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寰宇本想把这个孟浪的女子扔进大牢,让秦怀安亲眼目睹杜侍郎被执行死刑,让秦怀安知道算计一国之君是什么下场,让她学乖,以后提心吊胆地小心伺候。
可现在转念一想,如此以后,女子便如同其他所有人一般,对他敬畏、惧怕又瑟缩,胆小如鼠,永远失去眼中的灵动,失去此番的孟浪。
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
段寰宇不太相信秦怀安是故意说谎的了。
如果知道他是一国之君,秦怀安还能这么孟浪?
即使秦怀安的孤女身份与异乡人身份都是装的,那她也应该知道,窥伺帝踪、揣测圣心、下药算计一国之君,会是什么下场。
横竖陪葬名单上已经添加了她。
段寰宇耳尖还红着,眉眼变得柔和起来,对秦怀安道:
“他早就离开了。而我又岂会养不起你?坐下来,等午膳端上。”
说罢,段寰宇把杜侍郎全家、竹苑酒肆所有人都关押审问的消息隐瞒下来,又招来太监吉祥,低声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一串打扮成侍女的宫女们鱼贯而入,将铜盘、花瓣、香胰、屏风等物捧进来,为秦怀安洁面净手、更换干爽的衣裳。
接着,埋伏在杜侍郎身边当暗探的蒙管事,上楼进门了。
秦怀安认得他。
确实是大好人杜爷爷身边的管事之一!
蒙管事进来先向段寰宇行了一礼,接着才对秦怀安道:
“秦姑娘午安,杜老爷已经先一步回府,命我传个口信,老爷是这样说的!”
秦怀安仔细听着。
此时,蒙管事那张严肃沧桑的中年人脸,此时变得更加沧桑,他悲叹着道:
“对不住了,秦姑娘太能吃,杜家不能长期养。”
“还好,给秦姑娘寻了一位武举人!”
“以后,秦姑娘可以吃他的。”
秦怀安:“……”
秦怀安浅浅捂住自己的唇。
噫!
蒙管事这活灵活现的,原来是个演员!
但演得很真实。
杜爷爷虽然待她很好,包吃包住包穿的不求回报,但也对她的食量用神色透露过震惊,暗示过她饭量有些惊人。
而杜爷爷的一些女仆也劝过她,说女子不要吃太多,要保持身段!
除了第一天她吃饱了,后来好几天,杜府给她的菜肴虽然精致,量却不多,碟大菜少,秦怀安都有些吃不饱!
蒙管事的话,确实像是杜爷爷能说出来的话。
现在,杜爷爷先一步溜走不肯让她见面,难道是因为供不起了、换人給她吃饭、从而感到羞愧溜走!
这颗星球竟有如此善良的人!
秦怀安为自己最初对杜爷爷的警惕感到抱歉,柔声道:
“知道了,请替我转述给杜爷爷听,其实我很谢感谢杜爷爷一家救助我、教我说话、认字的日子。杜爷爷不必为供不起我吃饭而感到羞愧才先一步离开。更何况,杜爷爷还请吃了昨晚那么丰盛的一餐!”
还送男人!
话音一落,不单段寰宇抿唇轻笑,连蒙管事都愣了愣。
不过,蒙管事很快反应过来,顺着她的话说道:“没错,就是这样,老爷有些羞愧,但如果见到秦姑娘,老爷一定还会好好招待的。”
秦怀安便体贴地说:
“不用了,他日,当我找到营生养活自己,必定前往杜府,好好报答!”
“咦,不对,应该是下帖子请杜爷爷来我府上,我好好招待才对!”
蒙管事一抱拳:“预祝秦姑娘心想事成!”
接着便又对段寰宇恭恭敬敬地行礼、告退。
段寰宇摆了摆手:“下去吧。”
蒙管事才得令出门,一直躬着身子、小步小步倒退到门外。
秦怀安看着他如此离开的身影,与刚刚伺候完离开的女仆们如出一撤,便若有所思地,望了段德泽一眼。
又询问道:“武举人是一种很厉害的工作吗?”
