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湘站在祭台上, 一身黑裙更衬得脸色苍白,她瘦弱的腰背笔挺,额头因为重重给阿箬磕头渗出了血迹。这里位于两条主街的交叉口, 四面灌风,猛烈的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却没吹乱她的心绪。
此地离谢府有些距离, 即便站在祭台高处, 洛湘也看不见谢府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只见到街前头似乎有谢家的丫鬟和家丁窜跑出来。而她面前的这些百姓,一个个龇牙咧嘴如同野兽般不断扒着阵法,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洛湘想, 她的心, 究竟是能救谢大夫人那个妖女,还是能救这些人的命?他们的疯魔究竟是受妖女蛊惑,还是早在当年他们集体侮辱洛芯时,就已经丧失理智了?
在阿箬离开谢府后, 逐渐朝祭台这边走来时, 洛湘心里便有了答案。
依洛湘所见, 这十年来凡是入云城的玄术大师, 没有一个道行有易大师厉害的,偏偏易大师却是第一个中招之人。洛湘以为,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逃脱得了那个妖女的迷惑了,可就在这短短几天内, 她遇见了林念箐,也认识了阿箬。
林念箐能躲过妖女的法术, 是因为他早年间误服毒物导致双眼半盲, 瞧人长得美丑都费劲, 又如何能对上妖女的眼,受她媚眼如丝的蛊惑?
而阿箬能全身而退,洛湘想,她一定是有大本事的。
正如这阴了又晴的天,世道不会永远被黑暗笼罩,总有光明能破开雨云,洒落人间。她等来了阿箬,等来了光明,也终于可以带着洛芯早已腐朽的尸骨,离开这地狱。
蓝死了,就连与她同吃同睡的谢运都清醒了过来,照理满城百姓不应该还混沌着,唯一可解释的便是或许他们早就摆脱了蓝的法术控制,可仍旧不愿意去分是非对错。
阿箬慢步至街上,看向那些阵法里进出不得攒动的人群,一句话轻飘飘地落下,打断了他们疯魔似的咒骂。
她道:“谢家大夫人已经死了。”
众人一怔,那一张张凶暴的脸终于产生了一丝裂痕,他们不可置信地反驳阿箬的话,一声声,一句句,再度将蓝说成了在世活菩萨,他们疑惑这般善良温柔的人,怎么会死呢?便是死了,也该是被人诅咒而亡的。
人群里的某人找到了可以继续施暴的理由,扬言谢大夫人是受洛湘的诅咒而死,他们一定要让洛湘偿命,为谢大夫人报仇。
“也不必报仇,因为谢大夫人未必没有复活的机会。”阿箬露出一抹嗤笑,望着那一张张脸,早已将他们的本质看透:“易大师说,虔诚信徒的心照样可以救活谢大夫人。既然你们这么追捧她,重视她,想必人人的心都可奉献,让我们试一试,究竟是谁的心更真诚。”
“胡说八道!这世上哪儿有病是需要挖人心才能医治的!况且谢大夫人那么善良,必会体贴我等,不愿让我等为她的性命作赔!”
“就是!挖心便能让人死而复生?你是哪路的大夫,说话可有凭据?”
“我看你就是疯了!在这儿胡言乱语!谢大夫人的死与我们有何关系?谢将军与她是夫妻,他的心应当最真诚,又何须来找我们?”
……
洛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眼中含泪,为洛芯不平,她觉得可笑、讽刺。
看,道理他们都懂,只是伤不在他们身上,他们无法感同身受,等刀尖对准了他们,他们依旧可以找回理智,为自己的权益据理力争。
“哪儿有什么媚术惑人?瞧瞧你们的嘴脸,分明是自甘堕落!”林念箐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这些人为了谢大夫人,要将洛湘的心挖出,如今又是他们反口,将一切都推出去。
阿箬早已知悉云城全貌,说实在的,她突然不太想帮助洛湘放洛芯自由了,或许洛芯的怨恨终有一日能蔓延整座云城,将曾经迫害过她的人都杀死,这些人……也不配活在世上。
阿箬心里恶毒地想,就这样撒手走人好了,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蓝死了,她还要找个僻静的地方安置寒熄,等待神明苏醒。
后退半步的脚突然顿住,阿箬脸上嘲讽的笑容尚未收起,便瞧见人群尽头里,一些探头探脑好奇又害怕的小孩儿在长巷角里露出了半张脸来。他们的爹娘就在人群中,露着丑恶的嘴脸,喊打喊杀,而他们躲藏于阴影之下,若无人管教,早有一天将自己爹娘的模样,学了个极致。
未必是人之初,性本善,但可以人之初,性本善。
阿箬深吸一口气,将目光从那些幼童的身上收回,她想起了许多过往,想起当年的白一,还有自己,她想起了她在寒熄眼里的模样,大约也如现在她眼里的这些孩童。
可以救的,伸手便能救了,哪怕当年的人吃人的世道已经缭乱不堪,哪怕如今的云城人人如恶魔野兽,但……何不伸手?
