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渺渺尽量目不斜视,只跟着前方引路的程澄,倒是沈昭看出了她的拘谨,道,“我们这里人少地方小,也不讲究什么虚礼,大家都是散漫惯了的,你只管怎么自在怎么来,不用拘束。”
郑渺渺感激地点点头,便放开了去打量周围景致。
太清门确实是不大,这还没走多远,就已经看见了湖,湖也小,和望涯宗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就连不远处的楼阁,若是和望涯宗的藏书阁一比,也显得小巧玲珑。
“坐。”程澄拉着郑渺渺坐下,却是秦追游端来了各式的点心茶水,郑渺渺连忙起身,不敢麻烦他,就要接过东西。
“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沈昭又拉着她坐下。
“难得我们秦大才子露面,成天闷在屋子里,也不知鼓捣些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要考状元呢!”程澄打趣道。
“我看,是有人看不进去书,成天只知道玩闹,偏偏还不让别人用功。”秦追游不慌不忙地回了一句。
众人哈哈大笑,郑渺渺也被这活跃的气氛感染,不由得笑出声来。
见郑渺渺心情由阴转晴,沈昭这才放下心来。
一笑之后,众人都很默契地没有问起郑渺渺此番前来的缘故,大家吃着茶,聊着天,又讲起了栖塘镇的风土人情。
谈笑过后,郑渺渺率先忍不住,提起了话头,“其实我此番前来”她咬咬唇,手不由得攥紧。
“若是不方便说,也不打紧。”沈昭怕郑渺渺为难,连忙说道,“对了,伤可好些没有?”
“已经好多了,多谢。”郑渺渺感激地说道,看着程澄同样关心的眼神,她紧攥的拳头慢慢地松开。
“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郑渺渺苦笑道,“只是我一时之间还不太适应,不知从何说起。”
她定了定神,开始讲述。
且说郑渺渺跟着大部队回到了望涯宗,刚一落脚,不待片刻,就有人恭敬地来请,说是已经给她安排了一处僻静之所以供养伤。
郑渺渺此时只想回自己的屋子,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但她没有料到,这一“请”,竟然是强制性的。
来人不由分说,就把她带到了一处偏僻的宅院,美其名曰“静养”,却在屋外设了看守,摆明了是在监视她。
“谁下的令?凭什么把我关在这儿?”郑渺渺对着送药弟子喊道。
“现在是吴大长老主事,自然是他下的令,我们不过是跑腿的,师姐骂我们又有什么用呢?”送药的弟子阴阳怪气地回道,放下药,转身就走了。
郑渺渺气得发抖,此处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就这样憋憋屈屈地关了几日,郑渺渺趁着伤好得差不多,可以走动了,逮住一个小弟子,威逼利诱之下,竟得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陆菱正要被押往戒律堂接受审讯。
“你胡说!大师姐怎么可能受审?”郑渺渺不敢置信地问道。
“这是宗门上下都知道的事情,”被揪住衣领的小弟子艰难地说道,“就在郑师姐你被关在这里的几日,长老们争论了好几天,最后是吴大长老一锤定音,要将大师姐带去戒律堂审讯的。”
郑渺渺一听这话,拿起剑就走,打退了几个要拦她的,一路闯至戒律堂。
戒律堂中,主位坐着吴林,两侧下首坐着宗内其他长老,这一副三司会审的样子,着实看起来不太妙。
“陆菱,你可知罪?”吴林冷冷地问道。
陆菱面对一众不善的长老,脸上没有丝毫惧意,“弟子有错,错在没能及时发现关如松误入歧途,错在没能阻止他酿下大祸,错在没能避免他以死逃罪。”
她迎着吴林的目光,不卑不地说道,“但若说弟子有故意杀害同门之罪,弟子是万万不能认的,弟子行得端坐得正,这等子虚乌有之事,难道您只听信一人之言,就要下决断吗?”
“放肆!戒律堂内,岂容你胡搅蛮缠?”不待吴林开口,早有同属他一派系的长老率先按奈不住,“依我看,陆菱不思悔改,应该按门规先受五十鞭。”
“金长老可真是心急”,马上就有另一包姓长老开口,“这是非还没分辨清楚,先急着用刑,莫非,是想屈打成招?”
