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尘回来的时候,远远就看到紫辉宫门前,正跪着一个纤细而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袭紫衣,在这紫辉宫的鎏金大门前倒是分外显眼。
紫辉宫门前的汉白玉石阶,足有整整一百零八阶,绝尘轻足缓步,拾阶而上,那模样竟好似要走到天荒地老一般。
绝尘知道她的目的,却硬是装作没看见似的,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察觉到绝尘来了又走,谢紫霄顿时急了。
“大人,紫霄知道错了,请您责罚。”
听到声音,绝尘的身形微微一顿,最后却还是缓缓停住了脚步。
“你自有主张,我哪敢责罚你啊?”他的声音很轻缓,根本听不出喜怒,但谢紫霄却知道,他在生气,而且是很生气。
“不是的,是紫霄考虑不周,差点坏了国师的大事,您尽管责罚属下好了,紫霄绝无怨言。”
“……是吗?”
天知道,当冷无涯告诉他,谢紫霄不见了的时候,他究竟有多担心,一方面他是担心谢紫霄的安危,行刺圣驾,是杀头的大罪,一但露出马脚,就算是他也保不住她,并且因为她的鲁莽,连他和冷无涯都难免会受牵连,而另一方面他又担心自己筹谋多年的大计,会就此功亏一篑,那样的话,他这么多年机关算尽,岂非都成了笑话。
好在最终,冷无涯还是及时找到了她,才没有让之后的一切变的一发不可收拾。
“……你走吧。”说这话的时候,绝尘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表情虽轻描淡写,但语气却十分决绝。
谢紫霄一听,顿时就是一激灵,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您说什么?”
这一次绝尘不再犹豫,而是十分肯定的道:
“我让你走,离开司命监,天下之大,多的是可以让你做主的地方。”
谢紫霄一听,赶忙拼命摇头。
“不,我不走,紫霄知道错了,紫霄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自作聪明,求您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原谅?你知道自己这次差点儿闯了多大的祸吗?”
谢紫霄痛苦的嗫嚅着:
“我知道,无涯都已经跟我说了,我只是……只是等的太久了,所以实在没忍住,每次只要一看到他,就让我想起十二年前的那个晚上,是他派人冲入谢府,杀了我全家,爹爹,娘亲,哥哥,姐姐,还有刚怀了孕不久的嫂嫂,甚至还有府里的管家和仆人,一夜之间,他们全都不能再开口说话,谢家上上下下三十几口人,到最后就只剩下了我一个,我也是该死的,当时要不是李大娘的女儿恰好从乡下来谢府看她,我说不定也已经是个死人了,这么多年,背负着那么多人的性命而活,对我来说,是件很痛苦的事,我只是……只是想早点解脱罢了。”
谢紫霄跟在绝尘身边多年,她的想法绝尘自然知晓。
“所以你就想与他同归于尽,一了百了?”
绝尘的话,谢紫霄无法否认。
“本来……是这样的,但紫霄已经知道错了,保证以后再不会擅做主张。”
她的保证太过苍白,绝尘不相信这样的保证能抵得过她心目中,那根深蒂固的仇恨。
“你的保证……我还能信吗?”
自从回来之后,冷无涯便一直都在大殿中忐忑不安的候着,为的就是在适当的时机劝阻绝尘,以免他对谢紫霄责罚太重。
谢紫霄再怎么样也是女子,跟他这种糙汉子不一样。
可显然,他是多虑了,因为绝尘压根就没打算责罚谢紫霄,他甚至生气到,动了让谢紫霄离开司命监的念头。
自从绝尘接任国师以来,谢紫霄就一直跟在他身边,说是他的左膀右臂也不为过,而且她办事心细,从未出过差错,这一次只是鬼迷心窍,才会误入歧途,虽然事情已经发生,但好在并未造成严重后果,倒也不是不可原谅。
“师兄,你就别责怪紫霄了,这次的事无涯也有错,明知道紫霄容易冲动,还没有及时提醒她。”
绝尘何其敏锐,长久以来,在这皇宫里,冷无涯向来都是尊称他为大人,自己以属下自居,可这一次竟破例改唤他师兄,看来他是迫切的想替谢紫霄开脱。
绝尘知道,他们两人在一起共事多年,若说毫无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即便如此,他也并没打算轻易松口。
“你这是在公然替她开脱,还是在威胁我?”
