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家相当有格调的饭店里,迈克罗夫特看着自己的“未婚妻”顶着相对与她原本的发色和瞳色来说反差极大的外表,柔柔弱弱地切着蛋汁鳕鱼。她吃得很艰难,好像吞下这些美味的食物对她来说是一场酷刑。
迈克罗夫特还没和他这位“债主”一起吃过饭,那场原本说好“明天”的欢迎宴会显然已经被他睡了过去,但是他就是有种感觉,芙洛拉对食物不应该是这种态度。
“最近比起我的大脑,我好像更多用直觉来说服自己了,这样可不行。”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暗中观察的目光,将更多注意力放到了法拉教授身上,如果按照他从大副那里探知到的信息,碎片并不是什么比价与人类金钱的财宝,更像是船长阁下个人的需求。
如果胡克那句“她的时间……也所剩不多了。”如果不是出于捉弄他的心态,那找碎片这件事有极大概率是一件关乎芙洛拉安危的大事。
说实话,在经过那个惊心动魄的暴风雨之夜,被芙洛拉诱导着定下契约后,迈克罗夫特其实并没有心大到可以睡那么久,尤其是他好像在睡梦中被投喂过什么不科学的东西,让他筋疲力尽,在感冒边缘试探的身体,一夜恢复。
所以整整一个白天,他其实都是打着睡觉的名义在默默对当晚在场的妖精们的神情和行为,进行大脑内的复盘。同时,也是对这些新同伴态度的一种试探,显然结果很让他惊喜,这些精怪们是真将他当作了一份子,其间有好几个经过他的房间门,查看他的情况,但都是小心翼翼地生怕把他惊醒。
在这种情况下,迈克罗夫特也就任凭自己陷入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将自己的精神大部分都从外界收了回来,放进了他那个建起了新书架的思维图书馆。
感谢那自己下意识往大脑里的塞信息的习惯,迈克罗夫特想,那些被他有意无意间看到听到的零零碎碎,在经过整理后,让他现在对新同伴的行为模式有了把握。
虽然这种把握,并不能像他对自己的人类同胞非常精准,但是现阶段他自认为已经足够了,可以应付一些突发情况。
故此,在芙洛拉突然这么神来一笔的袭击下,迈克罗夫特还是稳住了。
就算是现在,芙洛拉突然在餐桌下用鞋尖踢上了他小腿,他也没有露出什么让法拉教授起疑的表情。
“抱歉,我其实不太能吃鱼,但是点餐的时候不小心忘掉了。”芙洛拉在法拉教授对她这种食不下咽的表现有些担心目光中这样说道。
迈克罗夫特原本以为,生活环境所造就的习惯与气质是一个人最容易暴露隐蔽线索的东西,可在当下却失效了。
芙洛拉改变的不只是自己那过于鲜明的色彩,她现在的举止和说话方式使得她完全变了一个人,或者说更像是一个“人”了。
一个完全符合这个时代世俗眼光的淑女。
“这还是怪我,我居然从来没有注意到你不吃鱼这件事。”迈克罗夫特在芙洛拉打算再一次踢他一脚前开了口:“自作主张给你点了不合适的餐点。”
“我还真是一个不合格的未婚夫啊。”迈克罗夫特和芙洛拉对视一眼,语气愧疚。
法拉教授看向芙洛拉,他觉得接下来这位看起来异常温柔的小姐肯定会说些什么安慰自己年轻的朋友。
“他们今后肯定不会吵架,两个人的性格都很好,会彼此体谅,真好。”教授想,为了避免打扰这对小情侣互诉衷肠,他干脆低下头专心吃饭。
“既然知道自己不合格,那就好好检讨一下,下次别再犯这种低级错误了。”芙洛拉语调轻柔地说:“不然我就把你的论文撕了。”
“果然很……嗯?”法拉教授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惊讶地抬起头。
刚刚这位阿瓦隆小姐是不是说了什么很可怕的话。
“您怎么这样看着我,教授。是我刚刚的话把您吓到了吗?”芙洛拉依然用她那个让迈克罗夫特有些牙疼的柔弱声音,
“让您见笑了,其实我的脾气不是很好。”她很坦诚地说:“很多人在相处后都会被我吓到,觉得我的外表和内在完全不一样。任性娇纵,无论干什么都全凭自己高兴,是一个让人头疼的姑娘。”
