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国与澧国间的战争尚未波及到东车、西牛等边野小国。
相对于翼国,两国边野外的十几个小国更亲近澧国,十多年前翼国出兵,多个小国国土被抢,后不得已奉上王子王女为质,签了年年进贡之条约,这才苟延残喘至今日。
严老名声响彻澧国上下,便是别的国家也略有耳闻,他亲自出面游说,更替澧国国主答应十年免贡之约,这才劝动了一些小国萌发出兵相助之心。
严老之意,若是澧国差任何一人来边野小国境内,消息一旦走漏到翼国那边,翼国定会有所防范,反倒是他这个年迈的、已经与新帝生了间隙,被新帝厌弃赶回老家等死的老头儿不会叫翼国人提防。
翼国尚在往澧国京中进攻,短时日内这战争怕是不能消停,严老希望多国合力,从右侧平原出发,待翼国军队深入澧国境内,再与澧国将士来个里应外合,瓮中捉鳖。
国事商定,严老便离开了边野小国,他命门生将多国签章的合战书与自己的亲笔书信一同交给新帝,也让他们回去京中,不要再管他这大半身躯步入黄土的老头。
严老交代下去时,眼眶湿润,多年在朝为官的记忆分沓而来,一生谋划,最终也得落叶归根。
阿箬这一路先严老一步绕至边野诸国,又走运地在那些小国出兵前顺着平原一路往翼国的方向而去。
她绕这般远路,一是为了避开正前方两国的战事,二是这条漫漫长路人少,她身上的背篓越发地重,还是远离人群较好。
十二月中,阿箬走至翼国边境煊城,煊城多年来受澧国骚\扰,城内的百姓已然不多了,不过这一年翼国场场胜战,倒是让煊城的百姓难得地放松下来。
连年战事苦不堪言,不出十日便是冬至,剩下的半城百姓也想应个景、过个节,便在家门前挂上了彩灯,长点十二时辰不灭。只是城中百姓有限,也非家家户户都还有人在,那灯火稀稀拉拉地连不成线,不能照明夜空,就连一些深巷也照不到头。
阿箬是入夜才走到一家门前点灯的客栈外的,此时天已很冷,客栈早早关上了门,阿箬捏着门环敲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了声音。小二裹着厚棉袄有些牢骚地开门,一抬头瞧见门外就站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发丝被寒风吹乱,一张小脸苍白,鼻尖冻得通红,还挂着笑,他连忙精神了起来,请人进屋。
阿箬道谢,入了客栈便将一粒碎银子放在桌面上,请小二布一间房。
小二正要去关上店门再把人往楼上领,才走到门前,煊城的街道上便传来了一阵兵荒马乱。一行官兵为首的坐在马上,哒哒的马蹄声几乎踏裂石板路,他手举令旗,大声喧道:“京中急令,速闭城门!”
入夜的这一声将绝大部分的百姓惊醒,那马蹄声一道接着一道传来,官兵身后还跟着一票穿铠甲佩剑的跟着跑,那些人的手上举着火把,宛若一条长长的火龙穿梭在煊城的大街小巷中。
“京中急令,速闭城门!”
马蹄声从客栈门前急速略过,随后便是火把明光,吓得小二连忙关上门,心有余悸地顺着门缝朝外看。
掌柜的不明所以,衣裳都没来得及披便从楼梯口下的卧房里跑出来,连问怎么了。小二也说不出为何,只是这一夜煊城注定是不平静了。
次日天一亮,整个儿煊城外都被官兵把守,除去煊城,几个能出翼国的其他城池也都在昨夜经历了同样的遭遇。
阿箬早起,小客栈内也仅有她一个客人,小二天未亮便出门打听昨夜发生了何事,再回来说给掌柜的听。
他们也不避人,阿箬正吃着素馅儿饺子,一口饺子一口汤,眼神落在了窗外结了一层冰花的石板路上。
“昨夜入城的是京都的紫林军,紫林军共三十支精兵良将,陛下这次一共派出了二十支,只留了十支守卫皇城,其他的都被派去四方边境捉人了。”小二说道:“听说是京里逃走了个小国公主,名字叫什么人家也没说,只知道那公主早十年前便被送来我国做人质了,也不知哪般能耐竟能逃出皇城。”
“一个小国公主也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掌柜的直皱眉:“紫林军可是直属陛下,护卫皇城的,派出来捉一个公主,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我还听人说,这捉公主只是个说辞……好像京都的确有个什么大人物不见了,非但是咱们这儿,就是皇城附近也被搜罗了个遍,若非必要,这紫林军不会大费周章来咱们边境小城的。”
掌柜的像是想起了什么,忽而抬眸看向坐在窗边吃饺子的阿箬,忆起昨夜情形,掌柜的扯了扯小二:“你可打听到了,那公主是何年纪?”
“质子都是趁幼送来,应当不超过十八岁吧。”小二说完,掌柜的便开始给他打眼色。
二人心领神会,心下骇然。
寒冬十二月,将冬至,坐在窗边的姑娘却只穿了一身薄薄的青绿竹裙,年纪看上去也才十几岁,孤身来到了边境煊城,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寻常人。她昨夜才入客栈,后脚便有紫林军举火把追来封城,这也未免太巧合了。
掌柜的对着门外抬了抬下巴,小二便立刻奔了出去。
阿箬吃完饺子,将汤也喝光了,这才放下碗筷起身要走。
她本就是路过煊城,此地人少,她来客栈前已经在城内大致转了一圈,并无她想找的人,瞧着地上的冰花,恐过不了多久便会落雪,还不如早日离开,好在大雪前赶到下一个落脚点。
阿箬还没出客栈门,掌柜的便上来与她搭话:“姑娘要出去啊?”
