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叮叮咣咣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接着“吱嘎”一声殿门大敞。
它多年不曾这般大动作,扑簌簌飞下几蓬灰尘。
四周依旧黑暗,里面也未掌灯。
开门的女子目覆白绫,倒很扎眼。
这就是北骨皇后了,夏桐。
她一身宽松白衣,快要裹不住消瘦的身子,钗发说不上华贵整齐,但也算不得凌乱,脸庞瘦出了尖下巴,光洁白皙,少见岁月痕迹。
她拖在地面的衣袖上沾了些瓷片碎渣。
白无绝目力极佳,往里一看,也瞧不清里面情景,大致判断方才打碎了几株盆栽。
“痕儿?”夏桐伸出抖动不已的手。
墨千痕抬脸,跪行至门槛,将脸送入她手中。
一触到冰冷面具,夏桐吓了一跳,猛地缩回手去。
白无绝能看到她嘴唇克制地颤抖着。
许久,她转过身去,低斥:“谁让你来的!回去!”
“母后,儿子想……”
“不准想!从哪儿来滚哪儿去!”
墨千痕扯住她衣袖:“儿子有王妃了,总得带给您看……您放心,行个礼,我们就回。”
“你有王妃了?”夏桐大吃一惊。
做母亲的,居然连自己儿子的婚事都不知道。
白无绝冷眼旁观,见墨千痕难得正经,真情流露,鬼使神差走了过去,跪在墨千痕身旁。
“白无绝给母后请安。”
墨千痕扭脸看她,眸中盛满感激。
“白……无绝?”夏桐又转回身来,颤颤抖抖地伸手,想要抚摸白无绝的脸。
这是她唯一辨认别人相貌的方式。
“母后!”墨千痕突地抓住她骨节分明的手指,阻止了她的动作。
夏桐一僵,白绫覆住眼睛的部位瞬间湿了。
“好!我儿有妻了,太好了。”她声音破碎一地。
“只可惜,天作之礼当日我们没能给您敬茶,以后有机会再来看您,给您补上。”墨千痕依依不舍松开母后的手,生硬地嬉皮笑脸道。
“千万不可再来了!”夏桐一听,所有失控情绪化为冷漠,“今后不必再见,你们走吧,别被人发现。”
墨千痕的情绪也平静了不少,拉起白无绝站直身子。
“等等。”白无绝道。
她站好,轻柔地牵起夏桐的手。
夏桐瑟缩了一下,却没躲。
白无绝带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缓慢又仔细地让她的手指游走每一寸弧度。
墨千痕讶然,继而仰头,似乎忍了忍泪。
“靡颜腻理,面容姣好,眉冷唇凉,不苟言笑……这一定是个简傲绝俗的美人吧。”夏桐由衷地赞道。
她的手指柔弱无骨,细白纤长,白无绝心里也暗赞一声,待她摸完,方道:“母后,我有一事向您请教。”
夏桐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乖孩子,何事?只要母后知道的,都告诉你。”
“有关沈天医的事,您能说说吗?”
“沈天医……是谁?”
白无绝倏地浑身冰冷,眼刀飞向墨千痕。
臭小子!
又骗她。
“夜长梦多,母后该回屋了,姐姐,我们走吧。”墨千痕不自在地回避她的目光。
白无绝生生压住一掌劈死他的冲动,给他个“回去收拾你”的眼神。
“绝儿!”
这声呼唤异常陌生,但白无绝还是站住了。
“好孩子,路上小心。”夏桐叮咛。
白无绝微微颔首……即使对方看不到。
两人跃上宫殿高脊,转瞬消失。
墨千痕发现,白无绝来去之时,每一次穿空步,都是闭上眼的,这不禁令他想起血擂上她蒙眼的举动,真的就为了羞辱墨连海吗?
落身在痕王府,脚踏实地了,白无绝才松出一口气,天知道这一趟,她挑战了怎样的心理极限。
“怕高啊?”墨千痕问。
白无绝冷飕飕地睨他一眼。
墨千痕赔笑:“姐姐别生气嘛,怕高不丢人。”
白无绝忍不住扬起手。
“别打,别打,我错了!”
“为什么骗我?”
“不是骗,哄,是哄。姐姐轻身功法无与伦比,要不是你带着我,肯定不会这么轻松就见到母后,最重要的是,本王的王妃,带给母后看,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早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早这么说,你会去吗?”
答案显而易见。
墨千痕道:“不会对不对?所以嘛,正好你对沈天医感兴趣,我就……”
“就骗我?”
