么,林诗兰心里有些着急。
可靠的谭子恒及时出现。
他接林诗兰上车,听了她描述的苏鸽的情况,不慌不忙地安慰她。
“没事,你的朋友在石化厂,那儿离得不远。我们直接开车进去找她就好了。”
“嗯!”
林诗兰没去纠正“朋友”这个词。事发突然,苏鸽是因为她遇到麻烦,她得去找她,也顾不得自己对石化厂的恐惧了。
“但是。子恒哥,你开车进去,方不方便?他们会不会拦啊?”
“方便。”他转向灯一打,已经开始往石化厂的方向开:“你忘了吗,我爸在那儿是管事的。石化厂我熟得很,我和我弟打小在里头玩,石化厂的叔叔阿姨都认识我。”
她点点头,看向他的目光中流露着感激。
坐在车里,林诗兰一边继续给苏鸽打电话。
重复的雨刷声与单调的拨号声,在车内交杂着。
谭子恒的车经过不同的路段,他专注地看着前方,侧脸忽明忽暗。
他们其实可以说些什么,来填补一下现在的空档,但两人都没说话。
能想到的话题……她妈妈说的话?找狗路上发生的事?苏鸽?似乎都可以说一说,不过,没有聊的心情。
曾几何时,他是大哥哥,她是喜欢缠着他问问题的邻家小妹妹。
雨季的时间如此漫长,他们离那时太远了,远得有点说不上话了。
林诗兰看了眼手机,谭尽仍旧没有回电话。
她叹了口气,偏着头,望向外面。
石化厂到了。
管道、烟囱,大油罐。
它们在夜色中,更显得庞大,可怖。
谭子恒摇下车窗,和保安亭的人打了招呼。保安大爷认识他,爽快地拉起拦车杆,放他进来。
车缓缓驶入石化厂。
林诗兰根本不敢看外面。
双脚踩到的车的底部,本来是实的硬的。这会儿,它竟然在慢慢地下陷,变软,像踩在泥地里。
她必须,用手指甲抠住车的坐垫,来防止自己往下滑。
有水。
有水渗入。
惊诧地盯着车顶,她倒抽一口冷气,又看向车玻璃。
水,从车所有的缝隙里,挤进来。
外面的雨太大了吗?
眼前的情况,更像是,他们的车在开向湖里。
大量的水,跃跃欲试地往车里钻。
她转头看向面色无异的谭子恒。
前方,漆黑的水流沸腾着。
她的脚离地了,被泡在冰冷的水里,无力地晃动。
这股水流,即将蔓延到他们的膝盖。
车要是再往前开,会被淹没的。
“子、子恒哥?”
她想让他停下来。
听到她的呼唤,他的脑袋僵硬地转向她。
英俊的脸庞白惨惨的,她发现,他的耳朵在渗水。
他嘴唇在动。
细细的一道水,沿着他的嘴角流出。
谭子恒在说话,林诗兰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等等,那是谭子恒吗?
她越看,那张脸越不像他。
眉毛被拉长,眼睛变窄,脸像蒸笼上的馒头,被吹了气一样地鼓胀开……他龟裂发白的肿大的手臂,迅速地离开方向盘,高高举起来,要过来抓她。
林诗兰尖叫一声,往后躲开。
避无可避,那手依旧搭上了她的肩膀。
“接……电……”
被那只鬼手剧烈一晃,林诗兰塞在耳朵里的水,一下子疏通。这才清晰地听到谭子恒的声音。
“小兰,快接电话!”
一直在打的苏鸽的电话,不知何时接通了。
她低头,手机已经显示通话十秒钟。
车里一切如常。
没有进水,没有长得不一样的谭子恒。
“喂、喂?”擦了把汗,林诗兰结结巴巴地将电话贴到耳边。
骂骂咧咧的老头夺走了苏鸽的手机。
“你是不是这个女娃的同伙?“
“最近厂里老是丢东西,今天这个贼终于给我逮住了!”
“她奶奶的,最讨厌没教养的青少年,小小年纪做贼,死不承认,还想逃跑!我非得领她上公安局处理这事!”
