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0
说起来,萧绮和姜禹都是聪明人,他们知道有些话不一定要说出来,就能读懂对方的意思。
反而是人们能说出来的话,实在信不得,里面掺杂的谎言总是多于真实。与其去听说出来的话,倒不如去“听”没有说出来的话。
姜禹今天回来,是为了修复关系,尽管他已经预感到,有些东西修复不到他想要的模样,他也只是尽力去做罢了。
他能左右自己的情绪想法,却左右不了他人。
世界上所有纷争、战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生存和资源,一部分则是因为无法达成共识。
但他是知道自己的,只要萧绮不迈出这一步,他就能和过去一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这虽然是自欺欺人,但无所谓。
姜禹拿着杯子坐下来,等萧绮又给两个杯子续上黑色的液体,他垂着眼睛,盯着杯子里液体的晃动。
萧绮也坐下来,说了这样一段开场白:“接手喜禾之后,我见识到很多人,看明白很多事,也懂了很多道理。老板和员工的关系,就是老板出钱,员工贩卖剩余价值,各自的辛苦各自承担,银货两讫。咱们一直都是按照这样的游戏规则去做事的,因为它足够好用、有效,还经过了前人的反复论证。但可能就是因为它太好用了,所以在感情上,咱们也都沿用了这套方法。”
是的,他们之间会合作,会商量,会分享,就是很少会给对方添麻烦。
他们从对方身上汲取自己要的东西,再付出自己能付出的,仿佛“等价交换”。
可是,无论是爱情还是感情,它都没有计算公式,我应该给你多少,你应该还我多少,交互多少,谁多谁少?
这肯定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可什么才是呢,没有人说得准。
似乎他们过去那种一直维持平衡的相处方式才是最好的,最适合的。
然而时间长了,彼此的关注点都在“平衡”二字上,反倒忘记了初衷。为了保持着平衡,他们都开始压抑自己,就怕表达太多,会破坏这份关系。
姜禹安静地听完萧绮的话,隔了几秒,这样说道:“或许我对你来说,并非是一个‘好’的对手。”
萧绮一时没理解。
姜禹却也没有解释的意思,话锋一转又道:“我知道你要谈什么,你我现在的关系已经走到了一个瓶颈期,要么再进一步,要么就各退一步。”
进一步,就是复婚,进行更深层次的捆绑。
退一步,可以说是分开,也可以说是各自冷静,而这个距离是没有限制的。
萧绮这样说道:“无论是进还是退,我和你的关系是不会变的。”
姜禹不由得笑了。
他当然明白萧绮指的不会变的“关系”是什么。
他们“纠缠”了太多年,是无法将对方彻底从自己的生命里剔除掉的,哪怕是各自再婚,他们依然在对方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这样的席位,不只是利益上,家族间,还有人类之间的真实情感。
他们认识已经超过十年了,不仅知道对方的秘密,也了解对方的痛处。
姜禹这样说道:“我早就说过,无论在你的生活里扮演什么角色,我都可以。如果是我最喜欢的那个身份会更好。”
萧绮没接话。
姜禹抬眼看来:“我有几个问题,想听最真实的答案。”
萧绮迎上他的目光:“你问。”
“和他有关么?”