刚刚段德泽说的话,秦怀安虽然没听懂,但都一一把发音记住了,以便日后查明。
把那些话全部记住,对秦怀安来说并不难,军校有这方面的训练,方便听到什么绝密消息、信号波动、机器杂音等等之后,能把这些情报复述出来。
被问武举人是不是很厉害的段寰宇:“……”
段寰宇不是很有耐心地说:
“以后让你的侍女给你解释吧。”
秦怀安礼貌道:“好吧,谢谢。”
当蒙管事的身影完全消失,门外,就只剩下竹苑酒肆庭院中清幽竹林。
过了一会儿,有一串太监端着鲜香四溢的饭菜进来,汤盅、冷盘、热菜……摆盘精美,碟子花纹也繁复好看,把秦怀安看得眼花缭乱。
门外还有另一串太监,用银筷先一步把珍馐美味纳入口中,一个太监只试一道菜。等他们一一试完了,段德泽却还没开吃。
而是,被第一串端菜进来的太监们继续服务着,让他们布菜、斟茶,段德泽本人一动不动。
秦怀安叹为观止。
流程太漫长,秦怀安的馋虫被都勾得不行了,此时已经等得有些不耐。
心里还想,光是照顾吃饭的打工人保夫,也实在太多了!
结构臃肿!
原以为杜爷爷家里料理生活的打工人已经够多了,想不到武举人的更多!
明明可以自己动手吃饭的事儿,非要给工资请打工人,让打工人站着试菜、布菜、斟茶。
明明是完全不必要的工作!
如果全安排去种地或者生产产品,那能有多高的产能!
秦怀安是这么想,可段寰宇却微微勾唇,他模样颇为自得,此时问道:
“被太多人伺候,不习惯?”
秦怀安先是提问:“他们只干`上菜和夹菜的工作吗?”
段寰宇微微颔首:“差不多,还有监管厨房。”
就算不知道武举人是什么,秦怀安也总该为荣华富贵的生活晃花眼,答应当他的妾,好好伺候他了吧。
反正都是要给他陪葬的,生前,段寰宇不介意给秦怀安一些优待。
秦怀安又问:“月钱多少呢。”
段寰宇瞅了一眼吉祥。
大太监吉祥这才躬身说道:“月例是三两银子,另有米粮、衣服等。”
足足三两!
秦怀安不禁又问:“包吃住吗?”
吉祥回道:“当然是包含的。”
秦怀安不用掐指也能心算。
前几天她出过杜府,在京城逛逛。
码头运货卖力气的工人只有25文一天,中午买三个馒头要5文。
也就是说,做足一个月只能到手600文。
包工头还拒收女子。
而给段德泽端菜这种轻省活,能比老板早吃饭,包吃包住包衣服发米粮,竟然能有五倍工资!
秦怀安有些心动了。
望向段德泽的目光,不再是看自己男o的目光,而是看一位有钱老板。
四目相对,段寰宇背脊挨在椅背上,慵懒地托着下颌,浅笑问:
“怎么,还想不想要名分?”
秦怀安拒绝得很干脆:“不!”
段寰宇笑容微收:……?
秦怀安感慨地说道:“虽然吃软饭很舒服,但我不能总是吃软饭,还没报答杜爷爷呢。”
段寰宇:“……”
段寰宇:“女子算什么吃软饭。”
都是伺候他该得的。
秦怀安却感慨地说:
“明明我们自己就能夹菜,你却要给两串打工人每人发3两月钱,再加上包吃包住,那你光是让人照顾吃饭,每月就需要花出去至少上百两。”
然后十分心动地问:“既然如此,不妨再加我一个!”
太监们:“……”
被陛下宠爱过的女子,当什么太监。
醒醒,他们是被去势了,小心谨慎地伺候天下最尊贵的陛下,才拿这么高的月钱的!
而段寰宇:“……”
他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回无语了。
怎会有女子见此都不心动,不愿意成为他的妾,反而要当太监——一个连宫女都算不上的侍女。
也不是从未有女子向他展现过不慕财富、不想进宫的一面。
可要立志当侍女、拿三两月钱的贵族女子,他还真没见过。
来自异乡的女子……果然有些奇怪的地方。
还是特意显示不同,引起他的关注?
段寰宇习惯了这些,此时也并未多想,只有本该如此的想法。
不过,虽说是为了引起他的关注,却拒绝了名分,也表现得太过了些。
愚蠢。
段寰宇微微嗤笑,没有再提起让秦怀安当他的妾的话。
他要等秦怀安将来苦苦求他。
此时,段寰宇的面前,已经被太监们盛了半碗鲜美白嫩的鲫鱼豆腐汤。
盛着白嫩的鱼汤瓷盅被冷水泡过,温度不冷不烫,刚好能下口。
而摆在秦怀安面前的,则是一盅又黑又浓、散发着苦涩味道的黑水,白色的热气袅袅升起,太监们伺候秦怀安是不怎么精细。
段寰宇微笑道:“这就是我早上专门吩咐为你炖好的避子汤。”
完全忽略了对秦怀安申请当布菜太监的事。
秦怀安见状,便把汤盅往段德泽那边推了推,恳切地左手挽袖、右手捏住汤匙,柔声道:
“你对我真好,不如就顺便请我工作吧,我能马上到岗!现在还能先试用一下!”