“说了不是骗,哄!沈天医的事,我全知道,本也打算从武极宫回来就告诉你的。”
白无绝一把揪住他领口:“快说。”
忽然,府门外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墨千痕扶了扶面具。
“三殿?”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和妖气吸进鼻腔,白无绝看看墨千痕,松手推开他,夺门而出。
外面是皇子们几座府邸共用的大街。
别的皇子府邸对面都是雕画影壁,而痕王府斜对面则有一条小巷。
当初,白无绝得了第一颗水灵,就曾躲在那里。
而此刻,那条巷子里不断涌出妖族,眨眼六只,聚集到一名肘腰之间长了一对翼膜的妖族将军身后。
将军头领一抬手,六妖齐动。
前两只被墨清淮拦下来。
接着两只被闻声而至的大殿墨连野挡住了。
后面两只则砍瓜切菜般将两位皇子的侍卫打趴,凶神恶煞地往痕王府里冲。
墨清淮空不出手拦那两只,只得将竹剑扔过去,试图阻他们一阻。
墨连野与墨清淮同阶,也是真宗位,墨清淮空不出手的话,他也爱莫能助,私心里甚至希望妖族冲进痕王府去。
六妖阶位不比两位皇子高,约小宗位、大宗位的样子,但因妖朔之夜的关系,实力擢升至真宗位有余。
冲往痕王府的那两只妖一见竹剑旋刺而来,轻振臂,就把竹剑嗑飞了。
痕王府大门一开,竹剑“嗖”一声被吸进一人手中。
随着一记剑花,就近两妖“嘭嘭”化成两簇黑烟。
“无绝!”墨清淮俊脸一喜。
一对二,容不得大意,这一分神,他后心挨了一掌,整个人往前趴去。
直趴入白无绝纤细臂弯里。
几缕发丝拂在他脸上,硬生生叫他涌至喉间的鲜血不好意思喷出来,不然就得弄脏白无绝衣衫了。
白无绝竹剑轻旋,招式有些生涩,但威力不俗,剑势过处,必然又是两蓬黑烟。
“三殿?你没事吧?”白无绝收剑。
“无碍。”墨清淮胸口闷的很,加之先前腹部旧伤,脸色看起来并不太好。
“孙曜在痕王府,先叫他给你瞧瞧。”白无绝道。
“嗯。”墨清淮点点头。
“这些妖族一看就是对着痕王府来的,本殿也在给痕王府出力,痕王妃没瞧见么?还不过来帮忙!”旁边苦苦奋战的墨连野道。
“猎妖守夜,武者本分。”白无绝冷声回道。
墨连野吃力不讨好:“你!”
“大皇兄,我助你!”墨清淮挣开白无绝。
“我去,你待着。”白无绝哪里肯让他再冒险,把他的剑还他,闪身至墨连野处,迷蝶掌连绵而出。
在妖朔之夜,还能存有一线神智号令其他妖族的,需得对妖朔之夜有一定的抗力才行,最起码得是将位。
而即便神智尚存,也抵不住被动狂化。
那妖族将军美丽猩红的眸子一眯,紧紧盯着白无绝,咬牙切齿道:“痕王妃!白、无、绝!”
白无绝不是没瞧见他,这位将军,说不得是打过照面的。
上次一瞬交手,叫他给逃了,听何邑将军口中说太傅府都出动了搜猎他,还以为他死定了,不料他居然活到了妖朔之夜。
冒险潜入皇都,在左少邦裤管边上活蹦乱跳,还敢率众攻击皇子府邸,这个疾浪,虽然只是将位,但胆子不小。
尤其这上来咬着“白无绝”名字,恨不得吃了她的口气,令白无绝不由得怀疑,他如此疯狂,不会是因为自己吧?
蝠类,血有腐毒,且可增益。
不知疾浪除了唤这些小妖来,还有没有对人类……
“下手”两个字尚在白无绝脑海里转悠,只见疾浪面孔仰天,张大嘴巴,未听其发出什么声音,巷子里便鱼贯而出一些红着眼睛的人来。
这些人被妖族将军吸了血,同时食了他的血,成为妖傀,又因妖朔之夜的缘故,眸子尽是妖族狂化后的那种猩红。
怕什么来什么!
白无绝退了半步。
“疾浪!你居然敢如此撒野!”墨清淮惊骇地睁大眼睛,望着一个一个狰狞着面孔冒出来的人。
“欺人太甚,今夜你休想活着离开皇都城了!”墨连野也冷沉着脸,提剑说道。
“哈哈哈……”疾浪将军猖狂大笑,“怕你们不成?论逃跑,左少邦来了也留我不住,打不过,本将军跑就是!告诉你们,不杀白无绝,你们求本将军,本将军也不走,就算死,也得半座城的人给我暖黄泉路。”
白无绝心道:还真因我而来。
“看你干的好事!”墨连野从眼角瞄她。
“杀王妃姐姐?你谁啊?好大的口气!”墨千痕这时也出得府来,闻声喊道。
“疾浪,你的目标竟是无绝?为什么?”墨清淮问。
蝠妖!白无绝前不久刚杀了一个,难道?
“很好!北骨皇子们集齐了,本将军今夜就来个一网打尽!至于这个女人,哼!”疾浪猩眸子危险地盯住白无绝,“她竟敢杀死本将军的兄弟,简直罪该万死!”
墨清淮蹙眉:“你兄弟?”
“托阳,永福寨那位。”疾浪激动道,“托阳性子温顺,隐居山头,平时就逮些过山的人果腹,并不祸乱一方,你们呢,仍然不肯放过他,百名武者剿山啊,一条活路也不给他!”
这便是师兄说的“麻烦”么?白无绝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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