非常轻的五个字,却一下子压在萧绮心里。
姜禹还是问了。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真的回不去了。
萧绮想了下,随即开口:“主观来说,不是完全无关。但客观来讲,他什么都没做。”
姜禹扯着唇角,露出一点笑容,带着自嘲。
强烈的,汹涌的,难以遏制的愤怒和妒忌,在这一刻涌了上来。
他极力控制着,却还是扭曲了一点表情。
几秒钟后,那些感觉又如潮水般退了下去,只留下心口那一点酸涩,一点疼。
说无所谓是骗人的,那像是一根倒刺。
是人都会在这时候比较和计较,没有人能做到真正的宽容大度,除非根本没用心。
他做了那么多事,将关系维系到今天,可这些却比不上另一个人的“什么都没做”。
真是讽刺。
姜禹深吸了口气,问:“你这么说,是让我不要怪他。”
萧绮摇头:“我只是陈述事实。真正的问题在你我之间,它早就存在了,越积越多,早晚都会爆发。”
姜禹:“可如果没有他这个催化剂,或许还能维持一段时间。”
萧绮:“结果还不是一样么。”
姜禹又是一笑,没接话。
显然他觉得不一样。
两个人之间的问题,两个人自己解决。
三个人就是杈,一定有凸出来的部分,是会被削掉的。
但姜禹不会这么做,他深知人性的弱点,他越是表现的介意,并且将这种负面情绪变为行动力,施加给第三个人,就会将萧绮推得更远。
即便是这个时刻,即便他心里有一半已经火烧火燎,快要炸开了,另一半却还在冷静思考。
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人是独特的,唯一的,不可取代的,也不会因为离开谁就不能活,所以如果只是情感捆绑,那是乌托邦。
还要有实际需求。
显然他们之间的需求关系还不够紧密。
一些疯狂的念头,瞬间在姜禹脑海中汇聚。
上一次出现这样的情绪,还是因为他第一次道出梦境,提出复婚,她一副见鬼表情的时候。
不过那次也只是兴起了一点,就被他的理智压下去了。
就在这时,萧绮开口了:“记不记得之前咱们就说过,让关系顺其自然,如果你要去相亲了,或者我对别人动心了,就点到为止。这是约定好的,记得么?”
姜禹又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这是你单方面的约定,我没有答应你。”
萧绮:“当然,你从不会让自己处在被动的位置。不过就算你没有答应,事情还是发生了。”
姜禹:“这么说,你已经动心了。”
萧绮摇头:“还没有,但我感觉到它要来了。”
姜禹顿觉好笑,什么叫要来了。
萧绮解释道:“我可以过段时间再跟你提,给自己更多的时间去确认清楚。但我还是选择现在就跟你说,因为我不想欺骗你。而且你是了解我的,就算我瞒着你,你也能感觉到我的重心不在你这里。”
这次是姜禹沉默了。
是啊,或许正如萧绮所说,她这里只是兴起了一点苗头,连她自己都不确定具体成分,而他已经感受到波动了。
萧绮观察着他的神色,同时说:“现在我还不清楚这种感觉是什么,可能是因为没有得到而兴起的念头,也可能是一时好奇。我知道它不会太长久。所以我才会说,无论如何,你我之间的关系不会变。但它可能会以另外一种形式继续。”
萧绮说的非常委婉。
有时候对方什么都不必做,就待在那里,就足以影响她。
严格来说,陈炘并没有多特别,但又足够特别。
至于她和姜禹,他们之间是有情感联系,但它不一定要以情侣的方式表现,也可能是某种牵挂,延续着过去的默契,做回朋友。
如果两人都单着,有需求了,出于对对方的了解和熟悉,兴许还能来个一夜情。
不过这些意思不能直白的表达,就算它是现实,听上去也太渣了。
萧绮再次开口:“我想,这几天咱们都各自冷静下,等想清楚了再沟通一次……”
“不用了。”姜禹将她打断。
萧绮看过去。
却见他面带微笑,一副适应良好的模样。
没由来的,她心里跟着一颤。
可姜禹却没有说出半句狠话,他站起身,将椅子挪回去,又拿起面前的空杯子,说:“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话落,他就进了厨房。
很快水槽那里传来流水声。
他将杯子洗干净,又洗了手,说了句“我去处理工作了”,便头也不回的进了客房。
萧绮又在餐桌前坐了片刻,心里突突地跳。
说不担心是骗人的,除非她真的神经大条,且不了解姜禹的为人。
人愤怒到了极点,反而不会有形而外的表现了。
萧绮犹豫了一下,本想去客房再跟他聊几句,但到底还是没去。
她心里的感觉也是很奇怪的。
或许在外人看来,他们有要复合的迹象,像是前夫前妻又一次谈起恋爱,可事实上呢,姜家并没有打消安排相亲的念头,萧家也在观望中,显然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他们都不看好这次复合。
或者说,没有经过法律保护的捆绑,就意味着变数。
而在她看来,他们是战友、朋友、炮友,就是没有约定过要从一而终。
只不过有时候姜禹的表现会让她生出一种错觉,好像他们在认知上不太一样,他一直没找过别人,这就会让人误以为他只认定了她。
所以她有时候也会觉得过意不去,好像是她在欺负人一样。
她甚至会觉得,如果他偶尔也吃个零嘴,对他们的关系都是好的,起码不会那么紧张,她也不至于有负罪感。
她还想过,是不是因为这一年来,她没有过别人,所以才会令他以为,他们是已经定下来了,就差一个手续而已?
