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男孩,小心翼翼的走进院子里,小小的脚儿踩在叶子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他的脖子上戴着大大的金项圈,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他这样的孩子按理说应该是随时都有仆人跟着的,但是他的身边却没有一个人。

    因为他是偷偷跑出来的,此时他本来应该和母亲一同在房里睡午觉的,但是他却故意装睡,趁着母亲睡着的功夫,偷偷地跑了出来。

    同时他还带着一个小球,刚刚他就是“不小心”将小球扔进了院子里,才不得不进来捡球。

    他之所以这么小心,是因为大人严厉地禁止过他进这个院子。但是孩子天生就有着超越大人的好奇心,你越不让他干什么,他反而会越想干。小男孩便是如此,为了能进院子,他还提前小小地谋划了一下,才想出午睡时偷跑出来玩球,以捡球为借口,不小心闯进院子的主意。

    他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他这个主意也很好,只是他再也没有向别人展示的机会了。

    丹阳申氏,曾是南朝的顶级名门旺族,近年来,却逐渐显露出无法阻挡的衰落趋势。一是因为族内人才凋零,没有再能出现身居高位者,带领家族复兴。二是族中人家的子嗣开始变得艰难,因此无论族中那个人家只要得了子,便恨不得让他享尽荣华富贵,不舍得管教。或许正因为如此,族中的孩子才更加不思进取吧。

    丹阳申氏气数将近,如果之前还只是别人的猜想的话,那么现在很多人心中恐怕已经将它当做即将发生的事实了。因为就在不久前,申家族长申乾的独子申鹏突染恶疾,至今仍在养病,不见任何外客,有传言说他已经没多久的寿命了。

    而就在昨日,申乾唯一的孙子申吉竟然意外落入井中死了,之后申吉的母亲黄氏因为接受不了自己儿子死亡的事实,自杀了。

    一夜之间,妻儿都没了,这样的打击无论是谁都是无法承受的,更何况申鹏还在病中。

    小孩早夭按习俗是不办丧事的,要尽早将其火化掩埋,孩子才能投个好胎。但是黄氏却是娶进来的媳妇,她的尸骨按照习俗应该先由她的娘家人看过之后再进行火化埋葬。而申家却在未通知黄氏娘家的情况下将她的尸骨与儿子一同火化掩埋。等到黄氏的哥哥黄谦听到消息赶来时,黄氏的尸骨早已变成了一堆骨灰,无从查验。

    而申家给黄谦的解释是为了成全黄氏的爱子之心,因此才将母子一同火化,使他们母子俩永远都能在一处。申家的做法虽然于礼不合却情有可原,黄谦也只能接受。

    他千里迢迢的赶来,虽然没看到妹妹最后一面,但是既然妹夫还在病中,他便想要去探望一下,也算全了两家曾经的情谊。只是当他提出要探望妹夫时,申家却表示申鹏的病不适合探望,怕将病气过给他。当黄谦询问申鹏到底得了什么病时,却没一个人能说清楚,不得不让黄谦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在透着古怪。

    黄谦被打发走后,管家申旺赶来禀报申乾。申乾此时正在儿子的院中,刚刚喂完儿子吃药。他喂的药是具有安神镇定作用的,申鹏服用完后,便会觉得四肢无力,而后沉沉的睡下。

    听到申旺禀报黄谦已经走了,申乾便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他缓缓地站起身来,身体却依旧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幸好申旺及时扶住了他。申乾稳了稳身子,再次站了起来,由申旺扶着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院子,他的步子走的很坚定,却丝毫掩饰不了他的苍老,或许是因为申家的重担全都在他一个人的肩上,所以他的背才会弯的如此的厉害。

    申旺扶着申乾回到了住处,看着老太爷的模样,申旺内心交战了许久,终于还是开口说道:“老爷,您还有一个孙女。”

    申乾听了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申旺接着说道:“老爷,您忘了?就是那迟远县的梅氏。”

    申乾闭上眼睛,细细的回想,过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说道:“确有此人”

