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则牵着马,陪姜无恙等在街边。眼看围观者越来越多,他频频望向他家少主,欲言又止。
姜无恙看在眼里,眼睛眺望远处,嘴上问道:“何事?”
夷则得他发问,坦言道:“夷则实在佩服少主,被这么多人围看,仍如此镇定自若。”
“心要定!”姜无恙微微摇头,暗叹,怎么还是孩子心性?
夷则羞愧不已,道:“少主说的是,夷则惭愧!”
日头渐高,夷则皱眉道:“顾姑娘怎地还不来,眼看就要到午时了。该不会是忘了时辰吧?”。
姜无恙闻言一愣:“……我们未约时辰。”昨夜只问了地方,想着她必定在,便没细问时辰。
“啊?”夷则震惊地望着他家少主。这还是他家少主吗?他复又问道:“少主,那这顾姑娘会不会不来啊?”
不来?
姜无恙心头咯噔一跳,暗道,不会吧?她不是说要挣钱吗?难不成找到别的营生?但昨夜未曾听她说起啊。难不成病重了?昨夜的状况似乎不太好。想到此,眉心不由得拢起。
正愁眉不展,一道身影挤开人群,匆匆而来,急急停在他身边两步外。来人弯腰扶墙,气喘吁吁。
是他一直在等的姑娘。
她扬起头,白皙的脸颊因奔跑而晕染出酡红。幸好,未见病态。
望着她,姜无恙放下了心,唇边抿出笑意,心话,倒也不用这般着急……
于是说道:“不急,我……”
“你这就来啦?”话未说完,他等的姑娘已经打断道。
笑意霎时凝结,他转眸思索片刻,点点头道:“恰在附近处理些事务,就顺道过来了。”
“哦,不巧我今日起的有点晚,让你久等了。”顾语走进书肆,与掌柜打了声招呼。
听她特意解释,心头的少许滞闷瞬间消解。
“不妨事。”姜无恙低声说道,跟着走了进去。
掌柜感叹道:“我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
“怎么会,跟掌柜约好的,我定不会食言。”顾语说完,擦了擦额上的汗,这皇都实在太大了,昨天夜里东奔西跑的,都记不清下榻的客店在书肆的哪个方位,一路问了好几个人才问清,又想起昨日才抄了一千八百字,心下更是着急,跑过来已是出了一身的汗。
她接过掌柜递来的笔墨纸砚,放到一旁桌案上,见姜无恙跟过来,忽想起什么,飞速将待要抄写的纸张压到最底下,笑得生硬:“不是说把东西还给我吗?我的东西呢?”
“哦,就在外头。”姜无恙忙道。
“是嘛?”
顾语走到店外,这才看到一个年轻人牵着她的马,包袱就放在马背上。
“小白!”久别重逢,喜出望外。
这匹栗色白脸马是师父送她的良驹,性情乖顺,之前她险些丧命于雪山,未敢回头,也无力回头,此时失而复得,令她感慨良多,怜爱地抚摸它的皮毛,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马儿听见有人叫唤自己的名字,发出咕嘟声,蹭向顾语的掌心。
姜无恙在一旁看着,暗自庆幸帮她将马带回。
顾语想起是姜无恙帮她带的马,转过头来,对他诚恳道谢。
姜无恙摇摇头,说道:“不必客气。”
“有劳这位小哥了。”顾语又扭头对夷则说。
夷则连连摆手:“我可没出什么力,都是我家少主亲自带回来的。”
“亲自”二字咬得极重,姜无恙怕夷则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话,上前一步道:“一直想问姑娘雪山一别后的境况,眼看午时将至,姑娘若不介意的话,不如我们在左近寻个食肆稍坐片刻?”
夷则惊奇地看向姜无恙,竟还约人吃饭?
“噢,实在是对不住,我还要抄书呢!下次吧,下次我请你!”这当然只是客套话。姜无恙替她将东西带回,她若以两人身份悬殊不宜再见为由直接拒绝,未免过于矫情,且大庭广众之下她也说不出口,不如先客套两句应付过去。反正她已打定主意后日离京,从此江湖路远,两人怕是再难相见。况且,对方兴许只是随口说说。
怎料姜无恙又说:“不若定个日子?”
他实在不知她到底要抄几日的书,下次又要等到何时。
什么?顾语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定个日子?
姜无恙见她迟疑,不由得担心:“要抄很多书吗?即便抄书,也不能不顾身体啊。”
夷则暗道,少主,你这话怎么不用来劝自己?就没见过比你更不顾身体的!
