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爷背着苏妍, 让顾风领路上山,阿箬全程都看在眼里。二人走后没多久,她也与寒熄一并离开了官道。
风雪中坍塌的山对于苏老爷和顾风来说或许很危险, 但这些小麻烦阿箬和寒熄不放在眼里, 况且她也不想在官道上久留吹风,若顾风真的认得路最好不过。
谁知道上山后不久阿箬便听到了狼叫, 被苏老爷带上山的那匹马也从雪林中跑了出来, 差点儿撞上了才和寒熄一并上山的阿箬, 阿箬便知道, 他们应是遇见危险了。
沿着动静一路小跑过来,阿箬便看见了顾风。
少年的怀中抱着苏妍, 不见苏老爷,雪地上还有一些野兽奔跑过的杂乱痕迹, 苏老爷的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见顾风像是吓破了胆子似的,瞪圆了一双眼睛朝她看来, 完全没有一开始似小野兽一样的无畏,所以阿箬逗了他一句。
顾风看着阿箬张了张嘴, 双臂用力地抱紧苏妍, 好半晌沙哑的声音才从喉咙中溢出,只有六个字:“何神医,救妍妍。”
他好似对人不设防。
也不知是因为年幼时被他娘亲打坏了脑袋, 还是因为阿箬看上去比较和善, 顾风并未像一开始对待苏老爷那样对待她。他看见阿箬, 仿若看到了可拯救他的同伴, 没有逃跑, 一直对她道:“何神医, 救妍妍。”
“好了好了, 知道了,去见何神医,救妍妍。”阿箬伸手拍了拍顾风的脑袋。
他有点儿乖,也不反抗,察觉到阿箬掌心的温度后也仅缩了缩肩膀。
寒熄就站在阿箬身后,他看了一眼山林间的痕迹,对阿箬道:“在西侧。”
阿箬也能隐约听到些动静,苏妍要救,苏老爷也不能丢下。
对付两条饿极了的狼并非难事,阿箬没再管顾风,而是带着寒熄一同去找苏老爷。他们沿着山上留下来的痕迹寻过去,直往西侧走,不一会儿便看见一些血迹,在雪地里落成了点点红梅。
阿箬闻着血迹,不像是人的,苏老爷随身佩剑,当时一剑砍下套在马车上的粗麻绳时,阿箬就知道他一定是个练家子。果不其然,还没出半座山头,阿箬就看见了苏老爷。
苏老爷的身上都是血迹,两头饿狼尸体躺在了他的身侧,而他也倒在了血泊之中,脸上多了几道抓痕,胸腔剧烈起伏着,因为筋疲力尽,此刻已经晕过去了。
阿箬见苏老爷还有呼吸,顿时松了口气。她力气大,本想将苏老爷背出山的,手才刚碰到对方的手臂,苏老爷的身体便轻飘飘地浮在了空中,吓了阿箬一跳。
她回头看去,只见寒熄右手食指对着苏老爷轻轻点了点,那人高马大的身影便飘到了他们身边。无需人抬也无需人背,寒熄的手中似乎有一根无形的线,仿若放风筝般,他走到哪儿,苏老爷的身体就跟到哪儿。
阿箬:“……”
她咧嘴一笑:“还是神明大人厉害。”
寒熄微微抬眉,对她这一句夸奖还挺受用的,眉目弯了弯,嘴角扬起笑意,给了阿箬一个眼神,让她跟上。
不用她搬自然更好,阿箬与寒熄带着重伤昏迷的苏老爷再回去找顾风。
顾风一路都留了记号,阿箬沿着记号找到他也不难。少年方才摔了一跤恐怕扭伤了腿,走得不快,还没出这座山阿箬便看到了他。
顾风看见浮在半空中的苏老爷,愣了许久,一双眼睛好奇又惊恐地盯着阿箬和寒熄看,仿佛要将他们俩看出个洞来。阿箬也没解释,只对他道:“继续带路,去找何神医,救妍妍,也救苏老爷。”