    不怪申乾有些记不得梅氏了,因为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梅氏全名梅香琴,在城东头支了一小面摊,靠卖面为生。她家中有一老母钱氏和一个哥哥梅仁兴。钱氏年迈,因此只在家操持些家务。梅仁兴嫌弃外出摆摊丢人,同时又挣不了多少钱,但是他又没有其他的手艺可以谋生,便终日待在家里无所事事。

    因此家里的一应开销,便要靠梅香琴来赚取,除此之外,她还在偷偷攒着钱,不是为了给自己攒嫁妆,而是给哥哥攒聘金,她害怕哥哥娶不到媳妇时,自己会被换亲。

    她卖的面一碗虽然只要十文钱,但是因为做的是穷苦人的生意,所以抵赖逃单的不在少数,她常常需要一边做面,一边盯着有没有人吃完没付钱。

    这不,一个壮汉吃完了面,摸了摸嘴便要离开。梅香琴急忙喊住了他,说道:“你还没付钱呢?”

    那壮汉被拉住,脸色一变,怒气冲冲的吼道:“谁说我没付过,我吃之前就给过你了,你眼瞎啊,还是脑子不好。”

    一般摊主遇到这样的人,往往会息事宁人,以免耽误了自己的生意。

    但是梅香琴不这样,她似乎天生就带着倔强,别人越是强硬,她越是不会屈服。只听她更加大声地回道:“你身上腥味这么重,如果已经付过钱,那钱必是有味道的。但我的钱,你闻闻哪有味道。”说着,便将自己收钱的箱子举出来,拿个众人来闻。

    那个壮汉,被戳到了痛处,脸一红,急忙丢下十文钱,用力挣开梅香琴的手灰溜溜地走了。

    果然那十文钱带着很重的腥味,梅香琴将那钱收进钱箱后,又重新洗了手,才接着和面,擀面。

    “来碗面。”

    梅香琴看着眼前吃面的人愣了愣神,因为这种人出现在这里太奇怪了,他一身锦衣,明显的世家公子的打扮,他这种人看起来即使要吃饭也应该去那种大酒楼,迎客居那种,一顿饭没有一两银子拿不下的。

    他怎么会来自己这个小摊吃面呢,真是太奇怪了。偏偏面前的这个人,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也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眼神,反而还知道跟别人一起拼桌,乖乖的坐着等着。

    梅香琴无奈,便去给他下了一碗面,等他吃完,便去收钱。只见那人将手伸入怀中,接着脸色一变,然后神情尴尬的抬起头看向梅香琴,梅香琴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是没钱付。不由得有些生气,她刚刚才处理完一个赖账的,这又来一个,穿的还人模狗样的,怕不是专门来戏耍她的吧!

    于是她装作没看懂男子的表情,静静地等着男子掏钱。她已经决定了,只要男子敢向她赊账,她就会拒绝。

    或许男子也从梅香琴眼中看出了没有赊账的可能性,只见他低头想了想后,便将腰间的玉佩接下来递给他说道:“我今日出门匆忙没带钱,这块玉佩先抵押在你这,等我回家取了钱来便赎回此玉佩。”

    男子以为梅香琴就算再不识货也应该会欣然答应的,谁知梅香琴一声不吭的从怀里掏出一堆玉佩,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梅香琴的意思很明显,她已经被骗了太多次了,有不少人在她这使用过抵押的法子,但是从未回来赎过。而这些玉佩,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石头,一文不值。

    男子看到梅香琴掏出来这么多所谓的玉佩后,脸瞬间红了,他低下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法子来付清这碗面钱。男子名叫申鹏,申乾的独子。他现在很后悔自己独自一人偷跑了出来,他更觉得自己真的是脑袋有问题,不然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女摊主有趣,为什么会不收控制地走到她这面摊吃面。

    他平时出门都有人跟着的,无论他看上什么东西,根本不用管价钱贵贱,跟着的随从都会付钱,他因此从不带钱。现在他竟然成为别人眼里赖账的了,他开始觉得这个店主一点也不有趣了,虽然她做的面味道不错,细细的葱丝,整齐的码在面上,味道虽然比较清淡,但是却会别有一番风味。