说着,盛着苦涩避子汤的汤匙,就这样稳稳地往段寰宇唇边去。
太监们愣住了。
段寰宇也愣住了,连忙抬手,伸出两根手指,在秦怀安手腕处轻轻挡了挡。
免得散发着雾气的黑水烫在他的衣袍上。
秦怀安却能轻巧地避过,继续稳稳地把汤匙递送到段德泽唇边:
“亲爱的段公子,来尝尝你特意吩咐炖的汤!”
亲爱的……段寰宇耳尖一热,却又迅速抬手格挡。
明明段寰宇征战十数载,战斗经验十分丰富,可秦怀安的手腕就像是一条灵蛇,反应比猫还快,完美闪避七次,汤匙里的汤汁甚至没有洒落出任何一滴!
段寰宇只能说:“这是特意为你炖的,我不喝。”
好像汤水有毒一样。
之前,秦怀安刚被杜爷爷领回杜府时,怀有警惕之心。
杜爷爷一家吃过的菜,她才会吃。
现在,秦怀安垂眸望着段德泽那发紫的唇色。
刚刚被她亲过的湿润已经挥发干净,现在唇纹明显。
秦怀安仰头,便把汤匙中的黑水送到自己口中,但没吞下。
又苦又涩的味道,果然和她灵敏的鼻子闻到的一样。
秦怀安放下汤匙,右手捧住段德泽的后脑,趁他不注意,迅速俯身而下,把唇贴了过去。
段德泽不张嘴,秦怀安的左手便掐住了他的脸。
又苦又涩还烫口的黑汤,全数送到段寰宇的口中。
段寰宇:“……”
见秦怀安把避子汤喝下去时,他是松了一口气的。可秦怀安忽然又亲下来,段寰宇心跳加快——他却怎么都没想到,秦怀安会胆大包天到把避子汤通过这种方式,灌入他的嘴里!
段寰宇正要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子推倒在地,却被秦怀安有预感似的、预先握住了手腕。
轻轻重重的吮''吸与亲吻落在他的唇上,滚烫的气息交换着,清甜的味道洗刷着苦药的涩味,段寰宇很快被亲得目眩神迷,再一次忘记了呼吸。
还好,秦怀安把人快亲晕时,就有预感的退开了。
秦怀安见着段德泽明明穿着华贵黑沉的鸦袍,却被亲得眼角微红、嘴唇湿润、细细喘`息的模样,笑问:
“段老板,我的试工怎么样?值得那些月钱吗?”
段寰宇:“……”
段寰宇吸了口气,挑眉道:“你就只想区区三两月钱?”
秦怀安惊讶:“还能加工资?”
问完,秦怀安又赶紧左右四顾,看了一眼她的未来同事们。
却见房里空无一人!
秦怀安微微羞涩。
她竟当着未来同事们的面,用潜`规则来获得一份又好又轻松的工作。
但用都用了……
她还是继续吧。
就算去当码头搬运工人,一顿午餐买25文的包子,把一天工资都花完,也不够她吃饱的。
杜爷爷也被她吃怕了。
段德泽是她标记过的男o,她才用这种方法的。
即使不请她工作,她也能亲,让段德泽试那仿佛有毒的汤。
在秦怀安用汤匙准备来第二口的时候,段寰宇慢慢缓了过来,拒绝道:
“不喝了,烫。”
门外,听到声音的某位太监一下子跪倒。
给秦怀安上的避子汤是他经手的……根本没放凉!
刚刚那么滚烫的、近乎烧开的避子汤,竟被陛下喝了。
秦怀安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这位太监虽然跪倒了,却听到大太监吉祥轻声道:“回宫领罚。”
冷汗瞬间布满整个额头,这位太监一直跪着发抖,头埋得低低的,不敢起来。
与他一样没有起身的,还有房内的段寰宇。
因为秦怀安实在是过分的卖力,让他略有不适,段寰宇才一直留在房里。
没出门,没下楼,没上朝,甚至没能从椅子上起来。
嗯……
怪不得,诗句里会写,那啥以后,从此君王不早朝……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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