这倒完全是实话呢。迈克罗夫特默默放下水杯,避免在接下来的对话中自己被呛到,他好像知道芙洛拉想要干什么了。
“没有,没有。您这可不算是任性,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法拉教授赶紧回答:“多为自己考虑一些,总比受了委屈默默承受得好。”
芙洛拉在听完教授的话后,突然将手肘放到了桌子上,她十指交叉,托着下巴用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审视着对方。
直到将教授都看得有些毛了,她才慢吞吞地开了口:“您说的“受了委屈默默承受”的人,是指那位梅尔小姐吗?您看见我后脱口而出的名字的那位。”
法拉教授表情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
“我和她很像吗?她是你的什么人,是恋人吗?是受了什么委屈让您看到我会如此感慨。”少女的话向连珠炮一样吐出,颇为咄咄逼人。
“我很好奇。”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突然又重新轻柔了起来,带着些少女独有的天真。
哗啦-
法拉教授不小心打翻了酒杯,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摸上了自己的耳朵。
“芙洛拉,你这样太失礼了。”迈克罗夫特在将法拉教授表情的变化尽收眼底后,才装着着急的样子打断了芙洛拉。
“对不起,教授。她不应该这样向你打听私事的,芙洛拉她的好奇心总是有些不合时宜。”
“哦,没事。”教授在服务生过来收拾的时候,已经压下了自己因为“梅尔”这个名字而起的情绪:“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福尔摩斯先生。梅尔她不是我的恋人,而是我的妹妹。”
“她也确实和芙洛拉小姐很像,不过主要是在外在气质上。”法拉教授有些复杂地看了这位内外反差感极大的阿瓦隆小姐一眼:“不过发色和眼睛颜色倒是完全一样的。”
“那还真是巧,不知道我是否有幸见见她。”芙洛拉惊讶道:“她是在法国吗?我下个月刚好要去法国……”
“不,她不在法国。”
“那她……”
“抱歉,阿瓦隆小姐。我的妹妹她其实在十年前就去世了。”
“啊,这……请节哀。”芙洛拉捂住嘴,她好像意识到自己好像是有些过分了,戳中了别人的伤心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都保持着沉默。
饭后,法拉教授和他们一起订了旅馆,专门选了芙洛拉住的那家。
在将唯一的女士送回房间后,迈克罗夫特再次替自己“未婚妻”的失言向教授道歉。
“不知者无罪。”教授好脾气地摆摆手“你也不容易,遭了那么大的罪,还是好好休息吧。”
迈克罗夫特目送着教授进了自己的房间后,才进了自己那间。
他关上门,将自己扔进一把沙发椅上,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梅尔?我好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他用手指敲击着木制的扶手。
当-当-
清脆的敲击声响起。
迈克罗夫特猛然站起,那个声音并不是骨节和木头撞击发出的,而是来自窗户那边,有什么东西在敲击玻璃。
他走过去,打开了窗户。
“嗨,我可以进来吗?”
几分钟前还梳着整整齐齐发髻的妖精少女散着金色的长发,像一只灵巧的鸟儿一样翩然落下,侧身坐在了窗台上,向他提问。
“这么的有礼貌吗?”迈克罗夫特笑了:“和你刚刚的人设有些不符啊,船长大人。”
“那是因为你不同意我确实是进不去。”芙洛拉叹了一口长长的气:“你应该早知道的吧,前面在客船上你就是这么破坏了我潜入那个什么伯爵的房间去找碎片。”
“不,那件事真的不是我故意的。”迈克罗夫特扶额,他似乎明白了导致自己现在处境的原因:“所以,你是那个带路的女侍者,而我也是在那时候引起你注意的?”
