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天朗气清。

    两人在门廊下碰头。

    苏时惟望着那匹栗色白脸马,挑眉看向顾语。

    顾语嘿嘿一笑,“走吧。”

    沿途群峰雄伟,松柏成林,山势险峻,奇石嶙峋。

    到得关口,两侧断崖直入云霄,山道陡峭拔地而起。

    顾语仰头惊叹,提气纵跃,沿石阶而上,攀至箭楼顶。眼前一线天路贯穿南北。

    正心潮澎湃,忽闻石阶下的人喊道:“还需多久啊?”意态懒散。

    “稍候!等我至崖上一观即可。”顾语站在箭楼上回应。

    苏时惟掏掏耳朵,倚马而立。

    顾语知他听清,从箭楼跃向近旁的松柏,足尖轻点,手中勾爪疾射而出,借力蹬踏。

    苏时惟摇头叹气,暗道姑娘家果真麻烦,按这脚程,几时能到锦城?干脆找了处稳当的树杈,躺好,闭目小憩。

    “走吧!”

    苏时惟刚入浅眠,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弹坐而起,望着树下的人,惊愕道:“你怎地回来了?”

    “看完就回来啦。”顾语莫名其妙。“登高望远,景色无限,层峦叠嶂,尽收眼底。”她目露神往,赞叹不已,尔后话锋一转,“你怎地不去?”

    苏时惟以手作枕,复又躺下:“我走过好几回啦,已不觉得新鲜。”

    “天上云朵日日不同,地上景色四时相异,难不成你每次都是仲春时节路过?”顾语奇道。

    苏时惟哪里想到她话这样多,嘟囔着说都差不多。

    “要不我在这等着,你去看看?”顾语好心提议。

    “不用不用,赶紧启程吧。”苏时惟翻身跳下。

    顾语侧头耸肩:“好吧。”

    两人牵马徒步,终于到了剑州城。

    城中百姓看见他们,面露惊惶,指指点点,绕道而行。

    苏时惟使了个眼色。

    两人拐进左近的成衣店。

    “这次打的熊可真大呀,不枉我们在山上伏了这么多天。多亏你那最后一击,否则也无法将它制服。只可惜了这身衣裳,可再穿不得了。”苏时惟边走边笑道,声音洪亮得连耳背的老人都能听清。

    众人望向他们的眼神霎时变得崇敬佩服。

    顾语无奈配合道:“是啊。”心话,扯这种谎也不必动用内力吧?

    成衣店的老板娘闻声而至,带起一股香风。观其体态,料想平日里胃口颇佳。

    “二位……壮士……”老板娘手捏锦帕,斟酌着用词。

    “噗——!”苏时惟强忍着笑,瞥向顾语。

    顾语瞪他一眼,无声警告。

    老板娘惶惑地重新打量二人,小心措辞道:“二、二位需要些什么?衣袍衣衫、半臂、长袖、里衣汗衫,小店应有尽有。不知二位客官喜欢何种纹样?宝相花纹,缠枝纹,抑或联珠纹?”

    “不必这样麻烦,”顾语伸手一指,“劳烦将那身衣物拿来与我试试。”

    老板娘顺着方向望去,愣愣点头。

    不多时,顾语低头整理着袖口自帘后走出。

    一身玄青色圆领窄袖缺胯衫穿在身上,十分合适,她自觉满意。

    抬头,苏时惟正百无聊赖地翘腿坐在店中,身上外衣已换作崭新的靛蓝色织锦袍衫,更衬出那副好皮囊。

    那好皮囊咧嘴一笑,“唷,这是谁家郎君啊?还扎着两条小辫。”

    顾语闻言揪起垂在肩侧的麻花辫,是了,这头发样式也得改改。

    “不打紧,小店可为客官梳头。”老板娘走了过来。

    顾语自然不会推拒。

    片刻后,长辫拆散束起,清秀少女转眼成了个倜傥公子。

    顾语搓搓扯得发紧的额角,还有些不太适应。

    苏时惟站起身,双手负后,凑到跟前左右打量,笑着点了点头,“这就好多了!”

    损坏的旧衣物抵了少许新衣钱。

    眼看又到饭点,两人到街上寻了家酒肆,祭五脏庙。

    甫落座,顾语便低声说道:“原以为你被两路人马追杀,过的是东躲西藏的日子,没想到走路大摇大摆,穿得还如此鲜亮。”

    苏时惟笑着给她斟了盏茶,说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我这身衣服怎称得上鲜亮?无奈生得一副好相貌,穿啥都好看。”

    “嘁,你看看你那身织锦!”

    苏时惟为自己辩解:“这里可是巴蜀,不得买身蜀锦应应景?”。

    “啊?”顾语登时惊愕,半天才喃喃道,“你、你怎地不提醒我!”

    “这话说的,我还以为你就偏爱寡淡的颜色式样。算了,去锦城买不更好?”

    “哎!”顾语支颐叹气,“哪有这样多的银钱。”

    “为何你总在为钱烦恼?”苏时惟想起上次她为了五百钱愁眉苦脸。

    “为何你总无需为钱烦恼?”顾语反问道。

    苏时惟笑了笑:“江湖中人生财之道你知道多少?”

