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江丞意是在坡下的草堆里被发现的。

    沈无虞和青松一干人举着火把找了半宿,只在原地看到一些刺客的尸首,没找到人。直至在一处山坡头看见泥土上斑点骇人的血迹,才顺着山坡往下寻。

    他身上受了极重的伤,被发现时昏迷不醒。沈无虞吓急了,唤了两声,又用手指探了探气息,很微弱。

    人被抬着送到将军庙,青松又让护卫连夜下山寻医。夜中时候,何奉常带人匆匆赶上山来,瞧见宣王的情况,即刻便提笔写折送到皇帝手中。

    将军庙是小庙,没有先祖庙那样可供落脚的后院。但除了江丞意的人,何奉常同样带了不少人手来,此地目前是安全的。

    沈无虞握着火把找了半宿,灰头土脸,再加之没用晚膳,身上没多少力气。

    她靠着墙,目光却落在江丞意躺的那张草席上。两个护卫正撕下布条替他裹紧手臂、身上的血口子。他无知无觉地躺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沈无虞,一直往前……”

    那时,他翻身下马隔开刀光剑影,坚决送她最后一程。

    沈无虞闭上眼,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江丞意……他到底想要什么?

    他从前说过,沈无虞,你真是什么也不知道。

    她想是的,的确看不明白。虽知道他的野心,知道他不甘只做个宣王,却不知道自己对他来说,是个什么?

    沈无虞睁开疲惫的双眸,望着昏迷不醒的男人,陷入沉思。再想着,却因为太累睡着了。

    天将明的时候,护卫带着大夫急忙来到庙里替他看伤势,在细细处理了伤口后,又让人给煎了药服下,方说伤虽重,但毕竟练武体不弱,不久后就能醒过来。

    经过昨夜,何奉常商量着第二日天大亮便下山。

    此时沈无虞正坐在马车中,看见身旁那仍在昏迷不醒的人,想起夜里护卫除去衣裳替他包扎时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口。

    那些人是冲着他的命去的,还能笼络的了庙里的寺常,极大可能是宫里的人。

    与詹府劫持她的绑匪,会不会是同一伙?

    江丞意好歹是皇帝的儿子,出了这种事,皇帝即便是偏心太子,却也不会不管别的儿子的死活。但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此事虽赢得诸人议论纷纷,却没有被皇帝放在心上。这几日,皇帝除了遣太监来看宣王的病势之外,再没有追究问罪的举动。

    回到宣王府的当天下午,江丞意就醒过来了。

    沈无虞正尽着本分替他端药进屋,却见他坐在床头,顺着她推门的声响投来目光。

    “殿下!”见他醒来,沈无虞多少有些惊喜。将药轻轻搁在矮桌上时,正听见他哑着嗓唤她。

    她一愣,抬眸,江丞意正直直望过来。以为他是口干舌燥,便倒了水给他递过去。

    江丞意抿了一口,放下杯盏握住她的手腕,“你有没有受伤?”

    沈无虞摇头,想起那夜是他推开了自己,她由是感激。平时对他总是冷淡客气,现在话语中多了几分悦动,“殿下帮了妾这回,下回若有事,妾也会竭尽全力帮殿下!”

    江丞意听着倒是笑了,眉头一动,“你能帮我什么?”

    可话才出口,他就后悔了。让她帮忙,劝劝她的心归向他,难道不是他一直想向沈无虞求的吗?

    “殿下的公事妾是帮不了,但其它用得着的地方,妾愿意一试。”

    盯着她莞尔绽出笑颜的脸,江丞意的心没来由地跳了跳。几乎鬼使神差,忽然拽着她的手腕拉坐在床上,按着人家的脑袋拉进怀中,“那你别走好了。”

    沈无虞没听清,挣扎着要离开他的胸膛。不知道是不是牵扯到伤口,但听他喑哑“嘶”了一声,她又不动了。

    这身伤来的真是时候。

    江丞意两只眼睛望着怀中的人儿,想了想,开口沉吟道:“你嫁给我好说歹说也有一年多了。从前为着唐今的事,许多事我不得不委屈你。但是以后不会了,我不娶妻也不纳妾了,身边只留你一个人,从前的事都不计较了,可好?”

    计较?

    她一直都没想着跟江丞意计较。在这之前她是妾,他说什么就是说什么,胳膊拧不过大腿。

    但昨夜的事历历在目,他独身跃下马,却让她先行。

    沈无虞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忙从怀中挣出望着他,“可是殿下从前也说过,三年后妾去留自定。”

    江丞意的手仍放在她的腰上,闻此,脸色却是变了变,“你还生我以前的气,不愿跟着我?”

