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凝生了病和清醒时完全两个样子。
她脸烧得红扑扑, 人很凶,解离尘怎么做她都看不顺眼。
递过来的药一会说烫一会又说凉了,态度恶劣,十分任性。
面对如此反常的露凝, 解离尘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说烫了他就唤来清风吹凉, 嫌弃太凉他便再运灵力温一温。
直到露凝瞪着圆圆的眼睛说:“凉热这么多次都弄不好,这碗药还能喝吗?药效肯定受影响了, 我不喝了, 除非你重新煎一碗。”
说完话殿内骤然安静, 露凝转开红彤彤的脸, 手指抓着衣摆,余光悄悄打量他,想看他是什么态度, 他若生气走了她就不用喝药了,他若……
他肯定忍不了,堂堂九州第一人, 离州之主,愿意伺候人已经很难得了,还被如此挑刺,他怎么忍得了?
可解离尘再一次出乎她的预料。
他非但没有生气,还将药盏收了,轻抚了一下她的发, 动作轻柔,声音温和。
“不想喝药就不喝。”他极有耐心地说,“我在这里看着你, 不会让你难受。”
“……”
露凝咬咬唇, 看着那温度其实正好的药盏, 憋了半天,自己伸手端了起来。
“谁要你看着,喝就喝,喝完了你赶紧走。”
她言语里有从前没有的骄矜,人一下子更符合她的年岁了,让解离尘不禁想到,若将军府没有落败,她还是父母兄长捧在手心的明珠,是否就会是这样的性格。
解离尘目不转睛地看她一口将刚才无比排斥的药给喝完。
放下药盏时她人愣了愣,傻乎乎地望向他:“甜,甜的?”
她迟疑着:“……是白水葡萄的味道。”
说到这儿她打了个嗝,又回味了一下葡萄味。
“怎么会。”她语气里充满了怀疑。
解离尘:“院子里移植了一株白水葡萄藤。凡界的植物比灵植好养,寻了木灵根的弟子催生,昨日已经结果。你若还想吃,我带你去摘。”
“现在?”她微微睁大眼睛。
“现在。”
可她刚喝了药,不应该躺着休息吗?
不过他没逼她休息,她倒是松了口气,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喝完药她就觉得精神特别好,浑身充满了力气,特别想出去野一野。
露凝生怕他反悔,立刻提了裙摆起来,也不等他,一个人往外跑。
解离尘没急着去追,他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裳才不疾不徐地走了出去。
意外的是,一出门就看见了露凝。
她竟然没一个人跑掉。
“你怎么这么慢?”她转过头来,抱怨着,“快点,自己说要去摘葡萄,可不许反悔。”
解离尘静了静,朝她伸出手。
露凝现在的状态,怎么说呢?虽然不昏沉了,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哪里,眼前人又是谁,可整个人就是比较外放的。
完全就是很久以前将军府那个骄纵的大小姐。
她审视了一下他的手,眼神微妙地变化了一下。
他的手很好看。
虽修剑道,但手指上一点茧子都没有,这也是修仙的好处吧。
他的手骨节清晰,指甲圆润,像清透的玉石,微微弯起朝她伸过来,线条优美流畅,让人特别想摸。
露凝没委屈自己,用力抓住,明显听到了指骨咔哒的声音。
“啊。”她赶紧要松手,却发现松不开。
解离尘根本不管她用了多大力气,仔仔细细地与她十指紧扣,指侧轻轻蹭了蹭她,温声说:“走吧。”
“……你快放开。”露凝闷闷道,“我力气大,方才没控制好,怕是把你伤到了。”
解离尘:“我不是普通人,没那么容易受伤。”
“可是……”
“露凝,白水葡萄。”
“……走!”
她兴冲冲地和解离尘十指紧扣着去摘葡萄,深夜时分的诸天宗一片寂静昏暗,唯独奉君殿灯火长明,往日里最是阴郁孤寂的地方,头一次比别处更有生机。
露凝走了几步就嫌弃解离尘太慢,拉着他往前跑。
可她也不知道葡萄架在哪儿,一边跑一边回头问:“往哪边儿?”
解离尘看着月色下回眸的姑娘,她穿着最寻常不过的诸天白衣,却好似裹着皎月之色,在银色的光芒中回过头来,璀璨的魂火配上那双水光动人的明亮眼睛,让他那颗死气沉沉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很重。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微抬下巴指了一个方向,露凝立刻拉着他往那边跑。
解离尘由着她,她想做什么他都随她,视线落在她因奔跑飘起的长发上,发丝间有些好闻的铃兰花香,他呼吸稍有些乱,那边露凝已经到了葡萄架下,松开了他的手。
“真的是白水葡萄!”
