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城出了件大事。
那些失踪多时的人突然回来。
他们之中最长的失踪已有半月, 最短的也有五六天。
没人会觉得他们还活着。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人震惊的事。
据活着回来的人所说,他们有的被关在城主府,有的被关在三大世家。
他们被关在狭小的地下室里, 每天都会有人来杀人放血。
因为人血可以抑制异能者的畸变,可以使异能者保持人类时的面貌。
起初没人相信这个荒谬的消息。
但随着消息在城内大肆传播,越来越多知道内情的人站了出来。
邪/教/徒之所以吃人肉,喝人血,正是因为他们知道人肉人血的效用。
世家之人比□□徒更早发现这个事实。
他们在暗中搜拐普通人,当成畜生似的圈养。
人血用来饮用或者泡澡, 放干血的尸体会做成食物供异能者享用。
还有些变态异能者, 有的喜欢把活人制成雕像, 有的喜欢吃人的脑髓, 有的喜欢生剥人皮。
普通人被嚼得连渣都不剩。
放出消息的人有城主府的厨娘,有世家不知名的小仆,有某个贵族小妾的亲戚。
他们的身份或许不同,但在描绘画面时却都说得有鼻子有眼,让人置身其中不由感同身受。
加上侥幸逃回家的人说出的话与其相互映衬,更令人深信不疑。
他们开始思考,开始怀疑,身边失踪的人是不是都被世家抓住杀人放血。
而有些人将世家列为背黑锅对象在里面浑水摸鱼, 更令人群恐慌不已。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经过半天的发酵,消息传遍九方城的每个角落。
就连大人吓唬小孩子的话都变成:再不听话,就把你们送进城主府。
这时候,调皮的孩子就会被吓得乖乖听话。
面对如此惊悚骇人的消息,人们更加迫切地想听见官方否定的回答。
因为每个人都有可能被抓走当成食物,而他们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可惜要让人们失望了。
城主府也好, 世家也好,没有一个主事人愿意站出来回答普通人的问题。
像是默认,又像是高傲到对普通人不屑一顾,不屑回答,又或者是两者皆有。
连日以来,生存压力倍增,人们的心里都压着一头火。
导火索被引燃
终于,在下午五点,游行的人群堵在城主府和几大世家门前,叫他们说出真相。
为首的人是几个不大不小的年轻人。
有澎湃的激情,亦有沉稳冷静。
他们是出头鸟,他们站在最前方,他们的声音最大。
在他们的带领下,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加入游/行示威。
城主府的大门依旧紧闭。
门上的兽首用那双冷漠的眼睛看着眼前之人。
嘲讽而不屑。
咚咚咚!
有人冲上前奋力敲击大门,厚重的大门发出沉闷而响亮的声音。
“去去去,干什么,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门未开,声先至。
与此同时,城主府的护卫队匆匆赶来,冰冷的枪口对向他们的同类。
“后退,后退。”
坚硬的盾牌与长/枪在两方人面前划出深深的沟壑。
等来的不是解释,而是武力镇压。
本就愤怒恐慌的人群更加愤怒。
护卫队是城主府的忠实拥护者,他们的举动无疑向所有人证明,谣言所传为真。
所有都是真的。
普通人不过是高贵的上层人圈养的口粮。
后面的人群如扑打沙滩的潮水般涌向前,重重地压在盾牌上。
防线不断后撤。
哗啦
城主府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中年男人沉着脸走向前:“你们这群暴民,果真是要造反!”
他正是城主府的大管事。
城主通常只会在重大会议或者高级宴会上出现,普通人鲜少有机会与他见面(哪怕是在电视里)。
大管事才是普通人所熟悉的官员。
是的,作为城主府的大管事,哪怕是奴仆,是家生子,在政/坛上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在平民百姓心里,大管事就代表城主,代表城主府。
虽然前些日子处理异能者学校时,大管事的所作所为令人失望,但听见他的话后,众人还是稍稍冷静停下动作。
一双双眼睛仰头望向台阶之上大管事。
有冷漠的,有愤怒的,也有期待的。
期待大管事否决谣言,痛斥造谣者,然后用冠冕堂皇的话语安抚人心。
好像这样就能将虚假的安稳维持下去。
然而大管事根本不给他们自欺欺人的机会。
他用强横的姿态毫不留情地撕开曾经的虚伪假面。
“吵什么吵,给你们五分钟,马上离开,城主就不会再追究此事。”
“死得又不是你,你们愤怒个什么劲?”
