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阿晴拿着一张帖子走进花厅。

    “镇国侯给夫人下了一张拜帖。”

    “镇国侯?”顾玖诧异。

    她接过帖子,翻开一看,果然是镇国侯。

    镇国侯就是曾经的镇国公,睿真崔皇后的娘家兄弟。

    文德帝要削爵,第一个拿来开刀的就是镇国公。

    一番操作,世袭罔替的镇国公,被降爵为五世而斩的镇国侯。

    此事是皇帝意志,全程则由孙家主导。

    崔家同孙家,也因此结了仇。

    当年,睿真崔皇后和先太子妃孙氏还活着的时候,崔家同孙家关系还算和睦。

    而今,怕是恨不得对方去死。

    然而两个家族目前都很失意,谁也奈何不了谁。

    “镇国侯这个时候上门,倒是令人意外。人在哪里?”

    丫鬟阿晴说道:“人就在大门外,镇国侯亲自递上拜帖。”

    顾玖将拜帖放在桌上,“果然是诚意十足。去把人请进来。”

    阿晴有些担心,“镇国侯身份敏感,他来拜访夫人,会不会被人猜疑?”

    顾玖笑了笑,“他已经出现在晓筑门外,看见的人肯定少不了。不管他进不进来,都挡不住别人的猜疑。请进来吧,本夫人也很好奇他上门拜访的目的。”

    “奴婢遵命!”

    不一会,镇国侯就被请了进来。

    数年未见,镇国侯苍老了许多。头发全白,身体不复昔日那般挺拔威猛,背脊微微弯曲。脸上布满了皱纹。

    猛地一见,顾玖都不敢认。

    当确认眼前之人,正是昔日的镇国公,今日的镇国侯,顾玖长出一口气。

    她发出一声感慨,“侯爷真的老了!”

    镇国侯平静一笑,“夫人一如往昔,和记忆中相比,几乎没有变化。至于老夫,的确老了,就是个没用的老头子。”

    “侯爷亲来,蓬荜生辉。侯爷请坐!”

    “夫人气!”

    二人面对面。

    顾玖招呼镇国侯喝茶。

    “侯爷这些年可好?”

    “好与不好,端看自己怎么看待。老夫觉着还行,家里的小辈可能有些想法。”

    顾玖说道:“小辈们有想法也是难免。只要平安就好!”

    “夫人说的正是老夫的想法,陛下能容我们崔家继续在京城立足,已是侥幸。换做先帝那样的脾气,我们崔家怕是已经……”

    未尽之言,不必说出来,顾玖全都明白。

    换做先帝,早就将崔家抄家流放。

    得承认,文德帝和先帝相比,性子更温和,对臣子的包容度更大。

    只要别触犯文德帝的逆鳞,正常情况下来,他还是很好说话。

    顾玖问道:“侯爷突然来见我,是有什么事吗?侯爷不妨直说。”

    镇国侯眉眼舒展,他平静地看着顾玖,“什么都瞒不过夫人。老夫听说,夫人有意让孙民智接任新民县县令?”

    顾玖挑眉一笑,“侯爷消息真灵通。”

    “这段时间,夫人一直在物色人选。圈子里盛传,等到明年,顾喻卸任,你会在京城世家贵族年轻子弟中挑选一人继任新民县县令。”

    “有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整日里胡编乱造。新民县乃是朝廷的新民县,新民县县令理应由吏部任命。新民县绝非我顾玖私人领地,新民县县令也轮不到我顾玖挑挑拣拣。本夫人一切听吏部和陛下的安排。”

    顾玖义正言辞,一本正经。

    镇国侯听得一愣一愣的。

    听完后,他反应过来,哈哈一笑,“夫人放心,类似的话只是私下里传播。”

    顾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不管侯爷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我的回答都是否定。本夫人蜗居别院,静养身体。什么新民县县令,什么京城世家贵族年轻子弟,统统都是无稽之谈。”

    “夫人误会了老夫的意思。”

    顾玖静待下文。

    镇国侯直言道:“老夫幼子,不喜舞刀弄棒,却极喜诗词歌赋,擅琴棋书画,品鉴古玩。听闻山河书院不拘一格降人才,除科举外,还开设了许多别的课程。老夫想为幼子求一席山河书院教习位置。”

    顾玖愣住,“不是新民县县令?”