“洛湘姑娘,我们去找洛芯吧。”阿箬道。
洛湘闻言,连连点头,提起姐姐,她的心思也不在这些恶心的人身上。她连忙从祭台上跳下,踩在阿箬垫起的结界上,扑进了林念箐的怀里。
易大师的阵法未解,这满街成百上千人也无法逃离,他们虽担心阿箬等人去破坏慈恩圣女像,放出恶鬼,可不论如何挣扎,也逃不出这灵力阵法的束缚。
阿箬随着洛湘走了几步,忽而想起了什么,回头朝浑身被血渗透,傻愣愣站在人群阵法外的谢随看去一眼。
“你不去吗?”阿箬问他。
谢随怔了怔,似是从浑噩中惊醒,他听声辩位,面朝阿箬的方向,露出一抹惨白的笑:“嗯,她、她不会想要见我的。”
阿箬垂眸,片刻后再抬头看向谢随,眼神中闪过些许震撼,她望着谢随那双被挖了的眼,被线缝住的眼眶显示不出半分情绪,可他垂在身侧不停颤抖的猩红双手却暴露了他的内心。
阿箬轻声道:“或许她已经释怀了?”
谢随脸上的笑容一僵,他微歪头,有些疑惑,随后又想明白了,他道:“嗯,那就最好不过……”
阿箬抿嘴,眉心轻蹙,转身前忍了半晌,没忍住对着长街尽头巷子里几个小孩儿怒吼道:“不许围观!否则我让易大师将你们都送上祭台!”
反正易大师的恶名不少这一个,那些小孩儿从小在云城长大,自然知道易大师的本事,也惧怕易大师,一听阿箬这话,连忙扭头跑开了。
见人都跑走了,阿箬才捏紧双手,她觉得心里忐忑,手里空空,也不知自己此番作为是对是错,便只能习惯性地往身后摸去,她想摸一摸寒熄的衣摆,却意外碰到了他的手。
柔软的,温暖的。
阿箬一颤,撞着胆子,轻轻勾住了寒熄的一根手指。她没回头,只对洛湘和林念箐道:“走吧。”
他们从街巷穿过,一条小巷如长廊隧道,尽头阳光夺目。洛湘对云城熟悉,拉着林念箐走在前头,阿箬跟在后面,似是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轻飘飘的话,又像是幻觉。
那是谢随的声音,就像恢复了他当年尚未疯魔前,斯文儒雅的声调。
——多谢,阿箬姑娘。
阿箬走出了巷子,步入阳光之下,一路没敢乱想,只抓着寒熄的手指,心头噗通噗通地跳,她任性地想,寒熄没有甩开她的手,就是不怪她的。
反正她只是恐吓了一群小孩儿,只是……把谢随留在了原地。
八面朱红色的围墙里,怨恨之气还在拼命往外蔓延,阿箬往年超度旁的恶鬼,也念过一些往生咒语,可这回,她不打算强行在云城送洛芯离开。
洛芯都已经死了十年了,她的魂魄日日夜夜被锁在这堵围墙之中,总不能让她意识消散前,最后见到的还是造成她痛苦根源的云城。
洛湘肩上的魂火,是洛芯为她点燃的,洛芯走进围墙里,洛湘的怨恨便消散了许多。她大约也是怕自己这些鬼咒之气误伤了至亲妹妹,难得寻回了些许理智,不再传来崩溃尖利的鬼嚎。
慈恩圣女像依旧洁白无瑕,蔚蓝天空上仅有两朵白云,太阳正处其中,金色的暖光照耀在圣女像周围,清玉台上铺满了污浊,洛芯却从未有过一刻这般期待解脱。
洛湘露出了阿箬和林念箐见到她以来的第一个笑容,也是她这十年来第一次会心的笑。
她道:“我来带你走了,姐姐。”
阿箬瞥了一眼玉像上的面孔,洛芯当年的确长得温婉动人,可惜了。
她推了林念箐一把:“去,把那玉像砸了。”
“啊?!”林念箐还有些愣神,阿箬蹙眉,瞪了他一眼,林念箐眼睛看不见,却能清楚地感知到阿箬的不悦,于是咬着牙,心底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朝清玉台上冲去。