“否则,别怪护卫队手里的枪不长眼。”
出乎意料的语气和态度。
在场的人们不可置信地看向大管事,然而他高傲地扬起头颅,根本不屑于与他们对视。
即便多有翻车,但大管事在公众场所或大型集会活动上总是和蔼可亲的模样。
与其他贵族高官相比,大管事最受平民百姓的信任。
否则前几日异能者学校受袭事件引起的暴动不至于短短一天就平息下来。
这幅毫不掩饰地憎恶态度与当初形成鲜明对比。
而他的态度更加令众人确信,传得轰轰烈烈的消息不是谣言,而是事实。
他们甚至已经不再想掩饰,所以才能如此肆无忌惮。
对上大管事憎恶的眼神,人们回想起他在电视上的装模作样只觉得恶心至极。
装了十几年,终于装不下去了。
“大管事,难道都是真的吗,城主真的是用人血来维持形象的吗?”
依旧有人不死心,他冲到最前排盯着大管事质问。
然而只见大管事不耐烦道:“假的如何,真的又如何?”
“你们再在城主府门前闹事,信不信我把你们都抓进去当血奴。”
站着数百人群的场地一片寂静。
血奴
这就是对可怜人的称呼吗?
短暂的安静后,是疯狂地怒火在燃烧。
被愚弄,被欺骗,被嘲笑,被贬低,普通人就应该被如此对待吗?
世家的人是人,他们就不是人吗?
凭什么他们就应该被敲断脊梁 被不断压榨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而现在,在他们贡献出金钱,自由,人格,尊严,只为了麻木地活着的时候。
他们仍不被放过。
因为他们还要被喝血吃肉,还要被敲骨吸髓,还要被压榨仅剩下的可以取用的东西。
大管事的话像是长了脚似的飞向城里的各个角落。
愤怒如同喷发的火山,滚烫的岩浆在人群蔓延。
往日里最温顺,最懦弱的“羔羊”也站了起来。
成为血奴,成了每个普通人都可能遭到的折磨。
汹涌的人群向前、向前。
有人伸出手要去抢护卫队的枪,护卫队不敢反击,只能用盾牌或者辣椒水喷雾抵挡。
但这样的防御怎么挡得住愤怒的人群?
不一会儿,竟被人群闯出个出口来。
看着低贱的愚民竟然还敢反抗,大管事怒不可遏。
他抢走一名护卫队成员的枪,拉上保险栓。
砰的一声
一个年轻男子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用颤颤巍巍的手去触摸胸膛的伤口。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什么都没说出来,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
有人死了!
大管事开枪打死了人!
喧闹嘈杂的街道再次陷入诡异的安静中。
无数的视线看向倒在地上的年轻男子,但他早已没了呼吸。
他算不上太年轻,应该有二十四五岁,应该是家里的顶梁柱。
但他死了,死的不能再死了。
胸膛血淋淋的弹口无不提醒着人们,他死于枪伤,死于大管事手中的枪。
面对一条生命的逝去,大管事却毫不在意。
他掂了掂手里的枪,然后对准底下的人群。
“我说过,离开可以不计较你们都行为。”
“奈何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可怪不得我。”
砰
又是一枪
在众目睽睽下,子弹射向一个面黄肌瘦的女孩。
子弹穿透她的头颅
她也死了。
“现在还有谁想死,都可以站出来,我送你们上路。”
愤怒的岩浆被寒意透骨的冷水浇灭。
在死亡的真实威胁下,大部分人都沉默下来。
他们再次自欺欺人的幻想:九方城有数百万人之巨,就算一天死一百个,死一千个都不一定轮得到他们。
何必为了陌生人做大逆不道的事。
在众人怀疑自我时,为首的女子站出来,她掷地有声:“什么叫做造反?”
“我们只想维护自己的性命,维护自己的权益,何错之有?”
“三大世家与城主府肆意残杀同类,难不成我们要洗干净脖子等人来杀才不叫造反吗?”
“就凭你们高人一等,你们又凭什么高人一等?”
“他纪家的祖宗在几百年前不同样是贫民,谁又比谁高贵?”
“诸位,你们真的能保证自己,保证自己的亲人后代不成为血奴吗?”
“你们难道想让自己的后代也重复自己麻木求生的生活吗?”
“我们应该团结起来,既然城主残暴不仁,我们就换一个城主。”
“天经地义,何错之有!”
她的话振聋发聩,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不成为血奴,更不能保证后代不成为血奴。
孩子是他们生出无限勇气的根源,是他们寄予的无限期望。
真的要让孩子和他们一样过朝不保夕的生活吗?