按照她原来的思路,她可以更渣一点。
比如,她可以找个顺眼的男人睡一次,看姜禹是什么反应。
这也是给他一个信号,让他知道,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变,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要以为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对,温水煮青蛙,她就认了。
不过她并没有这样做,一来是觉得这很幼稚,二来也是预判了姜禹的反应——他会不高兴,但他不会指责一句,依然和过去一样,包容她的所有。
这样一来,就会显得她非常任性,好像是她无理取闹似的。
……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许多,萧绮最终叹了口气,这才起身回房洗漱。
等洗完澡刷了牙,再出来时,她就靠坐在床头,随手刷了两条工作邮件。
可她根本没看进去。
客房那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动静。
萧绮觉得莫名的烦躁,就拿起床头柜上那本只翻了几页就放下的书,又重新看了起来。
差不多到了凌晨,她终于有点困了,这才躺下。
大概是睡觉前的“交流”太过深刻,这天晚上萧绮又梦到了雷同的场景。
说是雷同,剧情走向也有点崩坏。
她就像是拿了渣男剧本一样,流连花丛。
而姜禹就是忍辱负重的原配,始终对她不离不弃,一次又一次的原谅她的出轨。
她见姜禹并不介意,就变本加厉。
直到某一次,她告诉姜禹,她爱上别人了,这次不是玩玩,是认真的,发自肺腑的。
他们的关系终于崩盘。
姜禹说,他可以忍受所有事,唯独不能忍受这个。
背叛的下场是很严重的。
姜禹转头就和顾奕订婚,两家开始合作。
陈炘虽然是顾奕看重的人,却也不得不对姜禹低头,为他驱使。
姜家和萧家的关系也因此受累,萧绮回家挨了顿骂,连之昀和喜禾的合作也暂停了。
后来,她看到姜禹和顾奕出双入对,心里一阵阵冒酸水,却没有任何办法。
挽回是不可能了,但她想过要去弥补,最低限度,起码要让姜禹在心情上舒缓一点,不要做得太绝。
可结果呢,当她稍稍露出一点求和的意思,就遭到了姜禹的讥讽。
他说话也是够难听的。
即便是在梦里,萧绮都气的肚子疼。
直到天亮醒来,萧绮瞪着天花板,还生了许久的闷气。
心口酸涩的感觉并没有缓解,她的情绪非常不好。
已经九点了,她还在消化,感觉连早饭都不用吃了,气都气饱了。
最生气的是,这都是她自找的,她还不能迁怒他人。
然后,她还做了一下自我反省。
她觉得自己真是够现实的,就算是做梦,都还在心系利益受损,和姜禹关系崩裂之后,她最关心的居然是喜禾的未来,以及姜家和萧家的关系。
当然,她在情感上也是有点介意的,毕竟从头到尾,姜禹只跟她一个人好过。
结果呢,真不愧是他,说翻脸就翻脸。
什么非她不可,什么复婚,都是骗人的鬼。
虽然她知道这样想非常双标,她也不是世界的中心,凭什么都围着她转,但她就是不爽。
等萧绮起床洗漱的时候,还一脸阴沉地瞪着镜子,同时想着,姜禹因为一个梦就性情大变,跟她斤斤计较,这种感觉她现在能体会了。
那么反过来,她能不能也因为这个梦发点脾气?
不行,她没立场。
一想到这里,就更不爽了。
明明很生气,却没立场生气。
……
半个小时后,萧绮耷拉着脸走出主卧。
走到厨房一看,锅里有一份早餐,就和过去一样。
但餐桌前并没有姜禹。
萧绮又往客房的方向看了眼,却看到从客房里透出来的光。
客房门开着。
等她走到门口才发现,里面床铺平整,窗帘大开。
而且整间屋子都干净得过分,不是那种大扫除后的干净,而是一种……人去楼空的干净。
萧绮皱了下眉头,犹豫了一秒,还是迈了进去。
她非常冷静的打开衣柜,又去洗手间转了一圈,没有一件姜禹的私人物品,就连原来摆在角落里的两个行李箱也不见了。
姜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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