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嬿是魏王府的表姑娘。
一表三千里的那种表姑娘。
她来到魏王府是投奔给魏王做继室的姑母。
说起魏王吴承思,很复杂。既不能说他不是皇宗室,又不能说他是皇宗室。
只因当今临朝称制的是一位女帝,吴承思的亲姑母,尊号应天顺圣皇帝。
女帝登位后分封了一批吴姓王,其中魏王因是女帝胞兄嫡子的缘故,尤受亲重,甚至有朝臣奏请女帝陛下立其为太子。
可女帝自己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有孙子一大堆,还愁没有太子可立?
姜嬿觉得那些拍马屁的人实在可笑,放着儿子不立立侄子?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不过,这都是朝堂事了,她一个表姑娘管不动。
她如今留在魏王府的目的只有一个,给表妹吴婍月物色一个好夫君,把姑姑留下的嫁妆要过来给表妹陪嫁。
姑姑八年前病逝,一年后魏王娶了新继室,出自世家京兆韦氏,那韦氏进门一年就诞下一位小公子,加上颇有掌家理事的才能,魏王府中馈大权尽归她手,彼时姜嬿和吴婍月一个八岁一个七岁,哪能守住姑母的嫁妆,也被韦氏纳进财库里去了。
不过,姜嬿手上有当年的嫁妆礼单。
魏王之所以愿意娶姑母做继室,主要有两个考虑,一来姜家财厚,姜嬿父亲曾是名噪一时的岭南首富,被盗匪劫杀之前几乎揽着整个古蜀丝道和海上丝道的生意,为与魏王结亲,给妹妹姜氏准备了一批十分优厚的嫁妆,连京城的铺子都送了两个。
二来,还是沾当朝女帝的光,女帝母亲姜氏与姜嬿的曾祖父是堂兄妹。
虽然一表三千里,好歹沾亲带故,姑母就这样嫁进魏王府做了继室。
十年前岭南匪祸,姜家被洗劫一空,姜父遇害,六岁的姜嬿和三岁的弟弟被平乱的官兵救下,一路将二人送至魏王府安顿。
谁知祸不单行,姐弟俩投靠姑母才两年,姑母也撒手西去了。
魏王府并没送走姜氏姐弟,而是继续收留其在府内,这其中既有吴婍月舍不得表姐走的缘故,也有魏王世子的缘故。
今日便是魏王世子吴钧的弱冠礼。
女帝称制,改鎕为周,很多节俗效遵古礼,是以吴家世子的弱冠礼办得十分盛大热闹。
盛会安排在京城西郊乐游园,不仅有山珍海味的宴席,还有马球戏、角抵戏好让年轻儿郎们一展风采一试高低。
以魏王有望成为太子的大好前程,盛会上不止来了许多高官权贵,连鎕宗室黎姓亲王郡王都来贺喜。
这其中自然不乏少年才俊,魏王叫适龄女儿都来了聚会。
既给儿子庆生,也给女儿择婿。
吴婍月和姜嬿坐在一处,看着园子里来来往往嬉闹的人群,安静吃眼前的点心,看上去乖巧憨厚。
“小婍,你知道咱们今天来做什么的吧?”
姜嬿疑心这个娇娇憨憨的小表妹以为就是来吃喝玩乐,且主要是吃的。
她从进园子,跟长辈们见过礼后就一直坐在这里吃点心,丝毫没管其他几个姐妹已经借口请教骑马射箭去跟心仪的儿郎套近乎了。
果然,吴婍月呆了呆,“不是来参加世子哥哥的弱冠礼么?”
她带着一些微微的婴儿肥,声音也是娇娇软软,叫人听来如沐春风,什么脾气都耍不起来。
姜嬿轻轻叹了声,拍拍她手臂,直截了当道:“小婍,你看看可有顺眼的儿郎?”
