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男子站在楼道口张望,似在找座,目光扫过顾语这桌,忽展颜一笑,快步走来,边走边说:“邦叔、李兄,果真是你们!”

    顾语对面二人听到声音,看清来人,连忙起身。

    方脸大汉笑道:“三郎逛得可好?”

    那青年男子笑道:“挺好,缮州人豪爽大方,与我们扬州的内敛含蓄大不相同。但这上元节的习俗却也是差不多的。”

    这男子名叫朱希,乃扬州城南朱家的三子,听父命于去岁孟春时节自江南出发,前往西域走商,请了当地相熟的拳脚师傅随行,领头的师傅便是这方脸大汉。他名唤周成邦,系扬州周家拳传人。旁边稍年轻的拳师姓李名其,幼时曾在少林寺习武,后游历至扬州,娶妻生子从此定居,在周家拳馆做教习师傅。

    正说着,后面跟过来一位姑娘,笑盈盈的望着他们。

    李其抬掌,疑惑道:“朱郎君,这位姑娘是?”

    “哦,瞧我,见到二位,倒把这事给忘了。”他转向身旁的姑娘,向二人介绍道:“这位是黄姑娘,兖州人士,孤身一人要去长安。我寻思着商队里的马车还坐得下,便邀黄姑娘同行,免得她遇到歹人无处求援,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周、李二人闻言,相对而视。

    周成邦脸上笑容渐渐褪去,望向朱希,沉沉吐出一气,正想开口拒绝。

    不料身旁李其伸手按他胳膊,对他使了个眼色,然后扭头笑着对朱希说:“朱郎君,咱们商队里都是男子,怎好带上这位……黄姑娘?”

    那黄姑娘面上一热,不知道竟是这种情况,以为这两人误认为自己不知礼义廉耻,登时就有些羞恼,脸上勉强挂笑,说道:“原是如此,都怪我未问清,搅扰了!”说明情由,转身欲走。

    朱希原想着这黄姑娘言语爽朗,且都是江湖儿女,必定没那么多计较,自己也会看顾好她,不料她竟是这么个急性子,登时不知如何是好,虽已拦住她,口中只说道:“这、这……”一时竟没了主意。

    顾语忍不住偷瞧,不防头被李其抓个正着,视线一触即走,佯装无事。

    李其心中正发愁,本想着说出的话语足够客气委婉,也合情合理,怎晓得这位黄姑娘性子倒烈,若惹主顾着恼就大大不妙了,却还叫人看了热闹。等等!他心念忽转,扯扯周成邦的袖子,对他使眼色,瞟向顾语。

    周成邦也不是愚钝之人,明白他的意思,勉强点头。于是,李其朗声说道:“倒是赶巧了,这位姑娘说想在商队充当护卫,刚我们就说队里没有女子作陪,怕是不好。若黄姑娘同行,倒是迎刃而解了。”

    两人闻言,俱回过身来。

    朱希大喜,朝身旁女子说道:“还真是巧了。黄姑娘,你意下如何?”

    黄姑娘打量顾语两眼,又看看其他人,见众人目光皆聚集在自己身上,遂就坡下驴道:“倒给各位添麻烦了。”

    “哪里话,”李其客气地说道,“快请坐。”

    桌案还有两边空位,朱希招呼着黄姑娘落座,两人各占一边。

    顾语眼睛滴溜溜左右转动,没想到如此峰回路转,这时,自己是不是得说两句啊?

    正想着,右手边的朱希问李其:“对了,不知道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李其这才想起还未互通名姓,遂向顾语作了一番介绍。

    顾语听罢,道明自己姓名,自称新州人士。

    众人又是一阵寒暄。

    顾语这才知道右手边的朱公子才是东家,对面的周成邦和李其是商队护卫的领头和副手。但,既然是东家,怎地身边没有人护卫?真是奇怪。有心要问酬金几多,却不便开口。转念一想,对面两位怕是为了保全东家的脸面,捎带左手边这位黄姑娘,才勉为其难答应自己的,换言之,人家根本就没想真雇她。得,捎她一段也不错。想通其中关节后,顾语反应过来全托这位黄姑娘的福了,遂殷勤地给她斟茶,又给其他人都添了茶水。

    众人连连称谢。

    周成邦和李其见她不多言不莽撞,颇为识相,也放下了心。不过,两人相视点头:明日还是得去找位拳师。

    茶楼上其乐融融,相谈甚欢。

    茶楼下姜无恙心事重重地走过,四名吕卫跟在身后。

    渐弱的火光颓唐地照着他孤单的身影。

    圆月偏西。

    朱公子下榻于城中最奢华的神仙居,出手相当豪绰,为黄姑娘和顾语各要了一间上房。

    顾语颇不好意思,但若要自己掏钱,又实在没那个本事。朱希抢先说道,既是当护卫,那么衣食住行所花资费当然由东家全包,说得她无法推拒。其实朱希又哪里真把她当护卫了,想来捎带一个姑娘跟两个姑娘无甚区别,又能多交一个朋友,无所谓了。