顾风三步两回头,奇怪为何他们能让人飞在半空中,阿箬看见他的眼神,双眼微眯笑了起来,开口道了句:“是不是抱着小丫头太累,你也想腾出双手松快松快?没关系,把那小丫头交给我,我也让她飞一飞。”
此话一出,顾风便立刻回头,将苏妍又抱紧了些,再也不敢多看阿箬一眼了。
苏妍是苏老爷交给他的,顾风虽不会说话,脑子也不太好使,可苏老爷与他说的他都听进去了,他绝不会拿苏妍的性命玩笑。
约寅时,几人才离开了那座山,好在后面没碰上什么野兽,也未遇见雪崩。
离山后距离东陌城还有百来里路,因为大雪,路上并无行人痕迹,远方山川下的村子都被白雪覆盖,远看过去白茫茫的一片寂寥。
大雪本在午后停了一会儿,但到卯时之后又簌簌落了下来,阿箬看顾风在前头走得辛苦,干脆化了个结界为他们挡风遮雪。许是顾风已经见过稀奇的事儿了,对于突如其来的结界也不显得多惊讶,这样反而省了麻烦。
到达东陌城外已是深夜,城门已经关了,只有两个当值的小兵守着。
阿箬一行人站在高大的城门之下,冰霜在城门上结了厚厚一层。因为怕被冰封住城门缝隙,次日开不了门,故而东陌城的城门开了一条小缝,一掌宽,可以勉强看见城内景象。
顾风走到城门前便往门上拍,他抱着苏妍走了太久,力气有限,拍城门发出的声音还没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大,几下便将手掌拍红了。
城门里头避风的地方,两个小兵背靠着彼此,旁边有火炉,火炉上烧着一壶酒,浓浓酒味儿顺风传来,若是他们冻狠了,便端起喝一口暖暖身子。
阿箬见顾风拍了许久也未能将那两个人拍醒,干脆拉着他的肩膀将人推开,脸贴着那扇城门,朝里面喊了一声:“走水啦!”
两个小兵猛然惊醒,慌张地从长凳上跌下来,四下看去并未看见火光,只能看见城门缝隙外头一张少女的脸。
少女一身青绿衣裙,面如玉色,一双鹿眼倒映着城内未灭的灯火,正弯着眼睛笑盈盈地望着他们,看上去像是山野间的小鹿化作了妖,有些惑人。
“两位军爷,救命呀,我这有个小姑娘吐血昏厥一整日了,急着入城找神医医治呢。”阿箬道。
那两个小兵面面相觑,有些为难:“可早就过了入城的时间了。”
“城外很冷,军爷若不能通融,我与那小姑娘便要一并冻死在外头了,请军爷行行好把城门打开吧。”阿箬抿嘴,摆出一副可怜模样。
她的声音很好听,若是故意掐着嗓子说话,还有些软糯的撒娇意味,加上寒风下打颤的牙,便是寒熄知道她是装的,也不禁胸腔一酸,觉得她太可怜了些。
两个小兵已然动容,他们走到门前,对阿箬道:“入城后,别说是我们放了你。”
“多谢多谢!”阿箬道了谢,那二人便将落在城门后的木头桩子撤下,将门缝开打了点儿,允许他们进入。
阿箬施了个障眼法,将浮在半空中的苏老爷隐去,便带着寒熄和顾风一道进城。
那两个小兵应是认得顾风的,瞧见他还愣了一下。二人都知道顾风家的事儿,心里不忍,也不管此番入城几人,只背过身去假装说话,又喝了两口酒,等他们走到火把光芒照不到的地方,便再将城门关上。
城门尚未来得及关,不远处便传来了哒哒马蹄声,一声高亢的呐喊从街道的另一头传来。
“速开城门!”
