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丞意出来凤仪宫的时候,望了一眼天边如血的残阳。红光弥漫在翻涌的云层中,远处的宫墙林木隐在晦明交织的光线里。

    方才在凤仪宫时,皇后偶然提起八皇子生母的后事。

    当时皇后疲累地坐在凤椅上,神情惋惜地说,“那冯才人也是个没福气的,生产后身子就一直虚弱。前不久下雨,又拖垮了她的身子,丢下个三岁的儿子就走了。”

    江丞意只听着,没有出声。

    这些年皇后一直细心操持后宫。不像柳氏,蒋氏在明面上对皇后总是恭敬有礼,伏低做小。渐渐的,有诸多宫里的事宜她都会找蒋淑妃共理,也给蒋氏害死冯氏留了空子。

    “五哥哥!”

    江丞意回过头,看见一石榴红的身影快步朝这里跑来。

    雁时停下歇了两口气,问道:“五哥哥要回去了吗?”

    雁时只小他两岁。江丞意八岁被皇后领来凤仪宫的那一年,江玮并不待见他。反倒是江玮的胞妹雁时待他亲近。

    “嗯。”江丞意难得地露出一笑,道:“我带了宫外的茶点给你,在母后那。”

    “五哥哥白日要上朝议事,下朝后还有许多事要做,我有很久都没见到了。前几日的宫宴上,连沈姑娘都来了,也不见五哥哥来。”

    “你碰到她了?”

    雁时轻轻“嗯”了一句,便连声夸赞道:“其实我见过她两回了,也是我丢人,每回见到沈姑娘时总掉眼泪,两回都是她安慰了我。”

    江丞意眼底的眸光动了动,没再说话。

    数月前唐今病故,雁时以为他又在为这个伤神,出言宽慰道:“我听母后说,五哥哥三年之内不娶妻,便知道是为了唐氏的缘故。五嫂嫂若知自己在哥哥心里如此重要,在天之灵也能安息。”

    在旁人看来,江丞意与唐今两相喜欢,而唐今的死,无疑成了他此生之憾。所以三年他不娶妻妾也情有可原,而皇帝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指婚。

    江丞意自己打的这个好算盘,即便是像沈无虞这样清醒的人,在那剩下的几年中也从未看穿过这个意图。

    沈无虞只知,从前他喜欢唐今是真,为唐今三年不娶是真。至于怀疑过唐今的死跟他脱不了干系,她并不知道那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也只能是疑心。

    听着雁时的话,江丞意不加肯定,却也不否定。末了,他抬眼望向远方的天,淡声道:“好了,快回去,天要黑了。”

    ……

    江丞意回王府只为了见一个人,人没见到,他便去书房坐着看文书。期间下人过来提过一次“晚膳已经备下了”,他也只应了声“不急,先放着”。

    青松知道殿下在等沈无虞从詹府回来,可过了一个时辰,王府的大门前也没有任何动静。

    下人端了一盏茶置于桌上,他没有喝,目光烦躁地瞥向门口,“她还没回来?”

    又问,“去多久了?”

    “有两个时辰。”下人道。

    终于,一种坐立难安之感浇灭了他最后一点耐心。江丞意拍身站起,直接走了出去。

    “去詹府。詹老夫人七十大寿,我也要贺一下。”

    青松听见这一声,立即跟上,顺手挥了两个提灯的下人。

    路上,青松试问:“殿下,詹府的人会不会对二夫人不利?”

    “不会。”江丞意快鞭赶着马,斩钉截铁道,“他们不敢。人在詹府出了事,詹家的人也要担着干系。”

    “可暗箭难防,若不是詹家要出手呢?”

    江丞意目光倏地一颤,嘴唇紧抿,沉默着。一记挥鞭声在夜晚里格外响亮,他恨不得□□是匹千里马,眼睛一睁一闭就能到詹府。

    不至于吧?他始终觉得不至于有人会想害她。即便是想害他的人,他的政敌,也不至于捉个不受他重视的女人要挟他。

    但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所谓的不重视的女人,许多年前他就策划着,机关算尽才娶到手。

    到了詹府,经人引路,江丞意一路往里走。还未到室中,在路上便碰到了两个匆匆出来的人影,当中一人正是小雅。

    “殿下!”小雅看见了他,立即上前,急声道:“姑娘衣裳脏了,被个侍女引去西阁换了,快半个时辰都还没回来!”

    江丞意心中有种很差的预感,“先去西阁看看。”

    他们跟着下人往西阁而去,一路人都没看见半个人影。江丞意又加快了些步伐,到更衣室时,立即推开了门,里面只有一处屏风,空空如也。

    他额角跳了跳,脸色沉重。许多个怀疑从心中划过。

    她去哪儿?有谁会劫持她?

