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一过,京城的年味就浓了。云府给邵关府亲朋的年礼,十一月二十七才上路。这将过去几日,三泉县老宅回礼便到了。还真不少,有十二车,每车都压得实实在在又摞得高高。进了喜燕胡同,引得不少注目。

    “商户也有商户的好,瞧瞧,这谁不羡慕?”一抄着两手的宽脸婆子,站在窄巷子口,两眼不眨地盯着那些哼哧哼哧的马车。

    边上簪着根金累丝花簪的妇人,一脸和气笑:“你也别酸,商户怎么了?人家与槐花胡同那高门可是正经的亲家。”不像你闺女,肚子恁大了,还只是个通房。

    “你不酸,就别见天地领着你那小丫头杵二太太跟前献殷勤啊。”宽脸婆子收回目光,冷瞟了一眼妇人,转身往巷子里。槐花胡同门有多高?她姑娘再是个通房丫鬟,那生下的也是瑛王妃嫡嫡亲的侄子。

    跟车的云麦,屏息竖着两耳细听外头动静。京里东城贵地,他也是头次踏足,还坐着马车去的是一府正门。虽说是亲侄府上,但仍不免紧张。

    陪着一道来的云崇西,倾身靠近他爹,压着声道:“这里离皇宫也就几里地了。”

    皇宫啊,天子住的地儿!云禾两眼铮亮,不敢多想,手紧抠膝盖骨,强压着怦怦直跳的心:“年根了,家里小子都跟着发燥。也不知我离家,他们少了管束,课业上会不会松散?”

    “不是还有爷他们在吗?”

    “你爷岁数大了,精神头不足,哪有我看得牢。”云麦越想越忧心:“咱们送完礼别耽搁,赶紧回去。”一族不能只靠一根苗撑,不然挑高的门楣迟早塌下来。

    云府乐和堂,云禾抱着懒洋洋的黑猫站在后罩房那,想着倒腾间暖房,学亲家屋里头那般养几盆花。门房来禀,说老家来人了。他立时将猫放下,快步往外院。

    外院会客厅,茶才上,云麦、云崇西还未来得及沾沾嘴,就见来人,立马起身。

    “老四。”

    “四叔。”

    “三哥、崇西。”远香近臭,说的一点不假。云禾这会可比在三泉县热络不老少,连摆手让他们坐:“我昨晚还在掰算日子,不想你们今儿就到了。”

    “也是怕下雪。”见着兄弟,云麦也高兴,少了两分局促。青哥儿现是官身,又处天子眼皮子底下。给京城的年礼,家里早备好了。但官家讲究多,老宅各房当家的都是崇青长辈。不等到京城的礼,他们也不好启程,就怕到了京里,崇青的礼还没发,那不是闹闲话吗?

    云禾不知他三哥的心思:“爹娘和大伯身子怎么样,家里都还好吗?”

    “好好,都很好。”云麦道:“今年你们不在,府城、县衙也给老宅送了礼。咱们按崇青高中状元那会的例办,添个一两成回礼。爹让你们在京里安安心心,家里不会行差。”

    “都好就好。我着人去翰林院…”

    “别别别,”云麦忙拦到:“都是一家人,来来往往,无需去特地打扰崇青。等他下值了,不是就能见到?”

    “那我让愈舒过来见个礼…”

    “不用。年底了,崇青媳妇应有不少事要忙,让她忙。待晚上崇青回来,他们两口子一道见个礼就行了。咱们兄弟现在坐着喝喝茶,说会话。”云麦将老四压坐椅上,又摆

    手让崇西去帮常河卸年礼。

    “京里居大不易。年礼也没备那些虚的,全是一些布匹绸缎、皮子、山货等等。你们不在三泉县,大伯跟爹商量了,咱们老宅也备了份给沐宁侯府的礼。你一会看看,合不合适?”

    “好。”只要不是妄想,云禾都挺好说话。

    云麦坐回自己的位上,端茶喝了两口,他这有件正经事要提:“你还记得邵家元娘嫁的那大户吗?”

    “襄州吴氏。”这云禾当然记得,吴氏在京里的府邸与自家就隔着一条胡同。

    “吴家好几房女眷都挪来京里了。”云麦眉头紧锁:“家里老少几个聚在一起计较过,觉得吴家八成要回京,重塑他家在诚明皇帝那时的强势。”

    离得这般近,云禾哪会不知吴家女眷来京的事儿。只是说吴家要回京复兴…他们不是早就回了?那个胡子苍苍的礼部尚书吴岂仁,正是吴家现在的当家人。

    “别在家瞎琢磨。京里的水深,咱们这些眼仁小的,根本看不透。”

    云麦啧了一声:“什么瞎琢磨?你得让沐宁侯爷和青哥儿小心提防着。他们家站的是瑛王,如此大变动,之后肯定安分不了。”

    “这个…”

    “老太爷,”门房提着衣摆,急匆匆来:“皇上身边的方公公来了,说是要见夫人。”

    皇…皇上身边?云麦愣住了,一时没回过神来。云禾连忙起身:“快请。”

