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下来,屋内已是一片漆黑,秦追游找到桌上的灯,注入灵力点亮,他提着灯,轻手轻脚地走入内室。
灯光的晕染下,能看见床榻上的人平躺着,秦追游又轻声唤了一句,“阿澄,天色不早了,该起来用晚膳了。”
屋内静悄悄的,依旧没有回应。
秦追游皱起眉头,快步走到塌边,不知为何,总有些惴惴不安。
“阿澄!”
灯光将程澄满头汗珠,眉头紧锁的样子照得清清楚楚,秦追游不由得提高声音。
他伸手再探程澄的脉搏,眉头皱得更紧了。秦追游确信程澄是被小人暗算,中了某种可以影响精神类的药物或者是毒。
他起身将屋内全部灯光点亮,回到塌边,再次细细把脉。
然而奇怪的是,程澄仅仅呈现出梦魇的状态,身体其他状况并无异常。
如果要下毒害人,何不直接一击致命,叫人彻底失去神智,疯疯癫癫的才好?费劲千辛万苦,在众人眼皮底下瞒天过海,只为了叫人做个噩梦?秦追游不相信会有如此简单的目的。
他的脑中闪过无数可能,然而又生生止住了念头,不论如何,现在唤醒程澄才是重中之重。
关于这毒,秦追游有了一些猜测,但具体如何解,还需斟酌,他深呼吸,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秦平,去拿架子上第二行第二个乾坤袋来。”秦追游语气严肃地吩咐道。
“是,师兄。”秦平不敢怠慢,一路小跑,取回了乾坤袋。
秦追游从中取出一个透明的玻璃小瓶,瓶中深绿色的液体不断摇晃震荡。
他将瓶塞打开,放在程澄鼻子下方晃过一圈,静静地等待。
秦平在一旁同样焦急,当他看见秦追游将解灵剂取出时,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如果是普通的精神类毒素,犯不上使用如此高级别的药剂,可是现在秦追游甫一开始便将它用上了,可见情况很是复杂。
明明只打开瓶塞那么一小会儿,解灵剂的药香却很快弥散满屋,甚至有蔓延出屋子的趋势。
程澄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睛紧闭着,手不自觉的抓紧了身下的床单。
秦平心跳如鼓,在心中只求程师姐能够快些醒来。
然而,并未能够如在场所有人的愿,解灵剂似乎失去了它本应发挥的作用。
“秦平,你去门口守着,若是沈师兄回来了,将事情原委讲清楚,叫他千万不要焦急。”秦追游冷静地吩咐道,似乎已经料到此种刁钻古怪的毒不会轻而易举地缴械投降。
秦平重重地点了点头,听从秦追游的安排,也顺路将只能干着急却帮不上什么忙的啾啾带了出去。
屋内重新归于寂静,秦追游将手伸入乾坤袋,取出一物,却是一包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
他的手停留在半空,迟迟不敢有下一步的动作,半晌,又默默地放了下来。
他在害怕什么?秦追游从未有过现在这般茫然无措的时候,他一向对自己很有自信,除了上一次秘境之中的意外。
这一次不同。秦追游听见自己对自己这样说道。
使毒,解毒,这是他最擅长,最日常不过的生活了。
他开蒙的第一本书是《毒经》,会写的第一个大字是毒药的名字,养的第一个宠物是一条毒蛇。
他给不知多少人下过毒,又给不知多少人解过毒。正如医毒不分家,在他眼里,需要解毒的病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分别。
秦追游相信自己离此种毒药的答案不远了,换做是其他任何一个人身上,他手中的银针都不会有半分犹豫。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偏偏是在程澄身上,他一往无前的自傲变得一文不值。
“阿澄!阿澄怎么样了?”只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沈昭匆匆忙忙推门而进。
“沈师兄,阿澄并无大碍,据我推测是一种名为‘引魂粉’的毒。”秦追游答道。
看到秦追游镇定的神色,沈昭的心先放下了一半,他稳了稳心神,继续问道,“引魂粉?这是什么毒?对身体有无大碍?如何解得?”
秦追游答道,“引魂粉十分罕见,甚至一度被认为已经无人再能够配置,今日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实物。”
“不过沈师兄放心,此毒原本被用来治疗失魂之症,现在其效果最主要的是会唤起中毒之人心中的郁结,也就是说它主要作用于神识和神魂,对身体并无大碍。”秦追游说道。
沈昭听到这里,剩下的一半心也放了下来,别人不了解,他可最是清楚,含灵术修的就是“灵”,最不怕这些神神叨叨的精神攻击。
只是程澄一直这样昏迷不醒也不是办法,沈昭又问道,“那追游你可有缓解之法?”
