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州府内院,温愈舒听夫君说十二月初二会在牧姌居宴请大商,脸立时就冷下了。
云崇青看着妻子那样,不禁发笑,挨到她身边,把撇过去的脸掰回来:“小媳妇生气了。”
“不要碰我。”温愈舒能不气吗?牧姌居是什么地方,他不知道自己品貌上层吗?有时不是你不动心思,是别人不会放过你。
“不要生气。”云崇青搂着妻子,凑首过去,鼻尖蹭着她的颊:“自你夫君来到响州,在数的富户都给送了礼,唯独牧姌居没动静。一直忙着腾不开手也就算了,可最近因着整修城西,咱们不是掏出去许多吗?我总要想法子找点填补。”
这她知道,可就是不愿。温愈舒微鼓着腮:“我不喜欢你身上沾染上别的女子的脂粉味儿。”
“不会。”云崇青圈住她,轻嘬她的唇角:“姑姑没跟你说吗?这几天城东的小轿多了不少。”
温愈舒冷哼:“有钱的主儿都塞满城了,狐狸洞里的精怪哪还窝得住?”
“所以我干脆把宴请大商的席摆在牧姌居。”云崇青捏着媳妇的粉颊:“一来,少花销也不用劳动咱们府上。二嘛,去探一探牧姌居的底儿,顺便提点她们一番。要是不识相,那宴请过后,我就让蒋方和领兵卫天天去关照。”
“你就不怕她们毒死你?”
“我会小心,不会给你机会改嫁。”
谁要改嫁?温愈舒垂目:“若一个不慎,李文满给你塞个姑娘怎么办?”徐光远那外室不就是这么来的。
云崇青笑言:“他敢塞,我就敢当着他的面,抄了牧姌居。”
“我是信你的。”温愈舒嘟囔:“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牧姌居里的那些女子就罢了,你真要担心…”云崇青唇角高扬:“就担心介程吧。”
温愈舒更气,双唇紧抿。近日响州府动静如此大,身为南川布政使,介程八成会来一趟。只目前为止,响州府这尚未收到什么信儿。不过大商们都到了,他还能远吗?
气鼓鼓的,怎比小圆包还可爱?云崇青心喜,蹭了蹭媳妇,哑声索求:“树芽儿,给为夫亲一下。”
“不给。”温愈舒娇声,欲撇过脸去。只云崇青不容,一口轻咬上她的颊:“坏娘子,不疼为夫了。”
歪首紧贴丈夫,温愈舒嘴角慢慢上扬:“我可警告你啊,虽然每年咱们都会拿出一些银子去施善,但…”转过脸,明亮美目望进他蒙上情暖的眸子,“我并不善良。”
不,她美好极了。云崇青唇抵在妻子嘴边,凝视着她眼里的清泠,握住柔荑,重重捻了捻,放置心头。这里嘭嘭的,都是为了她。
“一生一世一双人。”
吻上她柔软的唇,长驱直入。
一生一世一双人。温愈舒情热,在心中默念,承着夫君的索取,慢慢地开始回应。她能感受到,这样的许诺,一次比一次真挚。
屋外常汐含笑守着,又一年到底儿了,不久便是小姐忌日。她祈愿姑娘和姑爷早日结果,抱上孩子。
说通了媳妇,云崇青就着武斌去知会牧姌居。牧姌居的掌事,叫欢音,才二十有八,鹿目楚楚行止柔婉,跟“狠”一点不沾边儿。可牧姌居上上下下,无一不畏惧她。接到信时,欢音正跟几个姑娘在说十八商:“姐姐旁的不想,就指望你们个个能入得富贵,不在我这守孤冷。以后呀生的儿女也是一落地,便锦衣玉食。咱们吃过的苦,万别叫他们再吃上一回。”
“姐姐心思,我们都懂。”
站在首的那位两腮丰润的姑娘,一双狐狸眼媚态天成,樱桃小嘴点了朱色,细细的柳叶眉微微一凝,就叫人怜。“月儿一直都准备着,不敢有丝毫懈慢。”
“知道你们懂事。”欢音婉笑:“姐姐也想想法子,请知府大人约上那位…”
“夫人…”守门的婆子,站在珠帘后禀:“知州府武斌传知州大人的话,十二月初二将在牧姌居宴请客人,让您好好办。”
欢音蹙眉,声音没了柔婉:“知州府就派了个府卫来传话,连封手书都没?”
