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咱家新到的云纹竹青布料,柔软舒适,高雅贵气,您完全可以提前裁件衣裳备着过春后穿,不然到时候应季布料价格可就不像现在这么划算了…”
秀秀一张巧嘴说得身边顾客心动不已,可秀秀家布料价格在城中都是只高不低的,即使是降价,也比其他家类似样式的贵了不少。
秀秀还想再劝他几句,却瞧见店铺外走来一抹亮丽妖娆的身影,那姑娘一袭颇为夸张的殷红套绒长袄,肩上还笼了件贵气十足的披风,此时正傲慢地四处打量店内的布料,一看便是位有钱的主。
秀秀对着屋内忙活的邓知喊道:“你出来帮我接待下这位客人…”
说着就将身旁还在犹豫买不买的大哥丢在一旁,笑颜盛开迈着轻松的步伐朝那姑娘处走去。
“这位娘子,您看看,喜欢什么样的布料,我来给您介绍介绍吧,这是…”
来人正是伪装的清雀,她抬手摸了摸发丝间的金簪,扭着窈窕身姿一步步走进店内,假装漫不经心地打断秀秀的话,“给我看看你们这最贵的,我想给我家夫君裁件衣裳,我先看好布料,下次带他来量尺寸。”
装腔作势她最拿手,可心里却一直咯噔不停,就怕自己露陷被赶出去。
要说燕柒早就反驳过她这个鬼主意,明明他们有那么多种方法可以调查到秀秀成衣铺的消息,她非要近身去试探,还背着公子花了不少银两置办这一身。
清雀定了定神,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就差把“老娘很有钱”写在脸上了。时不时还出言嫌弃稍微简朴些的布料,又不屑地哼了一声,说店内设计的成衣样式配不上自己。
秀秀一直点头哈腰跟在她身后,每次介绍什么都会被她拒绝,脸色也僵硬不少,甚至怀疑这娘子是不是来砸场子的。
实则是清雀快被成堆眼色各异的布料看花了眼,却始终找不到刺客身上那块,干脆直接问道:“我听闻京城里格纹绣饰蛮新潮的,怎么在你家没看见相同的布料?”
秀秀这才松懈几分,原来这位主早有心仪的样式了,于是回答道:“咱家上月确实近过几匹,可只卖出去两件,毕竟咱这小地方,大家还是不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款,我便将布料都收了起来。”
清雀状若无聊,东扯西扯继续套话,“我若是订了这衣裳,出门不会正巧撞见人家穿的和我夫君一样吧。”
秀秀眼看生意要成,语气激动了许多,这布料价格本就贵些,要是能卖出去也不用放在库房里落灰。
她忙着附和道:“这不会的,那位买了两件的客人家住隔壁青云村,您一看就是家住城中的贵人,和他大概是不会碰见的。”
清雀心中窃喜,却被身后路过的邓知撞到了肩膀,“哎呀”一声差点摔倒,还好秀秀急忙托住了她的手臂。
清雀心疼肩膀处衣料的勾丝,抬眸气鼓鼓地瞪着那人,可眼前的男人一脸愧疚老实,属实和他高大健硕甚至略显凶悍的外表不符,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连要求赔偿的话都忘了提。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路这么宽都能撞到客人。”秀秀脾气也上来了,她刚刚就发现,邓知那笨嘴拙舌的话术把客人都烦跑了,今日损失的单子一定要从他的例钱里扣。
邓知满怀歉意地弯腰连忙道歉,“这位娘子,实在抱歉,我刚刚不小心撞到您了…对不起对不起…”
男人浑厚好听的声音不停地道歉,说得清雀都不好意思再继续刁难,秀秀挥挥手将他赶走后,又赔笑着催她先付定金。
清雀得到消息迫不及待地想离开,随便找了个借口开溜。
秀秀阻拦无果,这才猜出她根本不是来买衣的,气得对着那人急匆匆溜走的身影骂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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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裁衣坊内今日又是宁静的一天,沈萱见无客进店,便又去和李裁缝学习技艺。燕柒也坐在柜面后,仔细用布擦拭着宝剑,若是有人路过,她便迅速地将剑收起来。
可门外那躲躲藏藏的衣角却吸引了燕柒的目光,她一向警觉,最近时时刻刻警惕着有没有歹人躲在暗处,听到一点动静都会去查看。
她手握成拳慢慢走至门前,做好准备进攻的姿势,可当她看到门外台阶上坐着一位哭啼啼的小丫头时,挥去的拳头停滞在空中,又急忙收回,问道:“你…在这哭什么?”