秦追游点头,“有是有,只是”
一直默不作声的秦平突然开口,“沈师兄,我师兄确有办法唤醒程师姐,只是要用到我们清溪谷的传承针灸之术,故而师兄略有犹豫。”
秦追游没有再开口。
秦平担心地看着秦追游,他知道自家师兄最在意程师姐,只是要施针的人是自己的至亲至爱,换做是他自己,不会比师兄更加理智和淡定。
“那便赶快”沈昭心直口快,什么都顾不得了,将心中的想法脱口而出。忽而,他才意识到秦追游此刻失常的状态。
沈昭张了张口,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追游”
秦追游轻轻叹了口气,“沈师兄,是我学艺不精,紧要关头反倒犹犹豫豫”
“不。”沈昭打断秦追游未说完的话,惹得他惊异地抬头。
只见沈昭的脸色无比严肃和认真,仿佛即将要宣布什么事情。
“追游,你没有任何错,正相反,是我应该好好感谢你,”沈昭的神情渐渐缓和,“如果没有你,我回来见到昏迷不醒的阿澄,除了去找师父和白竹仙君,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风云会的这段时间,你一直陪着阿澄,把我这个作师兄的都比了下去,我该谢谢你替我无微不至地照顾阿澄。”
“我想说的是,你只管放心去做,”沈昭的目光定定地看着秦追游,“你是阿澄最除了师父最亲近的人,阿澄最相信你,我们都相信你,所以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秦追游将目光再次投向装有银针的小包,稳稳地从中取出一根。
程澄重新回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这一次,她任由自己的身体放松地处于悬浮状态。
时间的流速变得模糊不清,但她的意识却一直保持着清醒。
切身的痛感虽然已经散去,但精神上的冲击令程澄久久无法找回理智,她改变姿势,蜷缩成一团,似乎可以增加一丝安全感。
如果说下毒之人希望唤起她内心中最为恐惧之物,那他似乎是成功了的,程澄想道。
她催眠自己忘记的,所有关于那一天的疑惑,不解,猜测和惶恐,争先恐后从她自欺欺人的安全岛中不断涌出。
程澄更害怕的是,所有这一切美好的人和事,都会如昙花一现般成为泡影。
她惊恐的发现,自己很有可能不是“自己”。
她真的只是受伤“失忆”了吗?她在现实世界二十年的人生是真实的吗?
她身边的人,她的过往,真的像她知晓的一样吗?
程澄哽咽着抓住自己的心口,泪水控制不住地大滴大滴往下流。
忽然,遥远处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慢慢地,那亮光越来越大。
程澄知道,那里应该是这无边的黑暗的出口,尽管她并不明白为何它会在此时此刻出现。
程澄没有感觉到任何威胁之意,直觉告诉她那里是安全的,她向着光亮处前行。
距离不断拉近,程澄甚至可以感觉到出口另一边传递过来的温暖,但是临到关头,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纷繁复杂的情绪惹得她烦闷不已,程澄发泄似的抬手将头发抓的乱糟糟,手却触碰到了一处冰冰凉凉的东西。
是秦追游送给她的玉簪。
眼泪顺着脸颊一颗一颗滚落,程澄蹲下身子,将玉簪抱在怀中失声痛哭。
她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哭些什么,为了什么而哭,但是看着黑暗中这一只莹莹玉簪,她就是想要好好大哭一场。
半晌,程澄抹干眼泪,重新站起身,她深吸一口气,朝着光亮处踏出坚定的一步。
眼睛被蓦然提高的亮度弄得有些不舒服,程澄一点一点指挥着眼皮对抗着不适感缓缓睁开。
入眼的是头顶的纱帐,程澄缓缓坐起身子,视线慢慢左移。
“阿澄,好些没有?”看见程澄平安无事的醒来,秦追游才完完全全地放下心来。
顺着声音,程澄看到了秦追游略带担心,却又如释重负的神色,心底的委屈和不安,一下子涌了上来。
“阿澄,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我”秦追游见程澄迟迟不说话,连忙问道。
程澄眼眶一红,忽然伸手抱住了他,将头埋在秦追游的胸膛放声大哭。
秦追游一愣,任由泪水打湿他的衣襟,身子维持着微微前探的姿势僵直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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