    黄姑娘觉着朱公子对她有意,假意推拒两下,也就顺水推舟,欣然接受。

    客店内灯笼高悬,布局雅致,庭院中引山泉入池水,怪石点缀其中,边上植种各色奇花异草,古树老藤。

    待到了房舍,木门推开,灯烛一点,内室骤亮,暗香袭来。

    顾语姿态从容地轻点下颔,谢过带路的小二,然后关上房门。回身,睁大了眼,两手慢慢抬起,捂上嘴巴,眉头皱起,险些落下泪来,低声叫喊着:“天呐、天呐!”

    这辈子头一回感受到,什么叫喜极而泣。

    她眼睛四处打量。

    屋内十分宽敞。地上铺着薄毯,她甚至能想象到踩上去会有多么轻软。房中的摆设素雅大气却不失贵重。她摸摸这,摸摸那,不住赞叹。只觉果真似神仙所居。

    袅袅白烟自墙边条案上的镂空熏炉里冒出。

    顾语走过去,蹲下身,两手扒在桌边,蹙眉凝视着它,口中喃喃道:“澈若秋水,温润似玉,色泽青中带绿。难不成,竟是越窑青瓷?”

    底座的莲台精雕细琢,层层花瓣向外盛放,姿态柔曼,花尖竟似菩萨拈花时舒展的指尖。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用指腹轻触莲花瓣。

    抬起头,墙上挂着两幅字,皆出于名家之手,笔酣墨饱,一曰“心斋”,一曰“坐忘”。

    顾语略琢磨,便觉好笑,如此富贵人间,还劝人要心斋、坐忘?有意思。

    不多时,伙计提来温水,倒入浴盆。

    待伙计走后,顾语闩门,解衣入水。温热的触感令她忍不住舒服喟叹,连日的疲乏似在温水中得到消解。抬眼看到旁边架子上还有各种香味的香胰子、澡豆、面脂。她好是头疼地挑选了一番,暗叹,给这位朱公子做事,还真不赖。

    却不知,朱希不过是照顾她姑娘家,加上未将这点住店钱放在眼里,才请她住的上房,商队中其他人都住的寻常房舍。

    洗发沐浴后,顾语拿了块布巾,坐在凳上擦拭湿发,心想着:贴身衣物在途中换过几回,却因日日不停,无法好好洗晒,待到了长安,得好好住上几日。

    想定后,她撩开轻软的绸质帐幔,开始打坐运功。

    翌日清晨,她收拾妥当便到堂中等候。昨夜朱希告知她辰末下楼即可。她辰初出门,来到堂中,竟看见周成邦和李其已在食朝食,身边还有其他人,说不准都是商队的人。

    李其看到她,招呼她过去坐下。

    “顾姑娘怎地那么早就起了?”李其问道。

    顾语笑笑:“二位岂不更早?”

    李其想到顾语身份尴尬,看了一眼周成邦,编道:“我们都早起惯了,睡不着,索性就起了。”其实他们需要早起检视车马,还要外出请拳师,当然得早起。

    两人吃完,匆匆离去。

    顾语不认得其他人,只好自己捡了个空位坐下。

    耳边纷纷喊着“朱公子”,顾语知是朱希来了。他走到自己身边,熟络地打着招呼。

    两人寒暄才两句,小二就给他端来了朝食。

    朱希边吃边安排道:“路上顾姑娘与黄姑娘同坐马车,可好?”

    顾语不知是朱希自己的意思,还是他们已经通过气,不过,反正是在她预料之中。遂应道:“全凭朱公子安排。”

    朱希点点头,补了一句:“若届时遇到麻烦,还得仰仗顾姑娘和诸位师傅。”

    顾语知他好意,顺着他的话,说道:“公子言重,顾语定当竭尽所能。”

    “因此趟到长安,路途不算远,便许姑娘酬金五百钱,姑娘看是否妥当?”

    这么多?

    顾语连连摆手:“朱公子太客气了,这如何使得?”

    朱希肃颜道:“顾姑娘也莫掉以轻心,我们走商队的,祸福旦夕之间。”

    顾语觉得他说的话不无道理,却又觉得他在安自己的心,罢了罢了,谁还跟钱过不去。她重重点头道:“我晓得了。”

    朱希满意点头。

    周成邦和李其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回来,还带了个人。那人生得健壮如牛,太阳穴鼓起,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顾语心知是请来的拳师,笑着打过招呼。

    待那黄姑娘收拾妥当,一行人终于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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