慈恩圣女像应声倒地,晶莹的白玉化作尖锐的碎屑,七零八落地滚下了台阶,那下面埋着的是洛芯的尸骨。
洛湘扒开泥土,望着洛芯的白骨落下泪来,她抬头看向阿箬,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魂附于骨,背着吧。”阿箬道:“背出城去,她就自由了。”
“我来吧。”林念箐体量洛湘是个姑娘家,而他又是大夫,见过不少死人,也跟着仵作干过几次验尸的活儿,不怕这些。
洛湘摇头,坚定道:“我自己背。”
阿箬心道,白骨有何好怕的呢?这世上最不吓人的,就是至亲之人的尸身白骨,最令人可怕的,则是隔着皮、肉的人心。
洛湘没立刻把洛芯带出云城,她还去了一趟洛家。
满城人都要打杀洛芯之事已经过去了许久,那些站远了看热闹的云城人必然也将此事告知了洛家夫妻,可这么长时间也没洛家人来救洛湘。他们与十年前洛芯有难一样,宁愿龟缩,宁愿相信易大师的胡言乱语,也不肯承认自己当年是亲手杀死女儿的刽子手。
洛湘背着洛芯的白骨走到洛家门前,她没进去,当年洛芯便是在这里被人带走了,每一层台阶上,都有洛湘拼命磕头的记忆。
她对着府门喊了一声爹娘,洛家夫妻很快就出来了,他们一直守在门旁等待消息,既怕洛芯真的死了,又怕洛芯逃回来,让他们再送一次女儿。
阿箬远远地看见了洛家夫妻,一对年不过半百的夫妻,苍老得仿佛七老八十一般,狗搂着背,还在骂洛湘:“你这是干什么?你背、背了什么?!”
洛湘道:“我把姐姐救出来了。”
洛家夫妻手指指向她的脸,怨恨地点了点:“你疯了吗?你把她带回来,是想气死我们?你这些年阴森可怕,说话颠三倒四的,你到底想做什么?!”
洛湘面对自己的爹娘,早就没了眼泪,也过了会委屈的年龄了。
她释然一笑,道:“我只是来带姐姐同你们告别的,我姐妹二人投胎洛家,也尝过爹娘慈爱,如今算是一命还了当年生育之恩,还请爹娘往后好好保重。”
洛家夫妻哑口无言,皱纹密布的脸上忽然落下两行泪来。
不知悔改的人,流下的眼泪也不可轻信,索性洛湘早已清醒,她对着洛家夫妻跪下,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洛湘背着洛芯的白骨,也似解脱了自己般对林念箐道:“表哥,你不是说……舅舅舅妈都欢迎着我吗?”
“欢迎!一百个欢迎!”林念箐应声道。
洛湘昂首,朝他一笑:“那便走吧,我还……没见识过城外的模样呢。”
阿箬也不欲在云城待着,反正现在时辰尚早,他们赶一赶路,还能在天黑前落宿下一座城镇。
几人离开云城时没有阻拦,大街上的行人很少,洛湘自己背着白骨,也就不好奇为何阿箬的背上也背着一个熟睡的人了。只是洛湘的眼神始终没忍住朝阿箬那边看去,想去看看那个男人长什么模样。
可惜,阳光太烈,男人的身量很高,坐在太师椅上脸又朝另一边侧去,洛湘每每抬头,都会被阳光刺目,看不清男子的面容。
她没看清阿箬所背的男人长什么模样,却瞧见远处云城的主街上着了火。
洛湘一怔,脚步停下,目光定定地落在了那黑烟直冒的琉璃顶上,若有一股强风吹来,他们必能闻到风中烧焦的烟火气味。那场大火,火势蔓延地极广,几乎烧光了半条街道。
“着火了。”洛湘道。
林念箐也眯着眼睛瞧过去,他瞧见了屋顶之上跳跃的火光,疑惑道:“那可是我们方才过来的位置?”