这一刻,无数人都开始思考,思考自己和孩子的未来。
“好啊,我就说你们想要造反。”
“给我杀。”
气急败坏的大管事发出命令,子弹如雨滴般落向众人。
砰砰砰。
枪械的后坐力撞得肩膀发青,齐刷刷的人倒在地上,堆成尸堆。
有护卫队的人不忍心地撇过头,手里的动作渐渐放缓。
刚刚还在与之交谈的人瞬间变成尸体,人群慌乱地骚动起来。
有人跪下求饶,有人试图反击,有人奋力逃跑。
跪下求饶的人死了,试图反击的人在自杀式反击后也死了。
大部分逃跑的人都活着,都牢牢地记住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永生难忘。
后世将这天成为人民觉醒的开端。
在枪林弹雨的威胁下,拥挤的街道瞬间空无一人。
大管事看着地上堆积的尸体不满道:“怎么才死这么点人,放的血哪够用,是不是你们在故意放水?”
护卫队的队长郑容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小山般的同类尸体,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城主真的如传言所说要用人血,这么多人放出的血竟然还不够?
郑容看着训斥他们的大管事,只觉得世界如此荒谬。
与普通人不同,他们时常有接触城主的机会。
在郑荣的印象里,城主幽默风趣,体贴下人,就算不能说他是好人也绝对不会是坏人。
然而今日的场景打破了城主府在他心里的固有印象。
“行了,都别愣着,快把尸体搬进去,万一要是臭了,血就臭了。”
大管事的话打断郑荣的思绪。
他回头望着身后熟悉的府邸,似有寒风袭来,如坠冰窟。
城主府门前发生的事情同样出现在了三大世家的居住地。
躲在暗处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同伴的尸体被拖畜生似的拖入红砖瓦墙内。
那是他们一辈子都不可能踏足的地方,如今却以这样的形式进入。
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到最后,也说不清心里的感受。
他们就这么看着。
直到染血的街道被高压水枪冲得干干净净,干净的水源与鲜血灰尘混杂变成污水。
然后他们头也不回地走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从心脏挖出,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填入窟窿生根发芽。
后半天的九方城陷入彻底沉寂。
行人不见,小商小贩也不敢逗留,民房里的章鱼灯被人吹灭。
整座城池安静得不可思议,像一座腐败已久,无人居住的废城。
大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在空空的街道游荡。
街上只剩下巡逻队的鞋子落在地上发出的踢踏声。
然而强权能够压制人们的声音,却压不住人们的心。
过往的种种痛苦在眼前一一展现。
美貌带给穷人灾难,聪慧带给穷人痛苦,甚至连强壮的体格,都是他们不配拥有的东西。
因为高贵的上层人不允许低贱的下层人比他们优秀。
珍惜的、宝贵的性命成为他人手心的玩具,他们怎能不恨?
其实在大灾变之前,两方的阶级矛盾还没有如此尖锐。
或许是因为科技的发展进步带来丰富的物资和娱乐生活。
普通人与世家子弟可以在网络谈笑,虽然总是普通人在阿谀奉承。
高贵的城主也会低下他的头颅与城民亲切互动,哪怕并不属于真心。
虽然封建社会残留的制度根基依旧存在,但世袭制的松动废除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现实。
如果有谁敢堂而皇之地鄙视嘲讽普通人,那他定会被群起攻之。
世界会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但大灾变来临后,金钱、武力和极为有限资源都被上层人牢牢把控在手中。
普通人只能仰其鼻息而活。
一切都变了。
所以上层人成了高贵的上层人,平民百姓变成了低贱的下等人。
人的三、六、九等之分,表现得无比明显。
现代化的社会制度被再度拉回遥远的古代。
奴仆成群,尸横遍野。
上层人和下层人的生活是比天堑还要深的距离。
不甘心
他们不甘心!
赤红的双眼和愤怒的心脏出现在每个人的身上。
九方城的寂静还要持续很久。
而在众人想象中的繁忙的城主府同样寂静无比。
护卫队们把尸体堆在仓库后就匆匆离去,没人回头。
或许他们的内心也正遭受良心的鞭挞。
城主府里的人同样是第一次知道城主的所作所为。
没人愿意靠近仓库,也没人愿意出现在大管事和城主府面前。
他们甚至不想和几个少爷小姐见面,生怕下一秒就被拖出去杀掉放血。
因此就没人发现,仓库里的尸体变了个样貌,变成了他们最讨厌最害怕的那些人的模样。
也没人发现百姓面前嚣张跋扈的大管事僵硬地站在书房,而他的面前是同样身体僵硬,双眼无神的城主。
像两具被人控制的傀儡。
演出完美结束。
小章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在书房里活动活动身体。
要控制的傀儡太多,可把他累得不轻,尤其是昨天还忙了一晚上。
好在他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就看那些年轻小伙子们的了。
正当小章鱼准备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时,门外突然响起下人的通传。
“柳青青小姐请求拜见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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