露凝仰头看着长得又圆又大的白水葡萄。
这个品种非常少见,是父亲知道她喜欢,花了不少心思才培育起来的。
露凝抬手摘葡萄,广袖滑落下来,露出皓白的纤细手腕。
她莹白如玉的手指捏了一颗成熟剔透的葡萄,仔仔细细地剥掉葡萄皮,一整个儿塞进嘴里,甜得整个人战栗一下,满足地眯起眼睛,发出喟叹之声。
解离尘站在后面看着这一幕,心跳声更重,几乎听不到周围的声音。
露凝小心翼翼地摘下一串葡萄,到一旁的玉椅玉桌旁坐下,打算吃到饱为止。
可那道始终落在身上的视线实在太有存在感了,她犹豫了一下,低着头剥了一颗葡萄,长睫轻动迟疑了片刻,还是站起来朝他走去。
“尝尝。”她将剥好的葡萄递过来。
解离尘觉得她的指腹比葡萄还要晶莹一些。
他并未用手去接,而是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将葡萄吞了下去。
白水葡萄没有籽儿,吃起来很方便,但问题是……
他含住葡萄时,也含住了她的指腹。
吞下葡萄的时候,舌尖擦着她柔软的指腹过去,露凝指尖一麻,酥了整条手臂。
她飞快地红了脸,茫茫然地去看他,解离尘往前一步,称赞道:“很甜。”
说这个“甜”字时,看的分明是她,不是什么葡萄。
露凝有些招架不住,回到玉椅边坐下,闷头剥着葡萄,一个接一个吃。
解离尘没过来,他仍站在原地,目光转向天际,看着皎月旁那刺目的紫色,脸上的轻松之色不自觉消散了许多,暗金的眼眸又变得幽深起来。
衣袖忽然被扯了一下,解离尘垂眸望去,看见露凝微红的面颊。
“还要吗?”她微微抿唇,“那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坐过来一起吃吧。”
解离尘:“……好。”
他跟着她回到玉椅旁,坐到她身边,也不需要她再麻烦,仔细用法诀净过手后,有条不紊地开始给她剥葡萄。
哪怕做的是剥葡萄这样随意平常的事情,他依然动作优雅,有种不同寻常的风仪与美貌。
露凝托腮看着,时不时张嘴吞一颗葡萄,还惦记着他:“你也吃一个。”
解离尘乖得不行,立刻自己吃了一颗。
露凝于是高兴了,笑得眉眼弯弯。
解离尘剥好新的递过来,正看见她笑得几乎看不见眼睛了。
他面上风轻云淡,没见有什么变化,可接下来的动作着实让露凝有些吃不消。
他面不改色地抓住她的手,将她一把拉进怀中,极为强势地扣住她的后脑,含着那颗剥好的葡萄,重重吻下去。
那是一个缠绵至极,充斥着葡萄味的深吻。
露凝被亲得意乱情迷,浑身发麻发软,完全丢盔弃甲,任他所为了。
关键时刻,是解离尘勉强停住。
“你清醒后怕会不高兴。”他克制地说,“不能再继续下去。”
露凝红着脸睁大眼睛:“我,我很清醒。”她呼吸乱糟糟的,进气儿多出气少。
解离尘喉间发出低沉自律的轻笑:“你若真的清醒就好了。”
他的手落在她唇瓣上,轻轻擦着下唇过去,温声说:“若你醒来还想要,一定给你,这样可好。”
“……”这个人怎么那么讨厌!
露凝推开他,想回去休息了,但走到半路突然身子一软倒下去,被解离尘稳稳接住。
就知道会这样。
解离尘长眸凝视她许久,将她横抱起来,带回自己的寝殿。
次日,露凝醒来时天光大盛,诸天宗的所有早课都结束了。
她身上干干爽爽,衣裳换过,是有些宽大的白衣,看衣袂上日月的刺绣,就知道这是解离尘的衣裳。
她怎么穿着他的衣服。
脑子里如走马灯般回放着昨夜的回忆,她那时虽然情绪外放,有些控制不了自己,但记忆都还在的,人也的确是清醒的。
她全都记得。
记得摘葡萄,记得吻,记得那些让人羞耻的话。
露凝抓紧了身上质地微冷的白衣,光着脚下了榻,四处打量了一下,是完全陌生的地方。
非常简单的陈设,屋内悬着重重白纱,吹进来的风有些冷,她拢了拢衣裳,还能闻到上面是属于解离尘的味道。
毫无疑问,这是他的寝殿。
其实他们是夫妻,什么该做的都做过了,但今时不同往日,心境到底是不一样了。
露凝将腰带系得更紧一些,想出去找人,或者回自己的寝殿去,她记得两人的寝殿相距不远。
可她还没走出去,就先被一幅画吸引了视线。
寝殿一侧摆着书案,书案后的白纱飘起,露出后面挂着的一幅画。
那是一张神女图。
神女穿着华丽的紫色衣裙,踏月执日,满头乌发长长地垂落到脚踝的位置。
露凝缓缓望向神女的脸,不禁愣住。
没有脸。是一张没有脸的神女图。
露凝不认为解离尘会无缘无故在寝殿内挂一幅毫无意义的女子画像,所以画像上的人他一定认识。
哪怕没画出五官,神女依然仙姿玉色神圣不可侵犯,令窥视者望而却步。
她是谁呢?他们是什么关系?
她好像不该探究,可她心里充斥着强烈的探知欲,还有细细的酸涩。
……他怎么能在寝殿这么私密的地方挂女子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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