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后,班头沉声答道:“是床帏撕成的布条。”

    “没错。”

    素娆点点头,手中油灯凑近李夫人的脖颈处,好叫其他人也能看得清楚,“布条所造成的痕迹宽而浅,可你们仔细看,这红痕中间还有一条手指宽的细痕,痕迹极深,若不详查很容易会被掩盖过去。”

    “的确如此。”

    班头凝视着那痕迹半响,疑道:“所以她在悬梁之前,曾遭人勒颈?能造成这种痕迹的凶器会是什么?为什么我和弟兄们在现场没有找到?”

    “你们当然找不到。”

    素娆语气冷淡,“悬尸是为了掩盖她真正的死因,又怎么会留下证据来自找麻烦。”

    “你是说……李夫人不是悬梁自尽,而是遭人勒死之后,吊到了梁上?”

    众人大惊失色。

    坐在堂上的县太爷闻言,身子微微前倾,也探着脑袋来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班头忍不住又问,“那凶器是什么?”

    “腰带!”

    素娆朱唇轻启,吐出两个字,视线移向李夫人的腰间,众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就见那身被撕成碎布的衣裙上的确少了个物件。

    从宽度打量,腰带明显是要更符合伤痕的特征。

    但班头对她的说法依旧持怀疑态度,“就算脖颈处有两种痕迹的存在,也无法说明她就是遭人勒死后悬尸。”

    “所以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

    素娆身形未动,抬手掰动李夫人的下颌朝着左右挪动了下,“缢死和勒死是有明显区别的。”

    “李夫人颈间痕迹位于舌骨和甲状软骨之间,向两侧绕行,经下颌线越过耳后,朝斜上方悬吊,这是自尽时最常见的前位缢型。”

    她葱白的指尖随着话音缓慢的在尸身上游移,突然侧目道:“大家就算没见也该听人说起过,这种模样吊死的人大多面白如纸,可对?”

    “对对对!”

    堂外当即有人扯着嗓子喊,“前两年我们邻村有户人家吊死在了自家屋里,我去帮着收尸的时候瞟了眼,那脸色白的跟鬼似的,吓人得很!”

    百姓闻言纷纷附和。

    “这就对了!”

    素娆指着李夫人的脸,轻道:“要是自尽的话,按理来说她面色也该惨白一片,可结果呢?她颜面青紫肿胀,面部皮肤还有伴有出血点,这岂不奇怪?”

    话音落,众人深以为然的点头。

    她见状继续说道:“除此之外,不论求死欲望多坚定的人,在双足悬空后,出于本能也会剧烈挣扎,皮肤和绳索摩擦会造成表皮出血或剥落,可你们看,她有吗?”

    这么简单的道理谁会想不明白。

    百姓被拦在堂外,距离太远难以查看,衙役们却看的足够清楚。

    “没有!”

    班头沉默良久,才艰难的吐出足以叫人群沸腾的两个字。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李夫人不是自尽,而是他杀!

    如此一来,先前所说的罪名就成了再滑稽不过的笑话。

    众人不约而同的朝着县太爷看去,县太爷感受到这些视线的压迫,心中越发烦躁,愠怒道:“就算是他杀又怎么样?也可能人就是你爹杀得……”

    “县令大人!”

    素娆不自觉加重了几分语气,指着身旁的尸体道:“你是想说我阿爹杀人悬尸后再拿簪子把自己捅死,还是说他被李夫人用簪子捅破颈部动脉后,挂完尸体再自己躺回去?”

    她神态平静,只是任谁都听得出话中的嘲讽之意,当下有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县令面皮发烫,青红交加,一口气哽在喉咙咳不出来咽不下去,难受的心里发慌。

    半响。

    他又不甘心的辩驳道:“不论如何,你阿爹凌辱李夫人总是事实吧?说不定是有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呢!”

    “按我朝律令,见义勇为者,赏银十两,衙门可有人前来领赏报案?”

    县太爷再度语塞。

    素娆也不打算和他胡乱攀扯,抬起李夫人的手道:“遭人强迫必然反抗,她指甲里满是血迹,足以证明施暴者身上应留有抓痕。”

    这次没等到县太爷下令,班头就大步上前,仔细在素奉延尸身上检查了一番,连胸膛都没有放过。

    可惜……

    “他身上只有拳打脚踢留下的淤青。”

    “准确来说,是被人连续用暴力猛踹其胸腹部位,最后用手捂住口鼻,生生捂死的。”

    素娆话音清寒,缓声道:“相比于缢死、勒死、或者扼颈而言,这种单一因缺氧窒息身亡的过程极其漫长且痛苦。”

    她的阿爹年未老力已衰,体弱多病,到底怎样在这循环往复的折磨中熬过了生命中最后的时光?

    她不敢细想。

    一番话字字诛心,就连其他人听了都面露不忍之色,唯独素娆无甚表情的解释,“说是捂死,是因为他鼻梁因大力而有些许歪斜,口唇及牙龈有挫伤出血,这是抵抗挣扎所致。”

    “金簪若是生前插入颈部动脉,血液承受压力喷溅而出,命案现场应该有喷射状血迹,事实上并没有,所以簪子是在人死后才插入颈部的,为的就是制造假象,混淆视听。”

    这个结论彻底颠覆了先前的判断。

    也唯有这样才能解释一切。

    两名死者,都是受害人!

    堂外围观的百姓不由得沉默了,想起先前她拂袖而去时撂下的那句‘受人蛊惑顶多算是愚昧,推波助澜就是恶毒’,心下一阵发凉。

    “我,我们也是受人蒙蔽,都是那凶手的错!”

    有人低低嘀咕了一句。

    顿时引来无数道附和声,“说得对,一定要将他捉拿归案,严惩凶手!”

    “大人,严惩凶手!”

    百姓群情激愤,喊声如雷。

    惊堂木拍了数下都没能扼住这声音,县太爷索性往椅背一瘫,等着他们声音渐小,才疲倦的揉了揉眉心,道:“既然你能查到这份上,对于凶手,可有什么线索?”

    这话问的是素娆。

    而她也没打算将这命案交给只懂得遛鸟斗鸡的县太爷来查,遂干脆利落的吐出三个字,“自然有!”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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