老头的嗓门大,还没开扬声器,谭子恒都听见了他的话。
将车靠边停下,他示意林诗兰把电话给他。
“您好,我是那女孩的哥哥,您和我说吧。”谭子恒的声音镇定,自带一种令人安心的能量。
和那边讲了三两句,他轻松化解了矛盾:“这事是个误会,我已经开车进石化厂了。您在哪儿呢?我来接她,当面给您解释。”
挂断电话,谭子恒解了安全带,准备跟林诗兰一起下车。
“我们往管理处走,你朋友在那儿。巡逻的老头把她扣住了,她从小道进来,又拿了个脸盆,看上去行踪诡异。老头以为她是小偷,把她抓了……”
说着话,他察觉到身边的林诗兰,目光涣散。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
他抽了张纸巾,递给林诗兰。
她没接。
“冷。”她说。
“是不是淋雨,着凉了?怪我,之前忘了给你拿伞。”
将纸巾塞到她手里,谭子恒拍拍她的肩膀:“这样吧,你呆在车里休息。我不熄火,给你开点暖风。”
林诗兰点头。
她不站起来,不陪谭子恒去找苏鸽,并非她不想。
有一双干枯的手,正在车底拽着她的双腿,让她站不起来。
水花拍打着车门。
在玻璃上留下一个一个水手印。
一下,一下,又一下。
手掌磨着玻璃,唰唰地响,听上去像是雨刷的运作声。
可这会儿,雨刷器明明是关着的。
这一切,谭子恒完全看不见听不见。
林诗兰不敢下车。
车外,黑漆漆的水面,尸横遍野。
有东西想进来找她。
四面八方,传来钝钝的拍打车身的声音。
每一下,都让她的身体跟着一缩。
那声音,近在咫尺,她难受地闭紧眼睛。
谭子恒将钥匙留在车里,独自下车。
随着车门“砰——”地关上,她的世界也安静了。
林诗兰的眼睛稍稍睁开一条缝。
外面的谭子恒渐渐走远,背影融在黑色的夜幕中。
她浑身脱力,倒向椅背。
——是幻觉。
她想着医生教她认识过的,那些精神病名词,以此说服自己振作起来:只是大脑给出的假象,不是真的。
——不要听,不要看,不要想。
夜里的石化厂,如此静谧。
车内灯光亮着,暖风吹在她的手臂,凄厉的雨声被隔绝在外。
双手抓紧安全带,林诗兰深深地吸气呼气,逐渐镇静。
好些了。
幻觉退去了。
她大着胆子,瞥了眼右手边的玻璃。
上面干干净净,只有雨滴留下的痕迹。
窸窸窣窣。
风声中有人在笑。
“林诗兰。”
熟悉的少年的声音。
他总是喜欢这么叫她,走在路上的时候,跑过来,喊她一声。
他的声音,精神满满的,亲切而轻快。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循着声音的方位望去。
车底,一双干枯的手浸于水中。
它从刚刚,一直扯住她的脚。
就在那里,幽深的水底,浮着一张死人的脸。
是死去的谭尽的脸。
他的手,圈住她的脚踝,牢固得像缠死的绳结。
双眼宛如被漆黑的大手蒙住,林诗兰顿时什么都看不见了。
耳膜咚咚咚地响,是她如鼓的心跳声。
四肢麻痹,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她哆哆嗦嗦,大脑当机。
他轻轻浅浅对她微笑。
他重重地,拖她下水。
随着他的动作,林诗兰整个人沉了下去……
十分钟后。
谭子恒领着苏鸽,回到车上。
车里的温度舒适。
前排的林诗兰,呼吸均匀。
她的头歪倒在车玻璃,一动不动。
他们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发出太大声响地上车,都以为,林诗兰今天找狗找累了,在车里睡着了。
时间太晚了。
即使苏鸽说,她家就住在附近,谭子恒还是坚持把她送到家门口。
一路上,林诗兰的姿势没变过。
没多久,苏鸽的家到了。
她下车时,谭子恒打开了车里的灯。回头看林诗兰的时候,他才看见,她额头红红的,好像磕着了。
“小兰,小兰……”
叫了她好几声,她丝毫没有反应。
谭子恒察觉到异常,连忙驱车,赶向附近的诊所。
林诗兰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空出一只手,谭子恒帮她把电话接了起来。
“小尽啊!”
他叫得很热络,谭尽却很不悦。
“怎么是你接了她的电话?”
“唉,小兰晕倒了,我刚发现的,得赶紧送她去诊所。”
“什么!晕倒?!”
“哪里的诊所?我马上过去!”
谭尽的音量大得吓人,谭子恒默默地把手机拿远。
“家旁边的诊所。你在家呆着吧,我能搞定,不用你……”
嘟嘟声阻断他的后半句。
他弟已掐断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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