    方达进了院,笑嘻嘻地拱手向迎来的二老:“扰到老太爷了。”伺候皇上几十年,圣心自个也能摸着稍稍。不论八皇子,单就云修撰近来的行事,也足以叫他拿出份客道来。

    “方公公,快请进屋用茶。”云禾紧着心作请。跟在后的云麦,举止有些僵硬。

    “今日就先不用了。咱家来,是奉命送些东西予云夫人挑拣,一会还要回宫复命。”

    闻言,云禾立时就明白了。打和盛钱行压价收朗谢两家的产业时,记恩就惦记着。知道怎么回事,他这也无需打点,送一行到二门。

    青斐院,常汐刚把老宅的礼册子拿进正堂,守门的婆子就急急来报,说宫里来人了。

    “好事儿。”温愈舒接过递来的册子,放置榻几上,起身由着姑姑整理衣饰。确定体面后,移步出了正堂,到院门那候着。不过半刻,人便到了。

    虽云修撰尚未请封妻子,但方达还是拱

    了一礼:“给夫人问安了。”皇上可是叫过这位“小表妹”,他可不敢含糊。

    “有劳方公公走这一趟了。”温愈舒福完礼,请一行入内。

    寒梅园中立,四方花木护。虽冬日里少颜色,但这院子不乏雅致,一瞧就合了云修撰那身清越。方达随着进到正堂,喝了半盏茶,言语了几句,就示意黄文林将那沓契书送上。

    “云夫人瞧瞧有没欢喜的?皇上说了,和盛钱行什么价收来,就什么价给您。”

    “愈舒谢皇上隆恩。”温愈舒深福一礼后也不推拒,从容大方地翻起那沓契书。东城西城的宅子都有,相中两处。

    一处四进的宅子,带两小花园,就在前头芳华街,要银五千六百两。一处五进的宅子,在西元胡同里,挨着败落的辅国公府,离喜燕胡同也不算远,马车两刻即到,要银七千八百两。两处宅子,温愈舒都知道。迟疑了稍稍,择了西元胡同那处五进的。若非辅国公府出事,这占地近十亩的宅子不会下一万三千两银。别人嫌晦气,她不嫌,将那契书放于一边,接着看铺子。

    铺子,她心里早有想要的,不一会便找到了,芳华街靠近洞子口那连着的两间。庄子,京西郊有一处二十顷的,正合她意。

    方达见人归还剩下的契书,不禁瞥了一眼黄文林,腹诽道:“这就是大妇的分寸。”云夫人是手头紧只能买下四处吗?当然不是,人家是知“足”。

    温愈舒算计了下,一共是三万六千七百两银,让常汐开箱取三万七千两银来。

    两刻后,方达哼着小调出了云府,体面人就是懂事,怎叫他不欢喜?这厢才离了喜燕胡同,王氏就进了青斐院,见儿媳妇正高兴,不禁笑道:“看来是买着好的了。”

    “娘?”温愈舒忙下榻迎:“您怎么来了?”看了一眼跟在后的婆子捧着的红木盒子,心里有了猜测。扶着婆母到榻边坐,奉上茶。

    “宫里来人,你爹送你三伯去客院歇息后,回了乐和堂就在屋里团团转。听说宫人走了,便立马催我过来看看。”当家的尽瞎操心,王氏伸手拿了婆子捧着的红木盒子。

    温愈舒见婆母把盒子推向自己,精怪道:“娘是想贴补我吗?我可不要。”也不去开盒子,将之推回。“相公的身家都在我这,我若是再收您这份,他该要查我账了。”

    娇娇的,王氏听了不禁发笑:“你这孩子!我给你的,他还能有啥说头?”

    “那也不成。你实在要给,就给他。反正这个家里,我拿银就只从他那拿。”温愈舒心里甜蜜,露了小女儿作态。

    打记事,她就从未像今日这般安定。曾经,她以为自己并不多在意,但就在刚刚拿着夫君交于她的那些银子,买了属于他们小家的产业时,满眼里繁花绚烂,美极了。

    都这样说了,王氏能怎么办:“行,那娘晚上给你相公,让你相公转手交予你。”儿子夫妻和睦,她乐见。

    晚上,云崇青陪三伯父子喝了几盅,关心了番老宅各房,又说了会子话,戌时正回了青斐院。洗漱好,进去里间就见平铺在床上的四张契书,不禁弯唇,走至妆奁前,帮媳妇绞发。

    温愈舒看着镜中的他们,心中荡漾,清醒着放任沉溺。

    紧贴着妻子的背,云崇青能感受到她的骚动,抬眼望去,两人神光在镜中相撞,顿时缱绻。忍不住低下头,用力亲上媳妇的颊。

    温愈舒笑开,抬手,指插·入夫君的发,不让他离开,歪头贴紧。云崇青将人整个纳入怀里,深嗅她身上融合了他气息的馨香。爱极这份情浓的又何止愈舒?他亦是,将人抱起,走向床榻。

    才着床,温愈舒就一骨碌滚往里,爬起,小心将契书收好,再张开双臂向站在床边笑看她的夫君:“来吧。”

    佳人之邀,云崇青怎敢不从,故意朝着她的怀压了过去。笑闹一团,只片刻,烛光抖擞,娇咛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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