吴婍月不解地“啊”了声,本能地听从她话,抬眸认认真真扫视一圈,确定雨露均沾地扫过每一个目之能及的儿郎,最后对姜嬿道:“都挺顺眼啊。”
“是么?那你觉得哪个能做夫君?”姜嬿只好再直接一些。
吴婍月顿时害羞了,再没方才的从容,哪还敢抬眸相看儿郎,揪揪她衣角道:“嬿姐姐,你说什么啊。”
姜嬿笑了笑,微微侧身低头凑近她,轻声道:“没事的,你悄悄告诉嬿姐姐,姐姐帮你把关。”
“这是父王的意思么?”吴婍月虽然迟钝,但不笨,被姜嬿如此提醒,再看其他姐妹肆意嬉闹的样子,也猜出缘由了。
姜嬿微微颔首。
“那嬿姐姐呢,你可有顺眼的儿郎?”吴婍月笑盈盈问,才问罢又轻轻打了自己嘴一下,“瞧我这记性,世子哥哥怎么舍得嬿姐姐嫁给别人呢!”
姜嬿仍是笑了下,没反驳也没接话,对她道:“小婍,神都最好的儿郎差不多都来了,你好好看看。”
吴婍月抿抿唇,神色突然暗淡下来,“我挑了也不一定有用,万一是其他姐妹看上的,哪还有我的事儿,安心等着父王安排吧。”
姜嬿握上她手臂,“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姐姐相信你眼光没那么差。”
魏王其他几个适龄女儿要么是原配嫡出,要么是宠妾所出,个性跋扈,经常抢吴婍月的东西,虽然有时候吴钧看在姜嬿的面子上会替她们撑腰,但他毕竟是儿郎,哪能天天泡在后宅里管这些事,长此以往,吴婍月能不争抢就不争抢,养成了个随遇而安、乐天知足的性子。
这次择婿,吴婍月也抱着这种态度,不过,在姜嬿看来,其他人看上的儿郎定然是当朝权贵或显赫世家,定与魏王府相交匪浅,不会叫魏王为难。
而吴婍月看上的,只要不是与魏王府老死不相往来的对头,应该都没事。
且姜嬿私心,倒希望吴婍月能嫁一个与魏王府不太交好的人家,不用多显贵,殷实厚道便可,叫她离开魏王府这座空中楼阁。
“嬿姐姐,你看那几个人怎么一直坐着不动,既不去打马球,也不去角抵,就坐在那儿喝茶。”
吴婍月忽然看向与女客席相对的男宾席上几个锦袍公子。
那四个男子神色平静,坐的端端正正,好似不是参加聚会,而是在听有威望的夫子讲学,听累了就小品一口茶,气定神闲,倒不似其他人曲意逢迎。
姜嬿虽没有见过太多权贵,但对人相貌体征极是敏锐,可谓过目不忘,恰巧见过其中一位公子。
“最西边那个穿玄袍的,是临淄郡王黎明成,他边上的应该是他兄弟琅琊郡王黎明业,其他两个不认识。”
姜嬿说罢,吴婍月“哦”了声,垂下头继续吃东西。
“你是不是看顺眼了?”
姜嬿对这小表妹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总是话说一半。
吴婍月摇头,“他们是很厉害的皇室宗亲吧?我不敢嫁。”
吴家和黎家虽然因着女帝的缘故维持着表面和谐,但黎家人肯定恨透了吴家,这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况且她又不是多得宠多尊贵的女儿,还没有叫黎氏宗亲屈尊降贵求娶的资格。
姜嬿握握表妹手,“就只看中了那几个么?”