“属下不敢。”
绝尘当然明白冷无涯的意思,所以他只是微微看了他一眼,便又转向谢紫霄道:
“你总说自己活的痛苦,可生而为人,谁又不是呢?谢家的三十几口人命是,定湘城的军民是,普天之下正遭受着残酷欺压的东篱老百姓更是,难道他们生来就活该遭受这一切吗?他们心中难道就没有怨恨吗?可是他们心中的痛苦又该向谁去诉说?你想报仇的心情,我相信普天之下,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可杀了他之后呢,你是觉得谢家的三十几条人命还不够?所以非要拉上我,拉上无涯,拉上整个东篱给你陪葬吗?”
绝尘所说的这些,谢紫霄又何尝不知道,可她就是心存侥幸,觉得只要有国师在,一切的难题都能迎刃而解,只要嘉起帝一死,绝尘就可以放手而为,再不用瞻前顾后,束手束脚。她相信,以绝尘的本事,他一定有办法能够挽狂澜于既倒,但是她却忘了,绝尘真正看重的,从来都不是狗皇帝的那条命。
这回,谢紫霄是真的知道错了,是她太过狭隘,只顾着一己私欲,竟忘了,普天之下跟她一样的人,还有很多,他们如此努力的活着,可不止是为了仇恨,也为了更好的未来。
绝尘的话,似钢针一般,狠狠的刺穿了她的死志,他告诉她,死很容易,但为了梅若寒而死,不值得。
仇恨是梅若寒造成的,死亡本就是他应得的代价,侥幸活下来的人,没必要用自己的死亡去成全他。
如果可以,谢紫霄何尝不想好好的活着,因为只有活着,才能看到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别说了,我求求您别说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谢紫霄悔恨极了,就连她一惯平静好听的声音也带了些颤抖的沙哑。
绝尘闭上眼沉吟良久,最终还是情不自禁的叹息一声道:
“好了,起来吧。”
谢紫霄见绝尘松口,顿时便如蒙大赦一般。
“您原谅我了?不责罚我吗?”
绝尘看着她幽幽叹息一声。
“已经责罚过了,不是吗?”
谢紫霄听完,很快就明白过来。
佛曰,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绝尘这绝非只是在责罚她,而是在她深陷苦海的时候,恰到好处的拉了她一把。
他不是在责备她,而是在解救她。
谢紫霄感激不尽。
“谢大人,谢大人。”
“好了,看在无涯的面子上,这一次我就原谅你,不过,要是还有下一次,你们两个……就等着一起受罚吧。”
这一次谢紫霄和冷无涯倒是一起应道:“是。”
敬陵的事,告一段落之后,众人很快便又把目光投注到了与北靖的和谈上。
南宫翼虽然骁勇善战,却也不过只是个出头鸟罢了,大家都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无不受到南宫一族的指使,而南宫一族的最高首脑,便是北靖的二王南宫锦,南宫锦野心勃勃,却又足智多谋,他觊觎北靖的王位已久,奈何偏偏被赫昆一族死死压着,所以只能被迫忍气吞声,北靖的太后南宫佩,是他的外祖母,而北靖的大王赫昆一雄则是他的亲舅舅,他派南宫翼骚扰东篱边境,只不过是个小小的障眼法罢了,他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想趁此机会,给东篱国的主力以致命一击,他亲自率领重兵埋伏在顺州西面的隆山小道,整整十天,为的就是等东篱国的主力自投罗网,可结果,令他没想到的是,区区一个南宫翼就令东篱国的皇帝吓破了胆,他宁愿派自己的儿子前来和谈,也不肯派支军队前来跟他决一死战。
南宫锦觉得无趣,便草草收了兵。
尽管他也很想趁机东进,可他知道北靖连年干旱,粮草不足,此时东进并非最佳时机,一旦粮草不济,便只能功败垂成,更何况赫昆一族和东篱国一向交好,万一到时候,他们狗急跳墙,趁机结盟,那他就更是腹背受敌、得不偿失了。所以眼下,若非有十足把握,否则绝不可与东篱撕破脸,至于赫昆族嘛,赫昆一雄早已年迈,这大王的位置,他早晚都是要交出来的,而赫昆连虎,身为长子,却刚愎自用,沉迷女色,不足为虑,至于赫连砧容嘛,听说他也是个好美色的,只看了东篱国的溧阳公主一眼,便念念不忘,思之如狂,明知道罗拓耶是北靖国的战神,居然还是派他去帮他在北靖的边境大肆扑抓蝴蝶。
南宫锦虽然觉得荒唐,却也觉得十分有趣,毕竟有弱点的人,总比没有弱点的人,要容易对付的多。
赫连砧容既然喜欢美人,那他就多送他几个,只要他消受得起,他可不会吝啬。
至于什么溧阳公主,她最好别再出现,否则他能杀她一次,就能杀她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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