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当口,又是砰一声响。
姜无恙忍不住侧耳,待回过神来,见夷则正探究地盯着他瞧。
凤眸微眯,警告之意显露分明。
夷则吓得赶忙垂下头。
就在姜无恙主仆二人说话的这会儿功夫,顾语已收拾好行李。把门一关,到楼下柜台结算房钱。
过不多时,有人哼着小曲上得楼来,接着是水桶落地的沉闷声响和哗啦啦的水声,想也知道,有人在拧布。
姜无恙戴上帷帽,推门而出。
隔壁两间屋子门户大开。
店小二弯腰跪擦地板,从远处擦至门边,觉察到门口立着个人,不由得抬起头来看个究竟。
他认得这位客官,是住在尽头那间上房的客人,于是笑问道:“客官需要些什么?”
姜无恙望着空荡荡的房间,问他:“住这两间上房的客人呢?”
“哦,走啦。”店小二不知他问这个做什么,调转方向,埋头继续擦地。
夷则站在姜无恙身侧,闻言深感庆幸。
“你可知,他们要往何处去?”姜无恙追问道。
夷则暗叫不好。
他们?店小二停下来,皱眉想了想,道:“回来的只有那位姑娘,未曾透露要往何处去。”
又是如此?明知他就住在近旁,连一声招呼也不打?姜无恙心底酸涩。
“哦,对了。”店小二说道,“我听其他客人说,那位姑娘还是位女侠,公子不会不知吧,武林大会即将在扬州召开,届时天下豪杰都将前往。说不定,那位姑娘也会去呢。哎呀,倒是我多嘴了,不知公子与那位姑娘有何干系,问这些做什么?”
店小二后知后觉,警惕地望向姜无恙。
“如你所言,那姑娘是位侠女,我有心结交罢了。”
“哦……”店小二听他语气落寞,颇为抱憾,想来是个内敛之人,一壁叠着手中抹布,一壁劝慰道,“公子若有心结交,下次可得抓准时机喽,不要再像今日这般,明明就住在近旁,却不敢上前。”
姜无恙闻言有如醍醐灌顶,是了,他从来只怨她决绝,可若他……若他……想到此,他已觉浑身热血沸腾,胸腔底下,方寸之间,怦怦直跳。他诧异地按着胸口,一个念头突兀地自脑海中一闪而过,似有一股电流自颅顶直劈而下,叫他神思乍然清明,却让他愣在原地。
帷帽底下,他瞪大了眼。他对她,究竟……
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江湖中却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那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死生门竟遭名门正派合力围剿,门下未及逃脱者,死的死,伤的伤,总坛更是被烧了个精光。而那些侥幸逃脱者,还在各大门派的搜捕下奔命。
荒山野岭,孤月高悬。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莫叫他给跑了!”
“中了我们幽玄派秘制的摧心散,他跑不远的,定就在这左近,大伙儿仔细搜!”
火光一晃而过,照亮了潺潺流水。
待得人声渐远,溪水旁土坡的陡面,有个黑影缓缓坐倒。
刚松了口气,心陡然提起,长剑嗖地指向左侧。
缠绕的藤蔓后,转出道身影。
来人压低嗓音,赞道:“厉害。”
溪边泥土柔软,她确信自己并未发出任何声响。
黑衣人屏气凝神,只待对方走近,一招毙命。
却仍有丝丝缕缕的脂粉香味掺在这深夜荒林的腐败气息中,随风而来,格格不入。
她缓步向黑衣人走去。
“我是来救你的。”她说。
“救我?”他挑眉冷笑道,“我不认得你。”
女子的轮廓在暗夜里逐渐清晰,叫他一时卸了提防。
她伸指格开剑尖,在他身旁蹲下,唇边牵起笑意,眼神却冰冷阴鸷。
“不打紧,我知道你是谁。他们说,你是死生门的阳使。”
“他们?”五指霍然掐上她的咽喉,“看来,你也不识得我。”
指尖逐渐收拢,眼前女子并未如预料般挣扎求饶,一双寒眸冷冽地盯着他。
轻蔑的眼神叫他心生怒火,正待加重手劲……
“哼——!”黑衣人突然抓紧胸前衣襟,压抑地痛苦呻/吟。
那女子喘出口大气,笃定道:“摧心散发作了。”
黑衣人斜睇她。
“好巧不巧,我有解药。”她一派轻松地说道。
“解药……从何……而来?”他咬牙强忍痛意。
“自然是偷的。”
从幽玄派手中偷解药?
“你到底……是何人?”
那女子笑道:“记住我的名字,我叫作——魏——离!”
“哎,小心滚水!”