    顾语竖起指头:“助拳、收保费、做悬赏、劫富济贫、占山为王、开山立派……”

    笃笃笃。

    苏时惟用筷头敲了敲竹筒。

    “不对吗?”顾语停下,疑惑道。

    他摇摇头:“一叶蔽目。”

    “愿闻其详。”顾语端坐正色。

    苏时惟手中竹筷画弧,视线随之转动,“这人呐,有的生来富贵,家财万贯,有的嘛,就像你我。”目光瞟向顾语,又挪向边上的竹筒。

    从中再抽出根筷子,并到一处,续道:“须知钱财如流水,不是由此及彼,便是由彼及此,既是如此……”久久未有下文。

    “既是如此?”顾语着急问道。

    苏时惟咧嘴一笑,“何不直接从这富贵人下手。”说罢手刀一砍。

    “下手?”顾语惊道。

    苏时惟扬眉点头,理所当然。

    顾语以手扶额,自己约莫是患了脑疾,竟妄想向杀手请教正经的生财之道。好在她未曾奢望过上大富大贵的生活,那种有判头的日子就算了吧。

    欸?他可别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来!届时官府将她当做共犯可如何了得!

    想到此,急忙用手拢在嘴边,压低声音说道:“你可别乱来,若我上了官府的悬赏告示,别怪我翻脸无情!”

    苏时惟皱眉听完,疑惑道:“乱来?”见她一脸严肃的样子,醒悟过来,好笑道:“你以为我要打家劫舍?还是以为我要劫人为质?”

    “嘘——!”顾语慌忙示意他小点声,怪道,“所谓‘下手’不是这个意思吗?”

    苏时惟笑着摇头,“放心,我不伤良民,而杀人领赏的活我也已经洗手不干了。我不过是想提醒你,急富贵人之所需才是上上之道。除非你有能耐,急万民之所需。”

    顾语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感叹道,“原以为你只懂杀人,没想到还挺有见识。”

    “嘿,”苏时惟得意道,“小爷我的本事多了去了。”

    饭菜上桌。

    苏时惟忍不住道:“蒸豚、炙鸭、鲜鱼脍、熟肉脸你统统不点,偏要点这道菜,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吃什么山珍海味。”实在是她的表情过于夸张。

    “那些有你点就行啦,这豆腐真的很好吃嘛。”顾语抬头反驳道,“不愧是闻名遐迩的剑门豆腐!”

    “又不是没吃过。”苏时惟随手夹起一块,心道,普普通通啊。

    “如何?有没有觉得质地嫩滑,口感细腻,豆香清新?”顾语期盼地盯着他。

    苏时惟不由得细细咀嚼,吞吞吐吐道:“还、还好吧。”怪了,怎么叫她一说,真觉出有些许不同来?

    “你是不是益州人啊?”顾语突然问。

    “咳。”苏时惟一口豆腐呛在喉咙里,“嗯。”

    顾语得了答案,印证心中所想,便不再多问。

    饭毕,苏时惟说要消食,顾语牵马奉陪。

    两人在城中走走逛逛,不多时,竟下起小雨。青石板路沾水变得湿滑。闪身躲至街旁店前,抬头看,竟是一处赌坊。

    苏时惟扭头问她:“没进过赌坊吧?”

    顾语后退半步,不安道:“你想作甚?”

    苏时惟下巴一指:“走,带你见识见识。”

    “不、了吧……”顾语再退半步。

    “放心,不是让你去赌。”

    不赌?那还成。

    顾语跟着走了进去。

    掀帘而入,绕过屏风,里头人满为患,围着赌桌站立,到处是吆五喝六的声音。

    有人狂喜,有人懊丧。

    不知当中有多少人以赌坊为家,即便赌了个倾家荡产也不肯罢休。

    顾语扯了扯苏时惟的衣袖:“见识过了,好走了。”

    “不急。”苏时惟笑着抬步朝前走去。

    有位赭衣小童端着茶水穿梭在人群中,口中嚷着:“茶水,谁要茶水,一文钱一碗。”

    苏时惟朝他招招手。

    那小童面上一喜,走了过来:“客官要茶水吗?”

    苏时惟摸出五文钱,却不给他,只问道:“我不喝茶,想听听近来有何新鲜事。”

    那小童挠挠头,颇有些为难。

    “你捡那些觉着有趣的,或者议论者众的说来我听。说得好,我便与你五文钱,说得不好,我便买两碗茶吃。”苏时惟道。

    那小童闻言两眼放光,一心想得那五文钱,底细问道:“公子是想问这邻里间事还是江湖中事,还是朝堂中事?”

    “哦?邻里间事有什么?”

    小童搜肠刮肚道:“东街的王二偷了隔壁夏娘子的鸡,被告到官府,打了十几大板。张屠户私卖牛肉被告发……”

    “停停停,江湖中事呢?”

    “噢,武林盟主召集群雄于今岁五月中,至扬州飞泉山庄,开什么武林大会。此外,近来新起个江湖门派,叫做‘螭灵’,连挑京畿大小门派未尝败绩,兴许是赶着参加这次的武林大会。”

    “螭灵?”苏时惟皱眉道,“门派建在何处?掌门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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