顾语头疼不已,姜无恙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如果是假的,那她真是自叹不如了!哦不,是心悦而诚服才对。
为难之意全然显露在脸上,姜无恙看在眼里,方察觉自己有些逾矩,歉然道:“是无恙逾越了,还望姑娘莫怪。”
顾语松了口气,顺水推舟:“我知公子乃一番好意,这样,若我得了空,便上门相邀,如何?”
骤然轻松的样子,如释重负,姜无恙看着她弯起的眼,突然明白过来……原来是不愿意。得空上门相邀之词,敷衍得分明。
可话已至此,他除了点头说好,还能如何?
他垂下眼睫,遮掩失落,肩背却仍撑得笔直,说道:“好,那,再会。”
口称再会,却不知到底何时再会。
眼神的回避让顾语捕捉到他语气里的细微变化。她挂着笑脸将人送出几步,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竟察觉出几分萧索。
脸上笑意渐渐褪去,莫名有些愧疚。
愧疚个屁!她说服自己,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门前围观者一哄而散。
她把马拴在店前立柱上,将沉甸甸的包袱拿进书肆,坐到案前,撸起袖子,开始抄书。
掌柜双手笼在袖中,斜挨在门框上,看她从门外走到案前,扭头好奇问道:“那体面公子……是姑娘何人啊?”
顾语笔下一顿,强作笑脸:“萍水相逢罢了。拾到我的东西,特来归还。”
“原是如此。”掌柜恍然大悟,说道,“等你一个时辰竟是为了归还失物。”
竟等了一个时辰……
顾语不欲再说,埋头抄书。
姜无恙回到府中,听得东厅欢声笑语,甚是吵闹,唤来家仆问话,才知他啊娘邀了一群皇都中的年轻女郎前来做客,眼下正在厅堂里用膳。
他自是知道他娘打的什么主意,无奈摇头,回到自己院中。草草用过膳,便召集了吕卫问明今日的进展。
众人交上自城中各处搜集回来的石壁画痕。
一页页纸翻过,全都不是丁三一说的暗语。
姜无恙叹口气,将纸张拍在桌案上。
众人心肝跟着颤了颤,大气都不敢出。
“都下去吧。”他头疼地捏捏眉心,实在是身心俱疲。
蕤宾等人互相打着眼色,一一退下。
偌大的书房转眼又只剩下他一人。
“唷,姜郎君为何事烦忧啊?”有人不请自来,语气吊儿郎当。
姜无恙听得声音便知是谁,睁开眼看,来人着暗紫色官服,正跨过门槛,笑吟吟地朝自己走来。
“你怎么来了?”姜无恙警惕地看着他——当朝六皇子李惇。
“我怎么来了?有你这么跟表兄说话的吗?”李惇瞪眼不满道。他比姜无恙大了半岁。说是“表兄”,中间实则隔了一层,因姜无恙的外祖母与当今太后才是同胞姐妹。但他俩自幼一同进学,在一处玩耍,感情向来亲厚。
他看姜无恙一脸防备,箭步上前,手撑桌板,坐到书案上,扭头看他,笑得不怀好意:“怎么?还记着我拐你上青楼的事呢?小气鬼!”
姜无恙闻言,耳根子都开始发烫,慌乱地翻着手底下的宣纸,低声叱道:“没个正形!”
那都是姜无恙十三岁时的事了。李惇听说他要上战场,便将他哄骗到烟花之地。为着这件事,姜无恙差点将他打一顿,好歹忍住。
李惇见他羞恼,更是得意,随手拿起桌案上的青瓷叶片笔掭,左右翻看,继而环顾四周。
壁上悬挂宝剑,窗下窑瓶空置,墙边榻床紧挨,座后两侧书格上堆得满满当当,整个书房连个香炉也不见有。
李惇连声啧啧,笑道:“你这书房的陈设还真是数十年如一日,无趣得紧!”
姜无恙知他有意调侃,整理着桌案上的物件,说道:“哪有那样的清闲时间。”
李惇嘿嘿一笑,凑过去道:“你让无射去查个书生做什么?”
“自是有事要办。”他头也未抬。
李惇眼珠子转了转:“小老弟,你是不知道礼部现在归我管啊?小心我给你使绊子!”
“归你管?”姜无恙忍不住嗤笑,“我怎么听说你是在孙大人手下办事?”
“嘁,”李惇坐直身,抱臂在胸,不以为然道,“孙老头又岂敢逆我的意!”
姜无恙无奈摇头。
“哎,那书生是不是跟江湖人士有关?”李惇压低声音,鬼鬼祟祟道。
姜无恙抬眼,皱着眉头盯着他瞧:“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
正此时,姜无恙听见几声哨响,随后夷则出现在门口,单膝跪地汇报道:“少主!人找到了!”
姜无恙急忙站起身,问道:“人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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