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晚凝自认对早饭并不挑剔。
确切来说,她自认对“吃饭”这件小事并没有多少要求。
“什么都吃,百无禁忌”向来是她引以为豪的优点。
……尤其是和一群“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名媛贵妇相比较的话。
最起码,她吃炸鸡,也喝可乐,不是有机食品也能下得了口。
但饶是那么不挑剔的人,在面对眼前的一桌“早餐”时,也感到束手无策。
余晚凝尴尬地戳了戳橙子:“怎么没有切开啊?叫我怎么吃?”
一指头下去,橙子在餐桌上咕噜噜地转起来,滚向花瓶,丝毫没有主动分成六瓣的意思。
余晚凝失望地收回目光,看向小米粥。
这总能喝了吧?
一勺子舀起来,一口喷出去。
余晚凝抱着冰水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眼泪汪汪地吐舌头:“烫!”
她委委屈屈地捧着杯子,视面前的食物如洪水猛兽。
这里一点儿也不好,什么都不能吃,简直糟透了!
余晚凝正对着一桌子“不能吃”的食物生闷气,厨房里却因为她的反应乱作一团。
肚皮肥厚的主厨歪了帽子,但没空去扶,只好让油滋滋的厨师帽挂在大脑袋上,晃晃悠悠。
他正弯腰屈膝,死拉住女佣长的衣服下摆,不让她离开:“……帮我!帮帮我!小姑奶奶到底又在生什么气?”
女佣长努力拽回裙摆,满脸不悦:“你到底做了什么菜?不是和你说过吗?不要做奇怪的东西,不要做没做过的东西!让她高兴不重要,让她不要不高兴比较重要!”
厨师长咬牙不放:“谁做奇怪的东西了?我在厨房里干了六个多月,这事儿不比你清楚?我为了不惹麻烦,什么好吃的都不做,都快是个废人了!”
“哎呀!”女佣长的力气比不过厨师长,索性不比了。
她甩了一下裙摆,下巴一扬,看向年轻的女佣:“早上不是你们两个值班吗?夫人有没有发疯?怎么都没有人向我汇报?”
年轻的女佣你推推我,我推推你。
最后,偷瞄夫人的那位更勇敢一些。
她抬起头来,说:“没……没有啊,夫人看上去挺高兴的。”
还对着她笑了呢!
夫人笑起来可好看了,一点儿也不像他们描述的那样“有毛病”。
女佣长阴仄仄地笑起来。
她耻高气昂地看向厨师长:“瞧见没?早上难得的高兴,都被你的菜给毁了。”
厨师长拍拍头脑:“没这道理啊……”
他抖着肥肉团团转了几圈,突然一巴掌扇向身边的助手:“李四,肯定是你。今天早上是你做的早饭,肯定是你给做砸咯!”
啪!
肥厚的手掌打在脑壳上,耳侧嗡嗡作响。
这让助理忍不住“哎哟”起来。
他支吾片刻,最终选择背锅。
没办法,上司永远是对的,错的永远只有下属。
他回忆起昔日被迫背锅走人的同行,又回忆起自己辛辛苦苦读下来的烹饪与营养专业本科。
还有那张漂漂亮亮的、金红色的“优秀毕业生”奖状。
李四的心沉了下去。
他的未来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拿过全国厨师比赛的金奖,是重点学校的学生,还去过国家级的餐厅烧菜……
对,他有实力,有水平,不应该在这里被愚蠢又恶心的上司磋磨!
想到这里,李四冷静下来。
他抬头看向厨师长,头一次反驳道:“夫人不傻。我只是一个厨师助手,哪有资格决定她吃些什么?”
厨师长瞪大眼睛,肥肉在脸上颤抖:“你说什么?你做错了事情,还想让我背锅?”
李四握紧拳头,直视厨师长的双眼:“我是说……如果是我做错的话,最起码我也应该是正式厨师吧!”
他鼓起勇气,为自己争取最后的利益:“我要当一天正式厨师!”
只有这样,在失去这份工作后,他才不用从头做起,不用继续当背锅的小兵。
厨房里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厨师长绷紧脸上的肥肉:“你的胆子可真大。”
他吐字清晰而缓慢,语调中带着不可忽略的威胁。
“你想过后果吗?只要我给你一个差评……”厨师长冷笑道,“你这辈子都别想进正经餐厅工作了。”
李四咬紧牙关、寸步不让:“我和之前的那些人,关系都很好。”
厨师长气笑了:“你是在威胁我?”