    镇国侯笑着摇头,“当然不是新民县县令。老夫又自知之明。”

    顾玖回过神来,哈哈一笑。

    “侯爷亲自跑一趟,就是为了幼子求一教习位置?”

    镇国侯点点头,认真道:“正是!老夫幼子不喜科举,也不曾参加科举。但是因他琴棋书画一道颇有建树,曾经也去别家书院做过教习。只是其他书院,均以四书五经为重,琴棋书画可有可无。老夫幼子任性,又跑回家继续吃祖萌。

    他年龄老大不小,已经是不惑之年,却无立足之本。老夫一天天老去,万一有一天离世,幼子靠着那点家产,恐怕要不了几年就得找兄长们打秋风。”

    顾玖问道:“侯爷幼子,可是人称崔疯子的崔七老爷?”

    “正是!”

    顿了顿,镇国侯又说道:“他与你祖父顾老爷子,曾是忘年交。”

    顾玖心头一跳。

    忘年交?

    难不成传国玉玺……

    不对,不对。

    崔疯子地年龄对不上。

    顾老爷子制作传国玉玺赝品的时候,崔疯子恐怕还没出生。

    “他与你祖父,都是不爱四书五经,只喜琴棋书画,古玩品鉴。以前顾老爷子还在朝中任职的时候,二人时常聚在一起把玩古玩玉器,关系莫逆。”

    顾玖说道:“我祖父不曾提起过侯爷幼子。”

    镇国侯说道:“这并不意外。自顾老爷子不上朝后,就放弃了古玩一道。老夫幼子曾上顾家找过你祖父,却被你祖父用扫把打了出去。”

    提扫把赶人,这事顾老爷子绝对干得出来。

    顾玖笑了起来,“能让我祖父提扫把赶人,而不是破口大骂,显然侯爷幼子在我祖父眼里还是个不错的人。

    侯爷不嫌弃山河书院,那么山河书院也将虚位以待。侯爷幼子可随时前往山河书院任职。若需要住在书院,提前说一声,书院会准备好房舍。只是书院房舍简陋,比不得侯府富贵。”

    镇国侯终于露出笑容,“多谢夫人,老夫感激不尽。侯府如今可没富贵可言,每日均是粗茶淡饭。老夫就替幼子做主,要一间房舍居住。”

    “本夫人会命人提前安排好。”

    正事谈完,然而镇国侯并没有急着告辞。

    他喝着茶,同顾玖闲聊京城八卦。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孙家。

    “夫人对孙家怎么看?”

    “百年世家,名不虚传!”顾玖淡然一笑。

    镇国侯说道:“夫人似乎很看重孙家?”

    “以孙家的文坛盛名,不瞒侯爷,本夫人的确是垂涎三尺!”

    “若是本侯说,有办法令孙家就范,让孙家那位深居简出的状元公到山河书院教书,夫人意下如何?”

    顾玖呼吸一顿。

    她定了定神,笑了起来,“侯爷老而弥坚,本夫人一点小算计,果然瞒不过你的眼睛。”

    镇国侯摆摆手,“老夫只是认为,区区一个孙民智,还不足以让夫人如此重视。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孙民智,而是在孙家的文坛盛名。”

    “所以侯爷抢先一步,先将七老爷安排到山河书院。”

    “老夫替幼子安排营生,是真的。并非欺瞒。”

    “我信侯爷一片慈父心肠。只是我很好奇,侯爷要如何说服孙家那位深居简出的状元公到山河书院教书?据我所知,孙家同你们侯府关系不睦。”

    镇国侯说道:“夫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们侯府同孙家的确不睦,然而孙家内部,那位状元公一脉同孙氏家主一脉,同样不睦。碍于家丑不可外扬,孙家从不张扬此事,故而知道的人极少。

    夫人可知,孙家那位状元公在仕途大好之际,却突然急流勇退,辞官归隐,深居简出,为了什么?”