洛湘呼吸一窒,正欲回答,却听见阿箬道:“啊呀,着火啦?那咱们得走快点,省得火烧屁股。”说完,她便踮起脚,带着点儿小跑朝前奔去。
林念箐:“……”
阿箬姑娘这话说得不大斯文,跑起来倒是利索。
洛湘也略红了脸,她也想尽快离开云城,于是加快脚步跟上阿箬的步伐,只是眼神忍不住朝那火光中看去,那里……就是他们方才离开的祭台方向。
出了云城,洛湘也将云城的所有事抛之脑后,她没将洛芯的尸骨带到下一个城镇去,因为在离开云城近百里后,洛湘看见了一片山坡上长满了野生月季。
她记得洛芯自幼便喜欢月季,往年在洛家她就种了许多,洛湘还小时,总偷偷去洛芯的院子里摘来两朵戴在发上闻香臭美。
她此番要去林家,不好背着洛芯的尸骨同往,即便林念箐表示不在意,洛湘也不想让洛芯的悲惨过往传得太远。
慈恩圣女的真相,留在云城就好,至于洛芯……便让她的魂魄散于风中摇曳的月季花丛里,对林家只道,她十年前生了一场病,已经病逝了吧。
洛湘要埋洛芯的尸骨,阿箬便没留在一旁帮忙,有林念箐守着,再瞧洛湘脸上轻快的笑意,阿箬想这个傻丫头应当不会再想着寻死了。
人生未必尽是悲哀,月季亦有希望之意。
阿箬与二人作别,林念箐与洛湘又是几番道谢,她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再瞧那躺在花丛中的白骨。洛芯魂魄中的仇怨也随她的过往一并留在了云城,她没将那些恨意带出,说不定还有机会投胎转世。
阿箬临走前,轻声念了一句往生咒语,午后的热风扬起了一片片白的、粉的花瓣,鼻息间微甜的香味儿飘至整片小山坡。洛湘忽而对着一方喊了一声姐姐,待阿箬看去,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阿箬走了,洛湘与林念箐并肩蹲跪在地上给洛芯的白骨挖个坑,待到他们将洛芯埋下后,天已经大暗。山林间夜风呼啸,还需两个多时辰才能走到下一座镇子,洛湘吹了几次风,突然打了个喷嚏,捂嘴咳嗽了起来。
林念箐连忙解下外衣要给她披上,洛湘连连摇头,道:“这样不好,不好的。”
林念箐红着脸,嘀咕一句:“也没什么不好的。”
“就是不好。”洛湘垂着头,没敢看林念箐,她低声道:“我、我知道表哥待我好,可我一直将你当哥哥对待,别无他想。”
林念箐愣了愣,脸上闪过些许呆滞,又问:“可是我眼睛不好,你怕我照顾不到你?”