李四低下头,语气诚恳:“如果我以厨师助手的身份被开除,那下场和‘你给我一个差评’并没有什么两样。”
“我总得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他哀求道,“就一天。我会说这次的早饭都是我出的主意,是我胆大妄为,才会做出这样的一桌菜。”
厨师长撇了一下肥厚的嘴唇。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女佣长阻止。
“行了,就这样吧。”女佣长不满道,“你别老是小气不拉几的。快点了结,快点收工。”
厨师长方才罢休:“行吧。你叫什么名字?我给你登记一下。”
作为一支为私人服务的厨师团队,厨师长拥有全部的厨房人员调免权利。
因此,李四升职的过程非常简单。
厨师长打开电脑,调出一份固定合同,将它打印下来。
打印机吐出了数十张白纸,订书机咔嚓作响。
两个人分别签上大名。
厨师长又拉开抽屉,掏出几只印章和一块印泥来。
啪!啪!啪!
三个鲜红鲜红的印章落下。
厨师长短胖的手指捏起合同,塞给李四:“给,恭喜升职。”
合同还是温热的,散发着新鲜的油墨香。
从提议到结束,左右不过十来分钟。
而这十来分钟的时间,是李四数个月的努力。
假如不是他灵机一动,冒险行事,只怕还得再等上三年。
李四接过合同,心情复杂。
最终,他蠕动嘴唇,说:“谢谢。”
这两个字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收下合同后,李四果然遵守承诺。
先是把围裙和袖套摘下,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
紧接着,他回屋带上一个小腰包,里面塞满了重要的证件和关键物品——上一名被开除的厨师助手,连收拾行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保安赶了出去。
往事历历在目。
幸好,他早已在心中排练过无数次。
李四最后看了厨房一眼,五味杂陈。
厨师长不由地催促起来:“看什么看,还不快去?”
他也紧张,唯恐节外生枝,也唯恐李四后悔。
李四倒是不紧张了。
他浅浅地笑起来,脸颊上浮现出两个精巧的酒窝:“我不会反悔的。”
他深吸一口气,缓慢抬起右脚,紧接着是左脚。
身前,是通往离职之路的走廊;身后,是通往压榨过去的厨房。
李四毅然决然地迈开双腿,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从厨房走向餐厅,路途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李四看见女佣们同情地望向他,站在右侧的那位伸手捏住门把手,缓缓拉开。
也许是因为好心,也许是因为他叫她们想起了自己。
右侧的女佣凑近李四,快速而简短地提醒:“夫人好像没有生气。”
说罢,她恢复了正经姿态,一言不发地拉开木门。
夫人好像没有生气?
李四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句话的含义,门就开了。
坐在长餐桌后方、被闪耀吊灯照亮的女士,就是传说中“疯癫而躁狂的女魔头”。
亦是他们的雇主,身价昂贵的首富夫人,余晚凝。
那位可怖而令人生畏的女魔头正百无聊赖地用银叉敲打茶杯。
“叮叮咚咚!叮叮当当!”
颇为好听。
她漂亮的脸庞忽地抬起,白里透红的肤色在灯光照耀下显得如美玉般莹润。
“哦,你来了?”
伴随着她侧过脑袋,耸起肩膀的可爱姿势,乌黑卷曲的长发从肩头落下,滑过毛绒绒的白色浴袍。
可爱,天真,迷人。
就像天使一样。
李四傻了。
先前做好的准备全军覆没,他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只能站在原地,结结巴巴,满脸震惊。
都不必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看上去有多么傻瓜。
“当!当!!当!”
银叉敲击杯子的声音变响。
余晚凝不满地皱起眉头:“你站那么远干什么?是想要考验我的嗓门吗?”
李四恍然回神。
他急忙走到余晚凝的身侧,准备道歉:“对不起,夫人。我……”
余晚凝直接打断:“别说废话了,我都要饿死了。”
她的声音细柔而娇俏,活像是又酸又甜又糯的草莓。
“先冲一杯温热的蜂蜜水,摸上去要不凉也不烫。”
“再帮我把橙子切开,处理成方便下口的形状。”
“最后,我不喜欢喝小米粥,厨房里还有什么吃的?”
余晚凝自然地说出要求。
李四微微发楞,大脑尚未回归。
但是,伺候了厨师长和女佣长足足五个多月的经历,让他的肌肉形成了条件反射。
他快速回答道:“没问题,夫人。厨房里还有提子和香蕉、几个鸡蛋、几片腌制好的牛仔骨、一些萝卜和青菜、一些肉末、还有面粉和大米。”
“运送食物的队伍将于早上九点抵达,如果想要吃些别的,厨……夫人还需要再等两到三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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