阿箬回头,骑在马上率先往城门跑的有些眼熟,她眯起眼睛瞧仔细了,再一回想,认出这人是昨晚应了苏老爷吩咐来东陌城调兵的方生。调兵没那么容易,即便苏老爷是京都里的官,也没权利调用地方官兵,方生怕是比他们早来了几个时辰,能找到几十个跟在他身后去开路救人的兵,已是不易了。
城门再开,方生领兵离开,阿箬收回了目光,再去看,顾风已经走出一大截了。
阿箬没立刻追上去,他们之间大约有三十步的距离,大雪纷飞的夜里,顾风抱着幼女,阿箬牵着寒熄,四人在街边商铺的灯笼光芒下时隐时现。
阿箬的手有些冷,不是风吹的,她的掌心里甚至有些汗,与寒熄牵了一路也不见暖和起来。
寒熄的指腹在阿箬的手背上摩挲着,也不知走了多久,身侧的阿箬忽而停了下来。
寒熄朝她看去,阿箬紧紧地盯着一处没动,再顺着她的视线去瞧,抱着苏妍的顾风已经站在一家医馆前了。
那家医馆入夜了也未关门,木板拼成的门上开了一条,人钻不进去,风雪却能吹进去。街道上的白从那条缝隙延入了医馆内。医馆檐下挂着的两盏黄灯笼上各画了一幅画,一边是细雨抚柳,枝下飞燕,一边是斑鹿踏花,游戏蝴蝶。
世人称其为何神医,住在东陌城的男人也说他叫何桑,寒熄领着阿箬往这边走,一切都指向东陌城中的人就是阿箬要找的那个,可真当她找到何桑跟前了,却有些畏缩了起来。
所以从顾风与她拉开距离后,她便没追上去了。
顾风站在医馆前,他单手将苏妍抱住,另一只手伸入缝隙里,摸到了绳索后用力一拉,叮铃铃的铁片风铃声响起,在寂静的夜里尤为响亮。
不一会儿医馆内就亮了灯,那一束光线朝门前的缝隙靠近,阿箬屏住呼吸,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处,然后她看见了一个中年男人的脸探到门缝前,瞧见门外站着的顾风有些惊讶。
阿箬的心如坠无底的深渊,空落落的,还有些酸楚。
开门的不是何桑,是医馆里的看守,那看守认得顾风,瞧见门外是他,连忙把门打开,拉着顾风进去了。
“你又回来了?”那男人盯着顾风的脸看了半晌,叹了口气:“出去了便别回来了,回来了也还是被卖了,顾风啊,别太死心眼儿了,她不配当你的娘啊。”
男人语重心长,这话已经不知与顾风说过几回,周围邻里都劝过他,只是顾风是个傻的,不听劝。
顾风没将男人的话听进去,他忍着冷意对男人道:“何神医,救妍妍。”
男人更是惊讶了:“你会说话?!”
顾风自六岁被打傻了后,便再也没开口说过话了,这回声音虽沙哑,却说得很清楚。男人一时激动,没立刻去找何神医,直到顾风重复了两遍后,他才发现了顾风怀中被褥里还有个脸色青黑的幼女,连外衣也来不及披,赶忙去后院叫醒何神医。
男人很快便将人带来了。
老者五十几,头发花白了大半,背有些弯,身上披着斗篷,手里举着油灯,一边揉眼睛一边快步朝前堂抓药的地方跑去。
顾风没坐,他还抱着苏妍,在看见何桑时便立刻朝他迎了过去。
他找到何神医了,能救妍妍了!
顾风把苏妍递到何桑的怀中,何桑愣了一下,赶紧接了过来。他把苏妍放在一旁的长桌上,让人取了炭炉来取暖,同时为苏妍把脉,又去翻看她的眼睛。
顾风喃喃:“何神医,救妍妍。”
“好好好,你快坐下,喝口热水。”那叫醒何桑的男人端了一杯热水递给顾风,顾风没接,他眨了眨眼,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猛然回头朝身后漆黑的街道看去。
“何神医,救妍妍。”顾风开口。
“正在救了!”男人道。
顾风依旧:“何神医,救妍妍。”
“……”男人语塞,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不想与他搭话。
顾风还盯着街道外,他豁然起身,吓了男人一跳。只见顾风朝外小跑了两步,男人连忙跟上去,二人出了医馆,便见昏黄的灯笼下,医馆门前靠着个浑身抓伤和咬伤的中年男人,也不知何时在这儿的,竟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顾风睁圆了眼睛,他的眼神即便在漆黑的夜里也很好,所以他看见了街头一闪而过的少女,看见夜色里,被白雪模糊了的青绿色衣裙。
“天老爷,这人也是你带来的?唉,顾风,帮我搭把手!”男人喊道:“顾风?顾风!”
顾风回神,再看向奄奄一息的苏老爷,弯腰帮男人把人扛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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