    沈无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索性就不说了。其实一想,倘若真如江丞意说的那样,他不娶妻也不纳妾,当真是稀世罕见。如果这样的话,跟着他似乎也没什么……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心其实已经有了动摇。从那一夜孔淮跟她说要娶周氏女,她就不再想着三年后要离开王府跟孔淮走。

    年少时的爱慕就像夏日暖风,等入了秋,风还是会走,她甚至会觉得惋惜和遗憾。但是没有办法,孔淮的决定就注定要让他们背道而行。

    小雅在家中待了三日。刚回家时,见她娘病得都下不了榻,急得心如火焚,立马拿着姑娘给她的钱去请了大夫来瞧。大夫左瞧瞧,右瞧瞧,愣是看不出什么毛病来。见老母又是这副病恹恹的样子,只好说“长久积劳所致”“另请华佗”等等。

    “你在沈家干了这么些年,总有攒点私己钱吧?”赌鬼爹扒着碗里的饭粘子凑上前问,黑黝黝的胡渣脸上,两只眼睛迷成了一条缝。

    见女儿瞥过一眼,便移开目光不看他不吱声,又咧嘴笑了声:“囡囡,这个家里就你最有出息,比你没用的两个姐赚得都多。

    你看那沈府可是大家,官爷的钱可不就是多嘛!你能卖得好,还得多亏爹生养的好……”念及此,他话锋一转,比了比床榻上老母叹声,

    “你看你娘啊,病得这么重都忍着不看病,那是家里没钱呀!你弟又那么小,连肉也吃不起,你在那大府里吃好喝好,有没有想过咱爷仨?把你那私己钱都给爹,爹呀拿去给你娘看看病,给你弟买点吃的,也不枉辛苦养你这么大……”

    她爹欠了一屁股的赌债,小雅自然不会把钱给他。可看着一病不起的娘,她心头苦涩,说一定会去找个好大夫给娘看病的。

    赌鬼爹一听,气得甩了碗,骂骂咧咧几声,小雅只当听不见。

    她想着明日一早就再去找个别的大夫。但夜里起身解手时,经过她娘那屋子,听到里头有零碎的讲话声。靠近一听,却是惊吓又心寒。原来她娘根本没病,都是装出来要她钱的。

    第二日清早小雅走了,留下了她身上所有的银子。出屋子时,正碰见年小的弟弟过来。他才六岁,却已经会察言观色,忙问她是不是要出门找大夫了。

    “阿姐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小雅俯下身摸了摸弟弟黢黑的脸,“阿姐全部的身家也都留给爹娘了,他们最疼你,以后你可要活得比阿姐有出息。”

    小小的人儿好像听明白了,悲伤从眼神中流露。他又唤了声“阿姐”,似想挽留她。

    小雅抿着微笑摇头,直起身向外面走去。

    跟一个六岁大的孩子这么说,她觉得残忍之际又有一丝的解脱。她爹她娘本就是不要她的,如今能走亦是她最大的洒脱了。

    ……

    八月上旬,李焕与王椿一等人将瓜果运来了长安。

    小雅在家中耽搁了三日,以为沈无虞还在先祖庙,便想再上山去。她想着先到王府,找去山上的马夫捎她一程。

    走在路上,听到有人在后面用半生不熟的中原话叫唤着她,回头一看,正是那胡人李焕。

    原来李焕一日前就到长安了,来的时候给沈无虞暗中传过书信。正等着她回信,约着哪日见一面商讨一番。

    “你说,姑娘人就在王府?”小雅吃惊,神色却很高兴。

    李焕还奇怪她为何会不知道她家姑娘的行踪,但也不多问,只笑笑让小雅回去催一下。

    小雅一声应下,高高兴兴回府,连步调都轻快了不少。可才回去,却见沈无虞一筹莫展盯着手中的信。

    听到那声熟悉的“姑娘”,沈无虞立即抬头,见正是小雅回来了,便连忙一问,

    “你娘的病可好些?”

    “我娘根本没病。”小雅神色黯了黯,“都是他们为了要钱才这么说的……”

    说罢,她忽地抬眸,眼眶泪盈盈的,“姑娘!你骂我傻吧!我想跟爹娘做个了断,就把钱都给了他们……姑娘给我的那些银子,我一定会还上的!”

    “你不傻,花钱做个了断也没错。”沈无虞莞尔道,“回来就好,其实你姑娘就没想要你还银子的,你七岁就来了沈家,陪着我这么多年……不过,我还不了解你?想还债以后咱就慢慢还吧。”

    小雅听得眼眶一热,怕自己又要哭,忙捂着袖子擦眼角。想起那胡人要她说的事,又跟沈无虞提了一下。

    “李焕啊?”沈无虞揉了揉额角,自己是要今日给他回信的。不过她刚刚又收到沈府来的家书,是大夫人胡氏手笔。

    沈栋在任羽林郎巡苑时,对个下州刺史出言轻狂,如今已被人家告到了皇帝那儿去。皇帝厌恶世家那些轻狂,为此生了大气。虽还未说要如何处置,但这羽林郎大概是做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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