婆子回:“是。”
屋里几位姑娘,你看我我看你。她们中有三位是早就被挑出来调·教,为的便是那位云知州。只云知州的声名,这半年她们没少听。其品貌是一等一,但脾性却乖戾,甚难捉摸。
“姐姐,”一位有着一双水灵杏眼的姑娘,屈膝福礼:“咱们等的人,他来了。”谈吐间,一颗小虎牙隐露,十分俏皮。
手指慢收,轻刮着腿面。欢音敛下眼睫,蹙着的双眉渐渐平复,久久才悠悠道:“是啊,响州府的新主来,咱们姐妹该欢欢喜喜。”好好办,就好好办吧。
云崇青年轻盛气,正当龙精虎猛时。她还就不信了,满堂繁花,没一朵能入得他眼。
李文满也是没想到,云崇青突然来这着。不知他又在耍什么把戏?心里不安,匆匆出了府衙回余笠街。
余笠街李府桂临院,此刻门户紧闭,里间吟哦酥骨。月前,岳丽嵘回娘家,车夫染了伤寒。她弟弟甚是贴心,给寻了个身子壮实的汉子。
那汉子功夫了得,岳丽嵘在娘家享用了半月,喜极了。自打回了府,就一直想着。好容易肃清了院里人,今日李文满一走,便寻了去营南挑马驹的由头,叫了汉子来。两人一见面,干柴勾动烈火,便滚到了一块。
汉子劲头足。一上午,岳丽嵘嗓子都哑了。又一回战得正酣时,外头突来敲窗声,吓得二人胆都炸了,忙分开。
岳丽嵘慌张:“快…快走后窗。”汉子利索地滚下床,捡起自个的衣服,又回头抓了落在脚踏上的藕色肚兜,迅速离开。
李文满阔步入桂临院,见门户都关着,有些不悦。守在门口的嬷嬷福礼:“老爷回来了。”
“夫人呢?”李文满推开门,檀香味浓烈,刺得他连打了两个喷嚏。
“夫人用完早膳,就觉疲乏,撑着理完家务,便歇息了。”嬷嬷低垂着首,眨动着眼睛。
李文满走向里间,绕过摆屏,勾动人的腥热味袭来,双目睁大,不禁吞咽。床帐大开,散着青丝的美妇,寝衣襟口松散,肌肤泛着粉,自娱自乐,媚眼如丝。
“老爷,您一点都不疼妾身。”
嗲声比过吴侬软语,李文满眼里心里全是美景,像被勾了魂一般慢慢挪向床榻,哪还记得这趟回府为谁?
“丽嵘,老爷稀罕死你了。”
外界听闻,知州大人要在牧姌居宴请大商,众说纷纭,但无一敢声大。
十二月初一下晌,一辆栽满炭的马车驶向乙栗街,停在知州府后门。守门的老叔帮着卸炭,与车夫错身时闻,“介程到东郊靠南的那处庄子上了,随行的十一人,蔺中睦在列。”
云崇青得信,唇角微勾:“倒是巧,明天正好一道去牧姌居。”
记恩胳膊肘撑着书案,两手拖腮,欣赏着他老弟的颜色:“弟妹已经交代我媳妇了,明日我一步不能离你。”
“我也被叮嘱过了。”云崇悌笑开,他媳妇还耳提面命,让他不仅要看好十二弟,也要守牢自个,不然家里没好日子过。
不玩笑,云崇青手指轻弹着书案:“你们说,蔺中睦会去看他娘吗?”
记恩也在想这事:“都来了响州了,蔺中睦应该会走一趟细腰口。”
现在的细腰口可不是过去了,那里平静得很。云崇悌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盯着点。”田芳已经被送走了,如今居在石墩凹草屋里的,是方西嬷嬷,惜珍的奶娘。
暮色降临,戴着瓜皮帽的车夫皮糙,破旧的老棉袄掩住了身薄,赶着青蓬骡车缓缓入城,穿过城东主街,十分熟稔地绕道城南,直至夜深才驶向城北。左拐右转,终停在了石桥洞边。
车夫静坐片刻,跳下骡车,挺立身姿显得有些突兀,转脚往细腰口。
霜降,棉鞋踩在地发出沙沙声。冷月之下,细腰口石墩凹显得尤为静谧。朦胧月光,穿不透封窗的桐油布。草屋里,黑漆漆。轻巧地推开门,车夫走进,感受不到气息与暖意,顿时心惊,大步扑向床。
床上没人,他摁在被上的手一紧,察觉到什么,头一点一点地左转。墙角站着一人,身量有六尺,比他要高上小半头。虽看不清面目,但外散的气势强势。
“蔺中睦。”云崇青等他有半个时辰了。
身份既被道破,他也没什么可否认的:“我娘呢?”