    小雅看见没有人,几乎快哭了,双手立马攥住了江丞意的衣摆:“殿下!殿下!快将此事报给詹大人吧,让他先把府邸封了!”

    江丞意的脸色已然十分难看,却直直立在原地没有出声。脑海中最后一丝的清醒告诉他不能这么做,这是有人下了套等他来。

    寿宴上宾都在,要是这样做了,无疑是告诉别人软肋所在。

    “没必要。”江丞意瞥了一眼小雅,“今日赴宴的都是世家名门,没必要引得大家不安。你先回王府。”

    见他拒得如此决绝,小雅神情一滞,几乎跪在了地上。

    “好!”小雅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殿下不去找詹大人,我去找……我去找……”

    江丞意没加阻拦,任由她跑了出去,袖中的手却在隐隐发颤。

    “让我们的人暗中看好詹府的前后门,有异动即报。”他低声嘱咐道。

    夜色凝重却无风,詹府的一草一木,现在看来都令他有所不安。

    江丞意从大门出来后,绕着外墙快步往角门走去。他忽然想起一事,转头便对青松说,“想办法,今夜赴詹家寿宴宾的名录全拟了来,还有宫里近几日的动静,都让我们的人留心些。”

    青松应下,立即明白过来殿下是怀疑宫里人出的手。

    ……

    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四周静得诡异。等沈无虞恢复了意识之时,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眼睛被蒙住,双手被麻绳紧紧捆着。

    劫持她的人不知道把她扔到了什么屋子里,为了防止跑掉,连脚腕也上了麻绳,她只能僵硬地靠在墙边。

    不一会儿,她竟然听到黑暗中有滴滴答答的倒水声,是用瓷盏接的。意识到这屋子里还有别人后,沈无虞呼吸一滞,再也不敢动作分毫,装个死人。

    她悄悄竖起了耳朵。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开门进来了。那是一个刺耳尖细的男子声音,问屋里的人,“她还没醒?”

    听这声音,沈无虞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种尖嗓的男人声音她曾在宫里的太监那也听过。

    “上面的人说了,先关着别动她。还有别的吩咐会再来跟你说的。”

    人走了后,屋内又重新归于一片安静之中。那番话使沈无虞也宽心了不少,至少她目前知道,劫持她的人还不会要她性命。

    传达命令的人是个太监?难道是宫里的人想对自己下手?

    即便有这个猜测,沈无虞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嫁到宣王府的一年中,她从未入过宫,直到唐今故去后才进过几回,从未得罪过宫里的什么人。

    屋里起了点声响,她听到那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朝自己走来,随后便在她身前蹲下。

    沈无虞已经不敢呼吸了。

    那个人并没有对她做什么,只盯着这张脸看了许久。看得沈无虞心里发毛。

    直到他觉得无趣了,便拍了拍手站起来。脚步声越来越远,接着是一声“砰”的关门。

    ……

    沈无虞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屋子里待了多久。也许可能也没多久,只是她被蒙着眼,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做不了,才觉得分秒难捱。

    她无数次想过该怎么逃,可是看守的人把她看得极严,没有一点可乘之机。期间为了不让她饿死,还丢了几个馒头过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那个人在她身前蹲下,第三次帮她松开手腕上的麻绳。

    两个圆圆的馒头被塞到手上。眼上的布条没有撤去,她还是什么也看不见,接过馒头啃了起来。

    “我在这里待了几日?”沈无虞捧着馒头,忽然问。

    那人没有回答她。

    沈无虞只好作罢,继续啃着馒头。这两个馒头又冷又硬,咬得她嘴有些发酸,也塞得慌。过了一会儿,她只好乞求道,“渴,能否给些水?”

    那人还是没说话,却是起身倒了水过来,捏着她的嘴强硬地灌下。

    “咳咳……”

    沈无虞被呛了一口,那人便松开挟制。她一手撑着地,攥起衣袖擦了擦嘴角,甚至滴延在脖颈上的水渍。

    果腹后,那人不留一点空隙,立即又用麻绳缚上了双手。一声关门后,所有的一切又归于无底的黑暗之中。

    沈无虞背靠着墙壁,心中早已骂过自己千百遍,后悔不已。是她自己蠢,怎么能蠢到不留一点心眼……那晚叫秋菊的侍女,明显是有问题的。

    什么也做不了,她只能不停地想着。但是过不了多久,她忽然觉得浑身渐渐瘫软无力,就连神志也开始模糊起来。

    骤然猛烈意识到,馒头里有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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