“算吧。”芙洛拉耸耸肩:“后面我们搞之所以那么大的动静,你确实是要负一定责任。”
“所以,现在!”妖精少女来了精神:“快对我说三遍‘请进,芙洛拉小姐。’来弥补我受的心理伤害。”
“请进,芙洛拉小姐。”迈克罗夫特无奈地真的重复了三遍。
芙洛拉满意地翻进了窗台:“对了,福尔摩斯先生,我也要说一声抱歉,我不小心毁了你的清白。”
迈克罗夫特深呼吸了一口气:“船长,‘清白’这个词应该不是这么用的。”
“可我确实是坏了你的……”
“您只能说是为了我们约定好的事,使用了可能会对我的人际关系产生些许影响的不太恰当的手段。”
“但是既然现在我们远离我的社交圈,而我现阶段不存在有未婚妻,也没有什么恋人,最重要的是估计未来也不会有,那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迈克罗夫特咬牙说:“所以请你别再乱用词了,这可不像一个读过莎士比亚的人,会餐桌礼仪的精灵该有的文学素养。”
“哦~”芙洛拉歪头看他,不置可否地发出了一个单音节。
“也就是我可以暂时用这个身份了?”她关注的重点显然和迈克罗夫特不太一样。
“你需要一个和人类有关系的身份?”迈克罗夫特敏感地察觉到了对方这句话的潜台词:“所以,妖精是需要和人类产生情感上的联系才可以到人间来吗?”
“这个说法不太准确,应该是有契约或者交易的关系才可以,虽然你们人类可能不愿意承认,婚约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同时反映契约和交易的一种神奇存在。”
“你应该有读过吧,那些妖精和人类结婚,到人间生活的故事。”
“比如梅露辛?”迈克罗夫特问。
“是的,著名的梅露辛。”芙洛拉笑起来:“所以介意我暂时使用一下这个身份吗?法则的漏洞可不太好钻啊,接下来我们可能经常在人类的地界打转。”
“如果让你一个人单打独斗面对那些可能和一些坏妖精做了交易的家伙,那也太可怜了。”
“请随便用吧,反正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的。”迈克罗夫特思考了一下利弊,爽快答应了。
“既然这个问题已达成一致,那么现在,船长阁下。”迈克罗夫特认真地问芙洛拉道:“法拉教授有什么问题吗?”
“我觉得在此之前,我需要知道你对另一件事的态度。”妖精少女放下自己手里的正在用手指梳理的头发,刚刚那个编发的发型被拆下来后,让她的好几缕头发都打结了。
“如果我的敌人是你的朋友,你会怎么选择呢?福尔摩斯先生?”芙洛拉露出一种显然是在看热闹的神情,轻轻用鼻音哼了一声:“嗯?”
“那他可能就不再是我的朋友了。”迈克罗夫特平静地回答,他决定从现在起绝对再不让芙洛拉牵着鼻子走。
果然芙洛拉听完他的回答,一下子觉得无趣起来,她重新将自己的背靠上椅子。
“啧,你一下子不好玩了。”她抱怨道。
“可会变得好用。”迈克罗夫特冷静地指出:“我需要情报,希望你还记得我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
说完他立刻去打量芙洛拉的神情。
对方对他特意用的“我们”这个词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懒洋洋地说:“好啊,你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
“很好,那么首先我想要知道你刚刚那些表现所参照人类的名字。”
“你看出来了。”芙洛拉毫不意外。
“你刚刚的各种行为举止有很多细节非常有指向性,虽然我赞成你是一个‘好演员’。”说到这里迈克罗夫特又条件反射地想起船上的事情,他咳嗽了一声,压下自己的尴尬:“可跨种族扮演一个完全符合世俗的人类,你还是得有些参照物吧。”
“梅尔。”
芙洛拉抬起眼:“梅尔·法拉,是你那位朋友的父亲在30年前收养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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