“不是,你眼睛不好,这点很好。”洛湘失声一笑:“念箐表哥,你真的很好,你是我在这世上遇见的,最好最好的人了,但我、我……”
林念箐没有为难她,即便洛湘欲言又止,他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挠了挠头,涩涩地笑一笑道:“没事,反正我也暂且没有成亲的打算,兄妹也好,也好……”
洛湘轻声嗯了一下,攥紧右手的拳头,又悄悄在袖子里侧擦了擦,遮掩那一丝绯红。
林念箐道:“走吧。”
“好。”洛湘跟上他,步行数十步,再回头瞧那一片盛放的月季,已然心满意足了。
若阿箬在,拥有一双好眼,必能瞧见洛湘方才说话时,口中带着些许血色未完全吞下,而她双肩上洛芯赋予的魂火逐渐暗淡。
洛湘本就是十年前就要死了的人,她能带姐姐离开云城,便是完成了此生最大的心愿,死亦无憾了。
傍晚余晖如天空失火,大片艳红色吞并了云彩,就连落在人身上的光都带着一层橙红,像是要将人也烧着起来。
阿箬背着寒熄,久违地像是回到了以前寒熄还在她背篓中的感受,只是她此时手中碰到的不是藤篓,而是寒熄的衣袖。
她步伐轻快,杀了蓝,亦像是解决了心头大患。
阿箬一路朝南,侧对着西方的霞光,见官道修高,架于山丘凹陷处,将大的村落一分为二,烈红的霞光铺在白墙黑瓦之上,远方袅袅炊烟,一切都显得岁月静好。
瞧着晚霞,阿箬难免想起今日早间云城的那一把火,想必火势蔓延之前,谢随就已经大仇得报。
当时阿箬疑惑他怎么不去解救洛芯,怎不见洛芯最后一面,谢随说他认为洛芯不想见他,或许洛芯真的不想见他,可不代表他不想去见洛芯,至少是有一件比去见洛芯更重要的事绊住了他。
成百上千个云城人堆积在一起,被封在阵法中挣脱不得,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阿箬猜出了他想做什么,她也劝过他的,她说或许洛芯已然放下,她希望谢随也能看开。
谢随看不开,他永远也无法从过往走出,他不会轻饶那些伤害洛芯的人,失了这次机会,他将永生悔恨。谢随也不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他的心比任何人都要清明,他深知云城人早就没救了,他知道这满城的罪恶,总需要一个更恶的人去制止它们蔓延。
于是阿箬帮他赶走了那些围观的小孩儿,也不再回头去看他。
谢随双目失明,不可能杀人放火后还能全身而退,更何况他身上遍体鳞伤,若不及时医治也会失血而亡。
死亡,是他自己的选择。
阿箬的目光从漫山遍野的红色中收回,心中砰砰狂跳,后知后觉的可惜、还有些许悔意。
若当时她拉开谢随就好了。
这世上该死的人千千万,云城便是有满城的恶人,其中也不包括谢随,用一个好人的命去换恶人的命,不值得的。
“我好像做错事了,神明大人……”阿箬轻声叹出,又紧张地想要去寻寒熄的衣袂或手指,好让自己安心一些,可她伸手往后摸了过去,却什么也碰不到。
阿箬一怔,立刻从自责中回神,她连忙转身看去。
空荡荡的太师椅被被褥布条绑在了青绿色纤瘦的少女身上,她回眸的那一瞬,山野花开烂漫,晚霞放肆染尽目之所及的一切——山水、草木、房屋人家、还有站定于官道岔路正中央,一席月白云衫的寒熄身上。
阿箬见晚霞出神,竟不知背上的重量何时消失。
她睁圆了鹿眼,兴奋道:“神明大人!您好啦!”
这个好字,还有待商榷。
寒熄的眉眼中似是有些无奈,桃花眼里盛着漫天霞光,还有背对着霞光浑身笼罩在赤红之下的阿箬,他微微挑眉,慢慢抬起自己的手,掌心朝上,手指对着她轻轻一勾。
“阿箬,牵。”
阿箬在这一瞬,像是被寒熄勾了魂,她连忙朝寒熄奔去,三下五除二地解了身上的布条,双眸含着激动欲落未落的泪,湿漉漉地迎面对上了寒熄的目光。
寒熄见之,微微一怔,突然不想牵手了。
“神明大人!”阿箬冲过去,想紧紧地抓着寒熄的手,想将这一夜发生的事悉数告诉对方。
她在离寒熄三步的地方停下,正欲抬手碰上对方的掌心,又见寒熄略一歪头,手腕上传来的力道让她脚下失了分寸,跌跌撞撞,扑进了温暖坚硬的胸膛,嗅到了清雅幽香。
寒熄一只手抓着阿箬的手腕,另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腰,略弓着背,缓缓合上双眼,将鼻尖与唇压在了阿箬的肩膀上。
他觉得,这个距离,正好。
朱红的太阳彻底落下山林,远方的村落还飘来了几缕炊烟饭香,入夜前的余晖笼罩于官道的岔路口上。
阿箬小小一只,正好被寒熄抱住,远看似是一个人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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