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娆和言韫坐在车内,竹宴拉着小孩在外面赶车,栖迟策马随行,啪嗒啪嗒的马蹄声踩在地上,逐渐消失在驿馆外的长街上。
彼时府衙接连处决罪犯,满城的肃杀与凝沉之气尚未褪尽,又迎来一波戒严搜捕,百姓们纵然知道新来的钦使不是滥杀蛮横之辈,但不安和惊惶悄然弥漫,无形的笼罩了所有人。
“街上好生冷清。”
素娆挑帘朝外看去,一排铺面关了小半儿,往来人影稀疏,全然不似她初来汉阳时车水马龙,人潮熙攘的盛况。
“驿馆刺杀后势必会全城戒严,街头冷清倒也正常。”
言韫醒来后便让竹宴将他昏睡时发生的一切尽数回禀,所以他对外面的情况心中有数。
“那我们去哪儿?”
素娆回头问他。
“庆隆街。”
言韫不疾不徐的回道,对上她略带疑惑的眸子,他笑:“那里是汉阳城最热闹的街市,茶水糖铺,小吃杂耍,无所不有,你不是想尝尝这儿的特色吗?”
“话是没错……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言韫道:“命人打听过。”
来汉阳的路上他便说过,会陪她去尝尝这人间烟火,可惜入城后命案不断,始终不得空闲,趁着这次养伤的空闲,正好走一走。
闻言,素娆曲臂支在窗柩上,懒若无骨的往车壁一靠,收回视线扫向世子爷。
他坐姿端正,一丝不苟。
比起她慵懒随意的或靠或趴,规矩的简直像个标本,因在病时,他没有像往日一样束冠,而是用根簪子将两鬓的发丝挽起,其余随意披散在肩后,更添一丝闲适悠然。
持卷静看,容色无暇。
“公子,我有没有说过,你生的很好看?”
素娆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持卷的手轻颤了下,言韫视线缓缓顺着素色的披风滑到她玉瓷一样的脸上,笑意浸透眸底的淡薄云雾,不禁绽出晴光来。
他喉结微微滚动,低道:“嗯,说过许多次。”
旁人贪慕容色,好歹要遮掩一二,再为自己找寻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比如品行高尚,比如才情过人……
而她,一开始便直勾勾的盯着他。
满嘴的美色惑人,色令智昏,又说自己定力不佳,实际上眼底清明一片,全无情意。
她就是个口是心非的小骗子!
‘小骗子’笑吟吟的看着他,“夸过了那就再夸一遍,今天你格外好看。”
言韫:“因为带你出来玩儿?”
“一半儿吧。”
“那另一半儿呢?”
面对世子爷的追问,素娆抿唇笑笑,回头继续看向窗外,“不告诉你。”
——她拥着月亮,而月光,照在心上。
言韫看着那乌黑的后脑勺,无奈的笑了笑,重新拿起书卷继续阅览。
马车内一片静谧。
竹宴轻挥着软鞭,驾着马车朝庆隆街走,边走边用余光打量身旁的小少年,他安静的坐在那儿,不说话也不动,一双漆黑的瞳仁幽幽的盯着街道两侧。
既无欢喜,也无好奇。
就好像这流淌着繁华的街巷与他往日里看着的老树枯枝没什么差别。
“你为什么总跟着姑娘?”
“你家在哪儿?等办完事我让人送你回去。”
“你看什么呢?”
“你说句话行不?还是说,你本身就是个哑巴……”
竹宴不死心的和他说了好一会,嘴皮子都要磨烂了都没换回只字片语,他愤愤的瞪着少年,头一次从祖宗之外的人身上找到了挫败感。
一个活生生的人究竟为什么会这么无趣?
栖迟在旁听得直皱眉,最后实在忍不了聒噪,低道:“你能不能闭嘴?”
“凭什么?”
竹宴不服气的瞪他,高扬的脖子像只炸毛的斗鸡,“栖迟,我不信你不好奇!”
“我不好奇!”
栖迟咬牙切齿,“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无聊?”
暗娼馆里被拐带的孩子多了,要是个个都要刨根究底,那他们干脆住在云州别走了。
虽说这小孩的确怪异。
一身来路驳杂的功夫,孤僻自我的性格,又是这样的年岁,他手指细嫩,皮肤白皙,没有做过苦役的痕迹,想来家中必然非富即贵。
这样的人带在身边属实是个麻烦。
然而公子做出的决定,他没有资格置喙。
“这哪儿能是无聊呢?我这叫求知若渴……”
竹宴开口反驳,栖迟听了最后四个字,冷冷一笑,攥紧马缰往旁边挪了挪,“那你慢慢求知,待会要惹了公子心烦,挨打的时候记得别求饶。”
“挨打的时候不求饶求你吗?”
竹宴无语的对他翻了个白眼,一副你好像个傻子的表情。
栖迟一口气悬在喉咙差点没提上来,手指捏的咯吱作响,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脱下袜子塞进这货嘴里!
他忍着气瞥过头不再理会竹宴。
然而竹宴好不容易找到乐子,哪里肯罢休,“栖迟,看我看我,你不用害羞,你明明很喜欢和我聊天的……”
“你离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吃人。”
“我告诉你个秘密吧,我觉得镜臣那厮喜欢你,他看你的眼神都跟看我不一样……”
栖迟火气上涌,忍无可忍的吼他:“你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告诉别人。”
竹宴咧嘴直笑。
栖迟额上青筋鼓动,磨牙道:“你要不整天琢磨着从他那儿骗钱,他看你的眼神也能和善些。”
再说了,那么大的声音,哪里用得着特意告诉谁,车里车外几双耳朵,谁听不到!
当别人都是聋子吗?
“不不不,那不一样,上次他还偷偷给你塞私房钱,没想到吧,被我撞见了你们的奸情……”
“你放……你胡说八道!”
最后一个不雅观的字眼硬生生被栖迟吞了回去,“那是影刺的办事有功,公子给的赏钱。”
“我怎么没有?”
“你是影刺的人吗?”
……
压抑着的争吵透过车门传进来,言韫不为所动,素娆撑着下颌安静听着,忍俊不禁道:“栖迟平常挺冷静寡言的一个人,怎么对着竹宴一点就着?”
言韫头也不抬,声音淡淡:“他在渡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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