    他感觉自己还是挺喜欢这个味道的,但是自己下次应该不会再来吃了,因为现在他太丢人了,他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谁知就在他不知所措之际,梅香琴却突然开口说道:“罢了,不用你抵押玉佩,这碗面我就当赔了,不要你的钱了,你走吧!”说完便要转身回去做面。

    但是申鹏却没有立刻道谢就走,他觉得自己若是真的这样走了,就坐实了自己是专门来赖账的了,于是便将玉佩往梅香琴手里一塞,逃也似的跑走了。

    申鹏跑的飞快,因为他担心自己没钱付账的事会被熟悉的人看到或者有人已经认出了他但不敢确认,悄悄跟踪他好确定他的身份。所以他还专门绕了远路,七拐八拐的,在确定没人跟踪他后,才回的申家。

    今天其实是申鹏的喜宴,因为他高中了榜眼。但他并不觉得开心,因为他的目标是状元。在他看来自己只考上榜眼,其实是失败的。

    所以他偷偷的溜出来了,因为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答谢宴。若是平时他不打招呼一个人出门,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是今日的答谢宴就是为他举办的啊,来的宾客也都是为了看他的,他却不在,真的是给申乾惹了大麻烦,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糊弄过去。

    这虽然是申鹏的第一次叛逆,却也挨了一顿结结实实的打,而且直接挨的就是家法。申乾其实一直都十分宝贝他这个独子,用捧在手心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因为他的这个儿子来之不易,是他向佛祖求来的。

    最初他对于儿子的要求只是希望他健健康康的长大,平安度过一生便好。结果儿子三岁时便已经显露出他的聪明机智,而且明显要好于同龄人。于是申袁便给儿子请了名师,并且开始对他有了更多的期待,还将儿子的名字由原来的申平改成了申鹏。从寓意平安变成了寓意腾飞。

    而申鹏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十八岁便已经高中榜眼,要知道像申家这样的世家大族里的孩子,是不用参加科举便能入朝为官的,而申鹏不仅没有依靠祖上的积累,反而偷偷地参加了科举,并中了进士,之后被选中前三甲。

    申鹏如此有出息,让申乾对于申氏一族的未来多了更多的期望。因此对于申鹏第一次出现的叛逆,申乾觉得有必要在一开始就矫正他,让他永远地记住。

    因此他真的是狠下心来打的,只是这一个个板子虽然打在儿子的身上,他的心里其实更痛,但他还是咬着牙狠狠地打了下去,直到儿子撑不住昏了过去。

    此时他的夫人以及家里下人都早已跪了一地,不断地哀求他停手。他装作不解气的狠狠地骂了一句:“今日暂且饶了你这个逆子!”便将板子朝地上重重一扔,甩袖离开了。只是他的耳朵却注意着身后,在听到管家申旺急着让人请大夫后,申乾的心才放下来一点点。

    申鹏在床上养了将近半个月,才能够正常行走。申乾虽然下手很重,他却并不生父亲的气,因为他觉得自己确实该打,因为自己确实做错了,不仅仅有答谢宴的事,还有玉佩的事。

    养伤期间,他的心里一直都放心不下玉佩,所以他刚能正常走后,便又偷溜了出去,那是他一直佩戴在身上的玉佩,他一定要拿回来,同时他还记得换身下人的粗布衣裳,因为他怕被别人认出来。

    等他急冲冲地再次赶到面摊,看到满桌的食客才意识到,摊主每天有这么多客人,怎么可能会记得他呢,果然不出他所料,摊主正常地给他端面,收钱,已经完全不认得他的样子,摊主没有提玉佩的事,他就更不好意思提了,他就这样呆呆地吃完面付了钱,回家了。

    但他又实在不甘心,于是隔了几天便又去了面摊,只是跟上次一样,他再次点了一碗面,最后结账时却依旧没能说出要赎回玉佩的话,然后在回到家时,又开始懊恼自己怎么又没说出口。

    后来,他已经记不清去了多少次面摊,以及回家后懊恼了自己多少回,玉佩却始终没有拿回来。不过再后来,申鹏已经不再关心玉佩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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