    顾玖摇头,这种豪门家族的秘幸,她哪里知道。

    也就是崔家同孙家,曾有一段蜜月期,才有可能知道孙家内部急于掩盖的事实。

    镇国侯压低声音,说道:“孙氏家主,乃是先太子妃的生父,在当年,孙氏家主肯定是支持东宫。而状元公一脉,对东宫颇为微词,数次反对孙氏一族押注东宫。后面的事情,不用老夫说,夫人也该明白。”

    顾玖点点头。

    屁股决定脑袋。

    孙家内部,意见相左。

    家主一脉占据上风。

    状元公一脉斗争失败,不仅是家族内斗失败,甚至连官场斗争也失败,最后只能黯然退场。

    如今孙氏家主不复当年风光,然而状元公一脉也无力起复,只能深居简出,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

    文德帝打压孙家,可不分谁和谁,凡是姓孙的,统统都要打压。

    “侯爷有把握说服孙家那位状元公?”

    镇国侯点头,“老夫同那位状元公还有几分香火情。若是夫人信得过,老夫可以做居中牵线搭桥,助夫人以及山河书院一臂之力。”

    顾玖笑了起来,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这感觉真好。

    她说道:“多谢侯爷。只是有了孙家,怎能没有周家。”

    “周家大才子,目前就在京城。”镇国侯显然是有备而来。

    顾玖口中的周家,说的是楚州周家。

    侯府大少奶奶周氏,就出自楚州周家。

    楚州周家同周瑾的淮安周家,是出了五服的本家亲戚。

    不过两边早在上一代就断了来往。

    顾玖好奇,“周家大才子?我怎么没听说过。”

    “此人脾气古怪,恃才傲物,狂放不羁,众人都说他不合时宜。他自绝周家,与家族断绝关系,周家人也从不在人前谈起他。”

    “此人是谁,现在在何处?”

    顾玖太好奇了。

    这样一个人,她竟然从未听说过。

    镇国侯活了这么多年,就是一本活历史,哪家哪族什么人什么事,都一清二楚。

    他对顾玖说道:“此人名叫周世安,现是兰台寺从七品博士。”

    “大才子被打发到兰台寺?”顾玖吃惊。

    兰台寺什么地方?

    兰台寺,通俗点说,就是档案馆。清水衙门中的战斗机,永无出头之日。

    皇帝永远都想不起兰台寺,兰台寺的人也就别惦记着升官发财。

    能够不被朝臣拿来背黑锅,已经是万幸。

    顾玖好奇问道,“他怎么进了兰台寺?”

    镇国侯笑了笑,“老夫之前就说过,他这人有些不合时宜。虽有大才,却狂放不羁,文章犀利辛辣。会试时,据说因他在文章中抨击朝政,差点就被拙落。还是主考官将他保了下来,名次却位居末尾。

    本有状元之才,结果只能屈居兰台寺。好在他喜读书,在兰台寺也算是如鱼得水。就是日子太过清苦。夫人也知道,京城居大不易,他那点俸禄就只够吃饭。他和家族断了关系,不肯接受家族钱财,日子过得颇为艰辛。”

    “他愿意辞官,到山河书院教书吗?”

    “不好说!他这人脾气古怪,老夫没把握能说服他。”

    “姑且一试!”顾玖郑重请求。

    人才难得!

    脾气古怪,无所谓。

    山河书院开放包容,再古怪的人,都会接纳。

    镇国侯点点头,“老夫姑且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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