小表妹的眼光还真毒,一下子就瞅上俩皇孙。
吴婍月否认:“没有看上啊,就是觉得他们好安静,和其他人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姜嬿道。
他们应该是这园子里最有风骨的人了,虽然碍于情面来道喜,但到底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阿谀奉承笑面相迎。
才这样想罢,姜嬿就被啪·啪打脸了。
吴钧朝几人走过去,拱手见礼,“两位小王爷、卫兄、王兄,怎么在这里干坐着,是我招待不周了。”
“世子客气,天儿热,你家茶好喝,贪杯了。”临淄郡王黎明成拱手回礼。
其他三人亦跟着见礼。
“咱们也去凑热闹。”
姜嬿拽着小表妹站起来,给她整理好仪容,携手朝吴钧走去。
“表哥。”
姜嬿亲昵又不失风度的叫了句,微不可查地扫了四个男人一眼,目光迅速落在吴钧脸上,笑着冲他盈盈一福。
“不知这几位是?”姜嬿试探地问道。
吴钧看看姜嬿眼神,见吴婍月跟着,了然她凑上来的目的,先同她介绍了两位皇孙,又指着烟白袍男子道:“这位是王家六公子。”
姜嬿和吴绮月福身见礼。
“在下王徽,两位姑娘有礼。”王徽神色温和,拱手回礼。
吴钧又指着青袍男子,“这位是王家……”
顿了顿,他笑着道:“卫兄,你自己说。”
他还真不知道该称他王家表公子还是王六公子的贴身护卫。
青袍男子温然一笑,拱手道了句:“卫辰。”
他只说了两个字,并没介绍身份,姜嬿和吴婍月同时福身见礼。
“卫公子。”
“王公子。”
姜嬿唤的是“王公子”,卫辰听见了,却权当没听见,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仍是笔直的站着,依旧温和。
“嬿嬿,这是卫公子,可不是王公子。”吴钧笑着纠正道。
他叫的这样亲昵,大有宣示主权的意味,四个男人都迅速扫了一眼姜嬿,在吴钧看过来时他们已经老实地收回目光,又是那副翩翩君子模样。
“啊?卫公子么?刚刚听表哥说是王家的,我以为也是王公子呢,实在抱歉。”
姜嬿十分懊恼地垂下头,对卫辰又是深深一福。
“姑娘不必多礼,在下是王六公子的表兄。”
卫辰遂她心意,相对详细地介绍了自己与王家的关系。
姜嬿不好意思地笑着点头。
“世子,这两位姑娘是?”黎明业不乐意了,光叫他们介绍,不作自我介绍,不划算。
吴钧哈哈一笑,先介绍吴婍月,“这是我七妹,乳名唤作小婍。”
又看看姜嬿,“这是我表妹,唤姜姑娘便成。”
黎明成笑了笑,自家妹妹的小名都道出来了,这位表妹只道个“姜姑娘”,吴世子真是,金屋藏娇啊。
虽是这样想,四人还是客气地见礼称句“吴姑娘”“姜姑娘”。
黎明业刨根问底:“吴世子,你何时有个这般标致的表妹?”
吴钧干笑两声,摆摆手道:“说来话长,改日咱细说,我这七妹一直想学骑马,可就是胆子小,五殿下向来骑射好,脾气好,敢烦您指点指点她?”
说罢也不待黎明业应下,冲吴婍月道:“还不快谢谢五殿下。”
吴婍月就一点好,乖巧听话,当即便朝黎明业深深一福,叫他来不及反悔。
“多谢五殿下。”
黎明业呃了声,心里直骂吴钧奸猾,啥也没问出来,还把自己搭了进去,只他已经受了小姑娘拜礼,再拒绝怕人脸上挂不住,当众哭起来就不好弄了,遂只好默认。
“小婍,你跟五殿下去吧,殿下人很好,不用怕。”吴钧笑着道。
吴婍月轻轻“啊”了声,后知后觉有些后悔方才谢得太快。
“嬿姐姐……”
吴婍月恳求地看着姜嬿,她可是没胆量让琅琊郡王教她骑马。
“表哥,我也想骑马,咱们一起吧。”
姜嬿握着吴婍月手,朝着吴钧笑靥如花。
与吴婍月乖巧可爱的长相不同,姜嬿明丽大方,尤其她着意讨好时,那笑容甜美中带着妖娆,还透着几分魅惑,简直叫人张不开嘴拒绝。
“两位殿下,王兄、卫兄,走吧,咱们一起热闹热闹。”
吴钧招架不住姜嬿分寸极到位的撒娇,笑着招呼几人。
四人自不能辞,一同朝马场走去。
吴钧落在后头,飞快在姜嬿腰上掐了一把,姜嬿身子一紧,本能加快脚步朝前躲,一脚踩在卫辰后脚跟儿上。
幸而没把人靴子踩下来,卫辰若无其事,连头都不曾回,泰然朝前继续走,姜嬿甚至都疑心自己没踩住他,可能是被石头硌了下。
管他呢,他不找事,省得自己道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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