阿箬有些疑惑地回头瞧他:“我给了住宿银子了。”她顿了一下,又道:“饺子的钱也给了。”
“是是是,姑娘是给了。”掌柜的有些焦急:“我见姑娘是外地人,若是来煊城游玩也不熟,不如我带你在城内转转吧?”
“游玩?”阿箬挑眉:“此地没有什么值得游玩的地方,我也不打算再留宿,掌柜的回吧。”
她毕竟是个漂亮姑娘,街上还有旁的人在,因着掌柜的厚着脸皮搭上两句话,已有人低低笑话他,他也不敢再留人,只是在阿箬走后没多久便锁了客栈门,连忙追着小二的方向过去。
天气果如阿箬猜测的那样,还未到正午便下起了雪来,先是一粒粒小雪花,过了半个时辰,小雪转大。城中几家飘起了炊烟,道路尽头便是离开煊城直往京都而去的北城门。
阿箬离城前,不远处的巷子里突然有个小孩儿发出了尖利的哭声,一名妇人的恳求声响起,惹得守门卫兵纷纷过去查探。
京都紫林军身披紫金铠甲,浓紫色的披风为将,淡紫色的披风为兵,此刻正有一将六兵围着两个大约五六岁的稚童,面露凶光。
而那妇人跪在他们面前,慌得腿软,声音都发着颤:“军爷!军爷饶命!小儿不懂事冲撞了军爷,还请军爷大发慈悲,莫要与他们一般见识!”
为将的冷着一张脸,推开妇人便去扒那两个小孩儿的衣裳,这大冬天里,厚厚的棉夹袄三两下便被那几个人粗暴地扯开。小孩儿哭得撕心裂肺,害怕得尿了裤子,两个小童抱在一起,嘴里不住地喊着爹娘,直到光洁的后背露出来,才被为将的扔还给了妇人。
“走。”将先开口,兵后跟上。
守城门的卫兵原就是驻扎煊城多年的,早将这里当成第二个家,见到京都紫林军这般为难城中妇孺,心中气愤难当,又不敢得罪,只能替妇人抱着小孩儿,赶紧把人送回屋里。
阿箬目视这一切,一双鹿眸睁大,直到那两个小孩儿在街道口消失,哭声也停止了她也没想起来眨一眨。
眼眶酸涩,睫毛颤动了一下,她像是才忆起了呼吸,一口大喘气,胸腔鼓动得厉害,正砰砰直跳。
阿箬捂着心口,转过身,慢慢往城外而去。
要想在国境内找一个人,短时封城,长时封国,沿着城池边缘往外扩散地去寻,远没有封锁国境,再往内一寸一寸缩找来得方便。
煊城没有,说明那人还未到煊城,以京都皇城为中心,二十支紫林军沿翼国国境往皇城排查而去,必能在此之前,找到那个人的下落。
阿箬迎着大雪,满脑子想的都是紫林军扒两名稚童衣裳的画面,她低着头沿着大路往前走,也不知跟着分叉走了几回,更没注意天色,待到眼前光线暗淡下来,她才抬头瞧了一眼。
太阳落山了……
紫林军拽着稚童的手臂,去查探他们背后时,阿箬的心便跳得很快。
她记忆里也有个人,那人的背上有个类似龟形的胎记。他年纪小,总是饿肚子,又因身世和胎记被人笑话,阿箬帮过他一回,他就总跟着阿箬了。
他是岁雨寨的人,爹是旁人的爹,娘是旁人的娘,是二人苟合生下来的孩子。后来他娘为了能讨口吃的便回到了另一个男人的身边,他爹又被自家悍妻拴着,再不敢管他与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
可笑的是,那两对夫妻都是岁雨寨的人,为了各自原本的家庭和睦,都远远避开了他。
他原先也与阿箬一样是没有名字的,他们都叫他——小野种。
深陷于思绪中,阿箬此刻站在风雪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唯有身侧一排竹林稍可避风。
天色渐暗,眼看就要黑了,夜空无月也无星,她想今晚也只能在竹林内睡下了。
身后传来一道疾驰的马蹄声,阿箬回眸,便见不远处一身披淡紫色披风的紫林军骑马而来,奔驰的马蹄溅开沾了泥点的雪花,在看见阿箬时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阿箬往后退了几步正欲让路,却没想到那紫林军眸色一冷,忽而拔出腰间的长刀直指向她:“别跑!”
阿箬一愣,双足定定,就这么看向那柄刀迎面而来。
对方似乎也没料到她真不跑,他没打算伤了她,眼看刀式难收,只能松手。
哐当一声长刀落地,勒紧缰绳,骏马长嘶。青年跳下马来,正要弯腰捡回自己的兵器,却见一只绣竹面的布鞋踩在了刀身上。
竹面鞋的主人带着不解的怒气:“你要杀我?”
青年抬眸,星眸圆瞪,上下打量了阿箬两眼便伸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本想扯开对方夺回自己的刀,却没想她身形一晃,手腕宛若无骨,从他手心逃脱。
紧接着长腿一挑,墨绿底、翠青箬竹在青年的眼前晃过,裙袂未落,刀身便被她架在了青年的脖子上。
青年一僵,不可置信。
阿箬蹙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不能动的手腕,刀锋朝对方的脖子又近了半寸:“为何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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