“你”金长老气急败坏。
“陆菱到底是宗主座下大弟子,论理,也该由宗主亲自定夺。”包长老道。
“宗主闭关已有近两年,不知何时才能出关,现下一宗内切大小事务皆是吴大长老统领,如何这件事就做不了主了?”
“此事非同小可,难道还能像其他杂事一般处理不成?”
“我看你是对吴大长老心存怨怼已久,借着此事故意拆台!”
“够了!”吴林出声打断愈演愈烈地争吵,众人顿时歇了气焰。
吴林俯视着陆菱,而陆菱也毫不躲闪地与之对视。
是他低估了师兄的这个大弟子,平日里不出头,但骨子里却是个倔强的,他不相信陆菱此时还不清楚他的意图,却仍然执意选择与他对抗。
半晌,吴林缓缓开口道,“念着你在宗门的这许多年,不愿伤你性命,且贬为外门弟子,好好思过!”
此决断一出,众人一时没有言语,就连刚才替陆菱说话的人,也犹豫着不再开口。
本来,他们以为吴林气势汹汹,声势浩大,是要重惩陆菱以立威。若是真的如他所愿,那他们这些宗主派系的人,岂不就是下一个被开刀的?是以,替陆菱说话,也是替他们自己说话,免得让吴林以为他们也可以任人拿捏。
可现在这不痛不痒的惩罚一出,众人又摸不准吴林到底是什么意思了,此时撕破脸皮,显然不是上策。左右陆菱又没受刑,没什么大碍,大家的心思不由得歇了,谁也不肯当个出头鸟。
陆菱将众人的神色收入眼底,露出一丝苦笑。她有预想过,平日里这些待她温和的长辈,在她身份一落千丈时会作何反应,但真正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台上虚伪地做戏,陆菱心中还是像刀剜一样疼。
这就是她付出一切的宗门,是她拼死也要护着的同门,是她尊重敬爱的长辈,她太为自己感到不值了。
也许,是时候做一个了断了。
“不必纠结了”,陆菱一开口,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她的身上,“陆菱谢宗门培养之恩,今日,便还了。”
语毕,她突然发力,一掌击在自己的心口处,吐出一口鲜血。
郑渺渺闯至堂前,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师姐!”
郑渺渺扑过去,颤抖着伸手扶住咳血不止的陆菱。
陆菱虚弱地笑笑,转而继续向震惊的众人说道,“陆菱自请离宗,从此,望涯宗不再有陆菱此人了。”
“师师姐”郑渺渺还没有缓过神来,呆呆地愣在那里。
“渺渺,我去意己决,你”陆菱有些不忍地看着郑渺渺。
郑渺渺突然把剑解下,朝着主位上的一众人丢去,“既如此,我也不留了!”
“渺渺!”陆菱一把止住她想要效仿自己刚才自断经脉的做法,又咳出几口鲜血,“不要胡闹,快回去!”
郑渺渺没有应答,对着坐上的众人说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师姐走了,我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语毕,她又单独对着吴林道,“大长老该放人的,我们从此便不会碍着你的眼了。”
郑渺渺明白了,她全都明白了。
什么杀害同门之罪,都是借口。吴林只差一步当上宗主,只差一步他的儿子也可以是宗主。现在师父闭关,又或者早就遭遇不测,她们两个就像是原配留下的两个孩子,早已成为继室的眼中钉肉中刺。
只是因为师姐一直谨小慎微,事事周到,替不懂事的她挡下了多少明枪暗箭,吴林才找不到可以发作的借口。
而现如今,关如松的死成了绝佳的机会,他借着由头,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不仅不会留下苛待弟子的名声,反而会让人觉得他御下有方,又能够把师姐赶走,一举三得。
吴林并没有开口反对,郑渺渺的闯入倒成了以外之喜。
当初把她关起来,就是为了不让她出来捣乱,没想到此次倒是给他行了个方便。
“你们当真执意如此?”吴林问道。
“这万万不可!”包长老喊道,“这要传出去,我们望涯宗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可惜此时,反对的力量过于弱小,再加上默不作声和明哲保身的,他们的话全都四散在了空气中。
郑渺渺没有说话,只转身扶着陆菱缓缓地行去。
“这当真就这么放她们离开?”金长老对吴林悄悄耳语道。
“无妨,陆菱修为大损,郑渺渺是个一根筋的,成不了气候。”吴林坐在主位,看着她们的身影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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