明湖边,观湖茶楼人声鼎沸。
一对青年男女冒雨赶来。
茶博士赶忙上前迎人,口中说道:“客官里边请,小号茶汤好,点心更是精致,在这临城之中,可是叫得响的!”
“那就捡几样新鲜的送来。”那女子说罢,转而搂着身旁男子的胳膊,情状亲昵,“希哥哥,你说好不好?”
那男子掩唇低咳一声:“黄姑娘喜欢便好。”
“还叫我黄姑娘,不唤我璐儿了?”
“无人时再那般唤你吧。”
那女子不知想到什么,吃吃一笑,作势拧他,娇嗔道:“你坏!”
这两人不是旁人,正是扬州城南朱家的朱希和烟寒派的弟子黄璐。前些日子,各大门派到海上围剿死生门,雇的正是朱家的船只。朱希随船出发。黄璐自诩名门正派弟子,哄着朱希携她同行。事了后,黄璐又拉着朱希游山玩水,美其言曰:清剿余党。
黄璐在缮州与朱希初识,喜他长相清俊,文质彬彬,想着结交无妨,后来见他出手阔绰,更是上了几分心。她深谙男女暧昧之道,故作矜持,与之周旋。再后来驿站遇袭,朱希身手大显,她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终身大事。
她在心里盘算,朱希虽不如那位姜公子俊美,又无权势,但待自己也还过得去,在她所遇过的男子当中,已算拔尖,称得上有财有貌。
既生出这样的心思,她便付之于行动,从北往南,一路跟着朱希回到扬州。
朱希又不是木头,见她态度大改,每每用话撩拨,便知其意,于是郎情妾意,蜜里调油。只是没想到带到家中,父母脸色却不大好看。
朱希原想得简单,他们家江湖行商,不比官宦之家,需娶个官家小姐才算门当户对,更不缺银子需娶个富家女帮衬。因此,黄璐作为烟寒派的弟子,配他也管够了。
只可惜,黄璐没能入他父母的眼。
父母在背地里已与他把话说开,要他娶飞泉山庄的二小姐徐怡,着他在这次武林大会上崭露头角,好叫庄主高看他一眼。
想到此,朱希便没了游玩的心思,那徐二小姐无甚出挑之处,他竟还要为她搏命求娶,只为给朱家增势!
黄璐岂会无所察觉,虽然朱家高堂对她言语客气,未有轻视,但自打回到扬州后,朱希便对她冷淡了许多。她多次套问,朱希只管拿话哄她,她无法,只得着意笼络,费心讨好。
两人各怀心思,随着茶博士的指引走上二楼。
楼上正在说书。
说书人坐于正中,把那醒木一拍,说道:“说时迟那时快,青崖派的高徒腾身跃起,再落地时,死生门阴使已被一剑封喉,门下众人见状,四处溃逃。不知从何处烧起一把火,呼啦啦火光漫天,不消片刻,那为害已久的江湖毒瘤就这般化作滚滚烟尘。”
众人击掌叫好。
茶博士托着银盆绕圈兜揽。银钱叮当啷飞星似的掷入其中。
“消息倒快,莫不是个路路通?”朱希忍不住道。
“定是哪个嘴碎。”黄璐不以为然,转而奉承道:“青崖派有甚了不起的,我看远不如希……远不如朱公子你。”
这句话说得不高不低,人多口杂,朱希唯恐叫人听了去,急忙撇清道:“黄姑娘谬赞,青崖派执江湖之牛耳,门中弟子人才辈出,在下如何能比。”
黄璐气道:“你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忽刮来一阵大风,雨水泼入,将仅剩的那处座位浇个透湿。
“唉哟,骤然下恁般大的雨!”小二赶忙过去关窗,回头道:“二位稍等,小的马上擦净。”
黄璐心有不满,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傻立在乌泱泱的人群之中,等小二取布取盆。
这时,邻近一桌的人开口邀道:“二位若不介意,不如坐此稍等。”
黄璐循声望去,说话之人一身青衫,已起身让出一边条凳,观其面貌,平平无奇。
视线转向坐在他对面的同伴。那人也是着青衫,乍看有些文弱,不甚打眼,只他一眼瞥来,黄璐便觉心头小鹿乱撞,脸颊发烫。
她慌忙避开视线,又忍不住再望两眼。
朱希见二人身着一色的青衫,便知不好,却也只能上前拱手道:“多谢青崖派二位师兄!”
青崖派!
黄璐闻言,略悔方才背后议人长短。
两人坐定,相邀之人笑道:“公子好眼力,在下殷胜,这是我师兄陆玄。不知二位师承何派?”
二人方才对话被殷胜听了个一字不落,左看右看看不出二人底细,于是刻意相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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