声音意外的干净。云崇青背在后的手,把玩着一支被磨得尖锐的箭·头,直言:“她去治病了。”
蔺中睦纤长的眼睫下落,手松开被,站直返身去关上门:“什么时候?”
“走了有一月余了。”
“去了哪里?”
“邵关府三泉县。”
邵关府三泉县…双目适应了黑暗,蔺中睦隐隐可辨男子的五官,十分出色,心里猜出了对方的身份:“云崇青?”一个让介程寝食难安的人。
“是。”云崇青知道时间有限,不含糊地问:“郭阳这次有随介程一道来响州府吗?”
蔺中睦眨了下眼睛:“他来了,您敢抓?”
“我响州府摊子铺这么大,到处都要用银子,不抓他来填补抓谁?”
“也是,不过要让云大人失望了,郭阳尚没胆踏足您的地界。”蔺中睦不着痕迹地轻吐一口气。
云崇青惋惜:“那就再等等,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这位还真是如传言说的那般,行事毫无章法,让人防不胜防。不过于他无碍,他等的时机来了。蔺中睦轻笑:“您不知道吗,我脏得很,不值得信任。”
“这是你对自己的评价?”云崇青看着三步外的少年,沉凝两息,言道:“罚酒吃不起,接下敬酒,在我以为是明智之举。性命攸关,无所谓卑劣。活着,就意味一切尚未结束。”
眼里波光晃荡。到底是三元及第,非凡夫可比。蔺中睦以为这世上没人能理解他,不想这就来了一位。
“我要踏平南川十六家香君苑,十一家香公馆,十家三和赌坊,要郭阳、介程、燕霞陵死无葬身之地。还有灌阳府知府周兆通一家,都要付出代价。”
云崇青没有犹豫:“可以。”周兆通家,便是田芳曾经的主家。卖田芳去城北窑子的,是周兆通的夫人,现在还活着。
憋着股气,长身战栗。蔺中睦死死地握紧拳头,沉静着心绪,迟迟才松缓,又问:“我娘的病…还能治好吗?”
“太医院江陈江太医的祖父,亲自诊治。他老人家若治不好,那也就治不好了。”
“多谢。”蔺中睦声中带着哽咽:“我娘才三十多,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我说过…要娶妻生子孝敬她。”仰首不让泪滚出眶,“她这一辈子,太苦了。”
云崇青感受他的悲伤了:“你娘舍不得你,你也才十六岁。你们会再见。”
但愿吧。蔺中睦抬手拱礼:“初次见面,大人爽快,睦甚欣喜。”
“我收获也不错。”云崇青弯唇。蔺中睦如他所想,聪慧又能屈能伸。
“响州府闹出的声比较大,介程这趟来也就走个过场。之前您抄了三和赌坊,郭阳去求了他。之后开义县的那处三和赌坊被打劫,郭阳又去求他。”蔺中睦冷嗤:“您是不是觉介程是郭阳背后的靠山?”
“你都这么问了,那肯定不是。”云崇青猜测,介程仅是台面上的幌子:“郭阳真正的靠山是…一些不明来路的银矿石。”
蔺中睦愕然,蓦又笑了:“云大人都查到这了,睦佩服。”
“他开赌坊、香君苑、银楼等,都是为了洗银矿石。”云崇青在想,郭阳是不是已经后悔往他这送金票和鸽子血了:“介程,仅是郭阳为事情败露备的背罪的棋子。”
“应该是。睦只能确定郭阳手里多的是不明来路的银矿石。”
云崇青轻吐:“牧姌居呢,李文满也只是个幌子吧?”
“京里明亲王。”
“是吗?”云崇青意味深长,冠南侯府也在京里盘着。
“不是吗?”蔺中睦只去过牧姌居两次,私下听介程提过一回。
“不知道。”云崇青说的是实话:“南川形势比你以为的要复杂许多,不能轻易下定论。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以后怎么联络?”