那小丫头看起来不过十三四的年纪,杏仁般圆滚滚的眼睛哭得红肿,身上穿着简简单单的丫鬟服,那布料做工一看便来自大户人家,可她脸颊处那清晰的巴掌印却让人心疼。
她怀里紧紧抱着叠好的天水碧金绣褶裙,看到有人来了之后,胡乱地抹了把眼泪,起身时连着弯腰恳求道:“老板娘求您了帮帮我吧…”
说着就要跪下,常年保持警惕的燕柒身形不自觉地往后一退想避开,打量着她眼中是否有阴谋的气息,拒绝道:“我不是老板娘,咱们素不相识,我能帮你什么…”
小丫头又疯狂地扑上来拽住她的小腿,手中还护着褶裙生怕蹭到了地面,哭诉道:“求您了…我家夫人的褶裙被我不小心弄脏了,求求您帮帮我吧…”
鼻腔内倏然钻进些许桂花的香气,许是从那褶裙上散发出来的。
燕柒想起之前那个挑事的大娘,便怀疑她是不是也是来讹人的,将腿抽出来就想走,冷冷道:“我这是裁衣坊,不是浣衣铺,帮不了你。”
小丫头听闻后双眼顿时没了神采,仿佛惊恐万分,喃喃道:“那可怎么办…”
眼瞧着周围爱看热闹的路人又要围了上来,燕柒有些束手无策,谁知她是不是和探子有关系,可自己又下不了狠心将这可怜丫头赶走。
屋内循声赶来的沈萱刚走到门口,看到眼前这场景愣了半晌,反应过来后明白了燕柒眼中求救的意思,便上前扶起哭哭啼啼的小丫头进了屋。
燕柒还想劝她多加戒备之心,沈萱点点头悄声道:“我看她不像坏人,先问问看吧。”
燕柒无奈,便由着她端了把椅子给小丫头,可那人受宠若惊,根本不敢坐下,见沈萱帮了自己,便转移目标扑到了她脚边,递上手中的褶裙,双手颤抖抽泣道:
“老板娘,我是县丞大人家伺候夫人的丫鬟,可今晨我不小心把夫人梳头的桂花油洒到裙上了,这裙子虽不是夫人最喜欢的,但毕竟是我犯了错…”
“我怎么洗也洗不干净,还…还不小心撕坏了裙边…夫人说,让我想办法把裙子变得完好如初…”
她嘴角微微发肿,看来被打得不轻。
沈萱撑开裙摆,只见布料中间浸染了好几圈油渍,除此之外,裙角也被滴到桂花油,而裙边褶皱处明显被撕开好几处布丝翻挑的口子,一看便知是焦急之下无意中扯到的。
空气中还飘散着淡淡的桂花香,从布料褶皱间能看出来清洗了不少次,可油渍十分顽固地粘在裙上,伸手摸上去还能感觉到几分腻滑。
“夫人说我要是黄昏前不把这件事解决好,就得把这件褶裙按原价赔偿,还要把我赶出去,可我…我根本赔不起…”
小丫头哭得嗓子都哑了,瘦弱的肩膀随着哭泣声耸起垂下,“我去其他店铺也问了,想找他们帮忙在裙上绣个花样掩盖住油渍,可他们开口漫天要价我实在付不起…所以…”
“所以你觉得我们应该免费帮你?你自己做了错事,本就该承担后果。”燕柒脸上一沉,抢话道,“再说了,你这裙边可不是光绣个花样就能遮住的,说不定要重新裁剪。”
“我知道我错了,求您帮我这一次吧,我只犯这一次的错,以后再也不会了…我家人都靠我养着,要是被赶出府,以后就没活路了…”
小丫头惊恐无状,好不容易抓住的救命稻草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撒手,她猛地磕起头来,咚咚咚的声响也引出了里屋的李裁缝。
他踌躇几刻想为她求情,可燕柒向来说一不二,他也知道自己劝不动她,便无奈地摇了摇头进屋去了。
沈萱不由自主地侧首看向目色冷冽的燕柒,回忆起过去同样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自己,无法忍受身边下人一星半点的错处,动辄将其赶出府上,不管他们撕心裂肺的求饶,更不喜他们为了碎银卖力讨好的谄媚模样。
可在她变成沈蓉蓉后,逐渐开始明白众人的不易,也懂得贫苦人家为了碎银几两奔波的艰辛。心中残缺不定的部分似乎被一阵狂风骤雨侵扰,噬进她曾经那片傲绝矜然的净土。
脚边磕头的声音连绵不绝,沈萱拖着她手臂之时,小丫头还以为她会动手驱赶,条件反射般地抬手遮脸。
沈萱指甲掐了掐手心,将她扶起后,这才看清她额头上早已磕破了一块,鲜红的伤口边缘渗出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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