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淡如烟云,轻飘飘的浮在耳边,似水击玉石,清越怡人,然而素娆听在耳中,如闻雷霆轰响,空乏疲倦的身子在这刹那骤然紧绷!

    她双目凝冰望向言韫。

    似风刀,似利刃,卷着寒霜冷雪,像是要将他寸寸冻结,不过这繁复的情绪在触及在秋水瞳仁时,又化作绵绵春水,蕴着满池柔光,缱绻缠绵,勾人心魄。

    她抬手笼了下略有些凌乱的鬓发,眸光流转间,顾盼生辉,“世子爷,你这样很危险。”

    “怎么说?”

    言韫淡然垂眸,故意忽略了她唤那三个字时,拖得柔软绵长的腔调,好像有一支羽毛轻轻搔过他心间,引起一阵颤粟。

    他盯着桌边的茶盏上漂浮的一点绿色瞧得入神,似是全然没察觉有人起身下榻,莲步轻移到了眼前,等到那黑影挡去光线,他才悠悠抬眼。

    谁知那黑影俯身凑近,巧笑嫣然。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当你对一个姑娘有了好奇心,日后多半儿会栽在她手上,世子爷,你可要当心了。”

    呵气如兰,她温热的鼻息洒在耳廓上,又麻又痒,肆意的拉扯着他一贯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怕一巴掌将她拍死!

    她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个敢无视身份规矩,这么肆无忌惮凑近他的女子!

    胆大,又充满了诱惑与挑衅!

    言韫身子微僵却克制着自己没有动作,反而薄唇微勾,低笑声从喉咙传出:“看来真是被说中了。”

    恩?

    这下轮到素娆笑意僵硬,“什么?”

    “你鲜少有这么沉不住气的时候,素姑娘!”

    最后三个字他特意意咬重了几分,向来淡漠平和的眸子荡漾起点点波光,侧首迎上她的视线。

    两人距离太近,呼吸几近可闻。

    素娆如触电般猛地站直了身子,面上神色变幻,最终在他好整以暇的打量中,挂起了笑脸:“还不是世子爷美色惑人,我等凡夫俗子被迷晕了头。”

    “是吗?”

    换作旁人哪儿敢跟他这么说话,言韫也不恼,眸光凝定的看了她许久,直看得素娆心底发毛,忍不住干笑道:“你盯着我做什么?难道真打算守身如玉二十载,拿来便宜了我?”

    言家世子清正孤傲,君子端方,不喜旁人近身,最是守礼持节,她为了避开话题都做到这份上了,居然还会败北!

    不应该啊!

    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她心中暗恼自己冲动露出把柄,也恼这位爷不会见好就收。

    “素娆。”

    言韫开口,却是连名带姓的唤她,这样称呼很失礼节,但这是素娆第二次听到。

    第一次是她看到昭雪圣旨,怒极失言,他为劝诫,再就是眼下。

    素娆缓缓敛去了笑意,“怎么了?”

    言韫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眸光温沉:“觉得太难过时别硬撑着,偶尔软弱,没关系的。”

    “你在安慰我?”

    素娆惊讶看他,言韫点头,“是!”

    她不禁失笑,提醒道:“言世子,这种时候如果你不冷着脸那就更好了,我没什么好安慰的,你没听外人议论吗?说我死了爹一滴眼泪都没掉过,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

    “闲言碎语,不必理会。”

    言韫看了眼她泛白的唇,似是觉得这八个字过于苍白,又轻声道:“人真正伤心的时候,是流不出眼泪的。”

    他说这话时,眼神空泛而迷离,带着股萧索之味。

    那样的悲凉突然触动了素娆心中的柔软,让她不得不侧目正视眼前这位金尊玉贵的世子爷。

    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痛楚绝望,才最灼人心。

    所以,这是他不让人近身的原因吗?

    素娆思绪飘忽,紧绷的神经突然就放松下来,忍不住苦笑,“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什么?”

    “没什么。”

    她摇了摇头没有多言,他们这番对话已然逾越了从属的范畴,有些危险,看来以后还是要留心界限。

    这位爷实在如明珠烈日般耀眼,离得太近难免会被灼伤。

    “你好生休息会吃些东西,入夜后还有正事要办。”

    言韫看得出她尚有疑虑,见她不说也就没有多问,撂下这番话转身走了出去。

    素娆目送着他背影消失,长舒了口气。

    缓缓抬起手来,那双手肤白如脂,在烛光的照耀蒙上一层暖色的光晕,瞧着秀美纤细,碧玉无瑕。

    可就是这双手。

    持刀柄利刃而过,眨眼间收割人命,温热的血液溅在肌肤上,有些黏腻,还有些滚烫逼人。

    榻边的木架搁着盛了清水的铜盆。

    她走过去,将手伸入水里,水色清澈,映得她手指越发葱白精巧,“洗干净就好了。”

    她低喃一声,开始搓洗。

    用了皂角,用了帕子,使劲的揉搓,可那些鲜血似是凝结在上面,猩红一片,任她如何努力都洗不干净。

    水花被她激烈的动作震荡的四下飞溅。

    她搓得手指发红,一个不注意,铜盆“砰”的打翻,砸在地上哐啷作响,水泼湿了裙子,她突然愣住。

    外面传来询问声,“姑娘,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将水打翻了,我收拾就好。”

    她对外面支应了声,蹲下身捡起铜盆,看着这满地狼藉,突然自嘲的笑了笑,“我这是在干什么……”

    手洗得干净,心里的阴霾却洗不干净。

    修身养性十余载,她以为那些残忍和鲜血早已伴随着时空彻底遗落,以为转世为人可从头开始。

    可当她拿起刀时,熟悉的肃杀和冰冷席卷全身,好像一切都回到了那个时候,她如牲畜般被人圈养,为了活命与同类厮杀。

    那无数个日夜,枕刀喋血。

    数万人,只活了她一个。

    她杀的第一个人,是把自己送进她刀口,为让她活命的亲姐姐。

    她杀的最后一个人,是将她亲手抚养长大的老师,也是将她一手推入地狱的阎罗。

    后来她逃出来,遇到了一个人。

    那个老头吝啬又抠门,丝毫不在意她冰冷的杀意和一成不变的臭脸,把她捡回去,常使唤她做这个做那个,又挑剔脾气又坏,还爱骂人。

    但他,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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