“看你。”
蔺中睦沉默细想:“石桥洞西屋,我准备寻个人定期打扫。”
明白了。云崇青移目看向床:“就让你‘娘’去打扫吧。”
“那最好。”蔺中睦告辞。他走后快一个时辰,云崇青才离开。
翌日午时,一位锦衣带刀男子,去知府府衙报信。李文满忙召云崇青、蒋方和与回城参加竞标会的谭毅,出城迎接布政使大人。
一行人里,只云崇青着便服。介程,如老槐描述的一般,眉修得一根杂毛都没,胡须打理得十分清爽,就连眼睫根都描了底。见着第一眼,他心里就浮现了一本宝典,叫葵花。
介程早闻云崇青俊美,今日一见,才知传言含蓄了,稍有晃神,忙抬手抚须掩饰:“原打算十月来响州看看的,只十月忙收税粮,耽搁了。崇青勿怪啊。”一身清贵,比睦儿还要惹人向往。
“大人玩笑了。”云崇青目光流转,扫过伴随介程的七人:“收税粮乃正事,怎么能说耽搁?响州,下官管着挺好,大人尽可放心。”蔺中睦不在。
“是是,是我言语有失。”介程像个可亲的长辈一样,溺宠显然,全不在意云崇青冷漠腔调。
李文满瞄了一眼云崇青,便请介大人上轿。介程摆手拒了:“来就是想看看,坐上轿子还看什么?”目光又转向旁,“崇青,不是把响州管得很好吗?领我去瞧瞧。”
“这事还是交给李大人吧。下官一会要宴请商客,议城西整修的具体事项,实在是分·身乏术。”
对对,李文满气堵,他闲。
“噢…”介程兴致勃勃:“那就随你,我这次来便是要听你的修城大计。”
介程右下手那个清秀斯文的男子,合了老槐描绘的燕霞陵。他看来的目光,几乎同了介程。云崇青不管他们的肮脏心思,今日他要剐的是牧姌居的肥膘。
“既如此,那请大人随我一道往牧姌居吧。”
“这样才好。”介程笑着道:“你一直下官下官,听得我都不甚自在。”
李文满嘴角抽了抽,但愿介大人别将这时说的话忘了。他是亲身经历,当云崇青不再客气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其要原形毕露。
蒋方和、谭毅骑马在前,云崇青乘马车,未邀介程。介程坐上李文满准备的轿子,前往牧姌居。
到地时,日头已偏西。在外看牧姌居,真就似个寻常庄子。门口大红灯笼高挂,欢音领着一群半蒙面纱的姑娘,早候着了。见着介程,她也不意外。
“几位大人光临牧姌居,牧姌居蓬荜生辉。我们姐妹给各位大人请安了,祝愿各位大人事事如意。”
介程高兴,指着欢音与云崇青道:“这是个会说话的主儿。”
云崇青面目带笑,打量起欢音:“是会说话,就不知…懂不懂事?”将其与孟元山上仙客春居的落桑比较,妆容上一恬淡一浓烈,差别是大。但究手法,不相上下。
欢音心一沉,来者不善。
李文满心里直打鼓。欢音是丽嵘几年前在营南府救下的,建牧姌居也是丽嵘观欢音行止妖娆生的主意。只没想到欢音极擅经营,将将几年就把牧姌居做大,还靠上了京里明亲王。
云崇青把宴定在牧姌居,十之七八是盯上了。
“奴家最是懂事。”欢音声音更加娇柔,侧身让出道:“云大人请的客都到了。几位爷别在外站着,赶紧进去品茗说话。”
“好好。”介程还是一副亲和,顺手拉上云崇青:“欢音夫人都说她最懂事了,你也不要再为难。她们胆小,可经不住吓。”
“放开。”不知何时,云崇青脸上没了笑,双目冷冽。拉着他进门的介程,回首一看,不自禁地松开了手。
云崇青轻拂了下被介程抓过的地方,不掩厌恶,看向远处迎来的一众商客:“既然懂事,那本官就有话直说了。”
这…欢音见过不少纨绔,还是头回遇上张狂至斯的,怯怯的目光飘向李文满和介程,抿着粉唇,泪含在眼里,惶恐欲泣。
“宴结束前,捧上三十万两银。”云崇青双手背到后,十指干净修长:“当然,牧姌居…也可以不懂事。”
欢音见李文满面色铁青却不发一言,腿一软跌坐在地:“大人,牧姌居真的没有那么多。”
“没有,就去找你主子要。”云崇青看都不看她,转过身直面燕霞陵,冷幽幽地说:“再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就抠了你的眼珠子。”
燕霞陵不禁后退半步。介程凝眉。
云崇青察觉,移目对上:“这是警告。”音落,笑从眸底起,迅速漾开,灿烂明朗。
看着他这样,介程脚底生寒。李文满说他阴晴不定,是一点不假。这样的人,最难把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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